周鵬
1926年初夏的一個晚上,北京城昏暗的路燈下,一輛破舊的黃包車巧妙地躲過了個個盤查嚴密的崗哨和荷槍實彈的巡邏隊。車內(nèi)坐著一位40開外、頗具紳士打扮的大個子,他就是當時張作霖重金懸賞通緝的國民黨中央常委執(zhí)行委員于右任。當車在一個胡同內(nèi)不大起眼的門口停穩(wěn)后,一位仆人迎上來低聲問道:“請問找誰?”“找守常先生”。李大釗又名李守常,要好的人都稱他守常。于右任一邊回答一邊捻了捻飄逸的胡須。仆人見來人非同一般,忙客氣地帶著他們穿過一條過道,徑直來到一個幽靜而寬敞的房間。這是李大釗在北京的一處秘密聯(lián)絡處。于右任邊推門邊笑著喊道:“守常兄!”李大釗忙從堆滿書籍的寫字臺前站起身迎上來:“于兄,這么快就來了!”
“你有急事相邀,豈敢怠慢。”“讓你冒著危險深夜出來,實在不好意思。快快請坐!”李大釗邊說邊沏上了一杯茶端到于右任面前。
未等于右任坐穩(wěn),李大釗就急著說:“有件大事特請您來商量。”“哦!是什么大事?”于右任一臉嚴肅地問。李大釗神情凝重地說:“是關(guān)于馮玉祥將軍的事。”
時任甘肅督辦之職的馮玉祥,因直奉軍閥及閻錫山部聯(lián)合進攻他率領的國民軍,致使戰(zhàn)火連天,民眾遭受殘酷蹂躪。為了打破僵局,平息內(nèi)戰(zhàn),馮于1926年l月1日宣布下野,并于3月初攜夫人李德全赴蘇聯(lián)考察并尋求軍事援助。馮到達蘇聯(lián)后,蘇聯(lián)政府專門派精通中國問題的專家鮑羅廷到邊界迎接,并進行了秘密會談。
未等于右任講話,李大釗又從抽屜里取出一份密件說:“這是蘇聯(lián)大使轉(zhuǎn)來的關(guān)于馮將軍與鮑羅廷初次會面時的談話記錄。”
于右任接過文件看完后說:“馮將軍剛剛出國,思想就有了很大變化。”李大釗說:“這份文件反映了馮將軍的思想狀況,對我們十分重要。北京的軍閥政府,加緊了對人民的壓迫,他們發(fā)動內(nèi)戰(zhàn),與外國列強勾結(jié),出賣國家利益。馮將軍原以為下野出國可以平息內(nèi)戰(zhàn),而野心勃勃的軍閥聯(lián)軍卻利用這一機會加緊了對國民軍的攻擊,致使國民軍的處境越來越不利。另外北伐在即,國家正需用人,因此,當請馮將軍盡早回國才好。”
于右任著急地說:“可是馮將軍曾聲言,此次出國或許二三年,或許五六年才回來呀!”李大釗指著那份文件道:“從這上面分析,馮將軍不會在國外待得很久,但估計時間也不會短。”“他若是知道了國內(nèi)的真實情況,可能會改變計劃提前回國的。”于右任說。“今天請老兄來,就是想勞您大駕親往蘇聯(lián),向他講明國內(nèi)形勢,敦請他早日回國。以您的身份和與馮將軍的關(guān)系,是最佳人選呀,不知您意下如何?”李大釗笑道。
對李大釗的這一請求,于右任感到很突然,他習慣地捻著長長的胡須,開始了沉思:自己和馮將軍的關(guān)系是在十幾年前就建立起來的,彼此都很敬重、信任,遇有大事總是互相商討,談得最多的當然是各自的抱負、國家的前途。自己是國民黨中央執(zhí)行委員,理應為國家謀大事、做大事。敦請馮將軍回國是件不尋常的使命,這不僅是密友李先生的請求,更是祖國和人民的需要。自己被奉軍通緝,潛居在寺院里,對禍國殃民的軍閥聯(lián)軍早就痛恨至極……思忖片刻后,他站起身來語氣堅定地說:“行!我去!”“太好了!”李大釗激動地抓住于右任的手:“感謝你!我代表人民感謝你!”
當下,他們就赴蘇的有關(guān)準備作了研究,并托人為于右任物色了一個名叫文彥的人當翻譯兼做侍從。
就在于右任登船啟程前,李大釗已將其將以中國國民黨中央執(zhí)行委員、國民政府監(jiān)察院院長的身份到蘇聯(lián)進行訪問考察的消息通過蘇聯(lián)大使館傳回國內(nèi),蘇聯(lián)政府已通知沿途各加盟共和國要熱情做好接待工作。此時,文彥也主動與蘇聯(lián)船長取得聯(lián)系,得到了船方的特別關(guān)照。
經(jīng)過兩天的航行,輪船在日本的馬關(guān)靠岸加煤添水。接著,又航行兩天,穿過日本海峽到達海參崴。
他們在彼得港上岸后,受到蘇聯(lián)當?shù)卣吞K聯(lián)東方軍事委員會派出人員的熱情歡迎。第二天上午,又乘上了向西行進的列車,經(jīng)過兩天兩夜的連續(xù)行駛,來到蘇聯(lián)布利亞特蒙古共和國首府上烏金斯克。列車停穩(wěn)后,該共和國蘇維埃的女主席帶著十多名官員上車歡迎于右任。于右任一出車廂,只見車站廣場上彩旗飄揚,歌聲嘹亮,全副武裝的騎兵列隊整齊、軍威雄壯。于右任在女主人的陪同下,檢閱了騎兵隊列,并向歡迎的人群致謝。此時的于右任,心情格外激動,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在外國人面前受到如此隆重熱烈的歡迎。他清楚,這不僅是對他個人,更是對自己祖國的尊重。
就在于右任到達上烏金斯克途中,國內(nèi)形勢發(fā)生了急劇變化。國民第一軍在軍閥聯(lián)軍的不斷攻擊下,已支撐不住了,內(nèi)部也開始分化,情勢更加危機。李大釗通過蘇聯(lián)使館發(fā)來緊急電報,要求于右任盡快催促馮玉祥回國,以統(tǒng)帥部隊,撤往西北。鑒于這種情況,于右任和文彥立即乘上火車向莫斯科趕去。列車沿著貝加爾湖邊沿行進,貝加爾湖是世界著名的內(nèi)陸湖泊,湖水清澈透底,游魚成群。于右任無心欣賞窗外的美景,他恨不得讓火車變成飛機,立即飛到莫斯科去。
急馳的火車帶著心急如火的于右任,經(jīng)過連續(xù)幾天的長途跋涉,于8月初終于到達莫斯科。當天下午,他便驅(qū)車來到馮玉祥下榻的別墅與馮進行秘密商談。兩位好友在異國首府相見,感到無比激動。一見面,于右任就快步迎了上去:“馮將軍,到底把你見著了!”“路上還順利吧?”馮玉祥緊緊握住于右任的手,關(guān)切地問。“沿途有接有送,非常順利。”于答道。馮玉祥高興地向于談起了到蘇聯(lián)參觀訪問以來的情景和感受,他無限感慨地說:“中國如不進行革命,徹底改變社會制度,國家、民族就難以生存!”于右任乘機接過馮玉祥的話頭說:“將軍所言極是,我們國家必須進行變革。下一步不知您將作何打算?”“學習!”馮玉祥不假思索地說,“我這次來蘇聯(lián)就是為了學習、增長見識的。您來了更好,我們一起在蘇聯(lián)好好學習,然后再回國同大伙一塊兒好好干。你看怎么樣?”
于右任望著十分開心、且有些安于現(xiàn)狀的馮玉祥,沒有急于表態(tài)。因為他知道馮將軍做事向來不達目的不罷休,現(xiàn)在勸說其改變初衷提前回國的確是一件不容易的事。但于右任覺得還是先把來意講清為妥,他避而不答地說:“我這次來蘇聯(lián)考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另有大事呢。”“有啥大不了的事?”馮不以為然地問。“我可是受人之托,專程趕來找將軍的喲!”于說。“誰呀?”馮仍漫不經(jīng)心地問。“李大釗!”于有意加重了語氣。“守常兄!”馮這才認真起來。馮玉祥對李大釗的為人和學識是了解的,他知道李大釗不僅是國民黨中央的執(zhí)行委員,更是中國共產(chǎn)黨的創(chuàng)始人,是國內(nèi)外具有廣泛影響的知名人士。馮玉祥不但對他推崇備至,而且和他還有較為密切的聯(lián)系。
“究竟是什么大事?”馮玉祥急忙追問。“請將軍回國。”于右任簡短地回道。“哦,這是啥事,我肯定要回去嘛,咱出來又不是當叛國者。我說過最多五六年就回國。”馮似乎松了口氣。“守常兄的意思是請您盡快回國!”于接著說。“什么事,咋這么急?”馮不解地問。于道:“將軍出國多時,對國內(nèi)的情況有所不知。張作霖、吳佩孚、閻錫山三大軍閥聯(lián)合在一起,趁你在國外的機會,企圖一口吃掉你的國民軍,然后向南方擴張,進而吞并全國。目前開封、鄭州、洛陽、天津、北平都已丟失,你的部隊被迫退守在張家口西北部的偏僻地區(qū),已危在旦夕呀!”
馮玉祥聽到這一消息,倏地站起來,一拳砸在桌面上:“這幫烏龜王八蛋!我離職出走,就是不想摻和禍國殃民的內(nèi)戰(zhàn),沒想到他們竟如此欺負人……”將軍氣得怒不可遏。于右任趕緊勸阻:“別發(fā)火,別發(fā)火。”待馮情緒稍微平靜后他又繼續(xù)說:“守常兄讓我請您早日回國,是從大局出發(fā),既是為您的部隊著想,也是為國人著想。廣州的國民政府正在組織北伐,去討伐北方的軍閥政府。將軍若要救國救民,挽救您的軍隊,就應該抓住這個機會,回國率領部隊按守常兄‘進軍西北,解危西安,出兵潼關(guān),策應北伐的戰(zhàn)略,為國家做出有益的事情。”“守常兄很了不起,真是有膽有識啊!”馮玉祥的情緒由怒轉(zhuǎn)喜,“‘進軍西北,解危西安,出兵潼關(guān),策應北伐,好!好戰(zhàn)略哇!”“哎……”馮玉祥話鋒一轉(zhuǎn)又不放心地問,“于兄,‘北伐軍真要北伐嗎?”“那還有假!2月份共產(chǎn)黨提出出兵北伐推翻軍閥統(tǒng)治的政治主張后,就受到了全民的支持,國民政府也已經(jīng)宣布北伐,北伐軍即將誓師出發(fā)了呀!”于右任肯定地回答。“好消息!哈哈哈……”馮玉祥很高興。于右任趕緊問道:“將軍意下如何?”
馮玉祥沉思片刻,堅定地說:“回國!馬上回國,我要重整旗鼓,配合北伐,打倒那伙鳥軍閥!”將軍到底有將軍的氣魄,馮玉祥回國的決定就在這一瞬間下定了。
根據(jù)蘇方安排,于右任接連參觀了蘇聯(lián)的歷史博物館、革命博物館、養(yǎng)老院、監(jiān)獄和軍人俱樂部等。就在訪問接近尾聲,準備動身回國的時候,于右任突然接到一份請柬,蘇聯(lián)政府請他和馮玉祥參加為蘇聯(lián)國家領導人捷爾任斯基舉行的葬禮。
追悼大會開始時,謀刺捷爾任斯基的罪犯被依次押上臺階示眾。接著,一輛四匹馬車把捷爾任斯基的靈柩徐徐拉進悲哀的會場。斯大林等圍上去小心翼翼地將靈柩從馬車上移到列寧墓旁。致完悼詞后,靈柩便下土安葬,群眾開始進行悼念游行。
斯大林從主席臺上走下來,向各國客人握手致謝。他在與馮玉祥和于右任握手時特地問道:“給你們派的軍事顧問和你們見過面嗎?”原來,接到馮玉祥有關(guān)軍事援助的請求后,斯大林已決定再派一些軍事顧問同馮一塊到中國。馮玉祥、于右任異口同聲地回答:“見過了。”斯大林聽了文彥的翻譯后,點頭表示滿意,同時又問:“你們回國的日期確定了沒有?”馮玉祥、于右任再次同聲回答:“確定了。”斯大林高興地說:“好!祝你們一路順風!”并再次與馮、于握手告別。
按照預定計劃,馮玉祥和于右任返回的時間應是8月下旬。就在馮玉祥和于右任為回國進行積極準備時,李大釗從國內(nèi)發(fā)來急電,說國內(nèi)情況萬分危機,請他們抓緊回國。
接到電報后,于右任立即驅(qū)車到馮玉祥的別墅,一進門就說:“馮將軍,準備好了沒有,我們得提前出發(fā)。”“您這老兄,一向沉穩(wěn)的人,咋比我這有名的急性子還急呢!來,坐下說!”馮笑著指了指沙發(fā)。“不,我現(xiàn)在已是熱鍋上的螞蟻了,你必須答應我改變計劃提前起程,我才坐!”于邊說邊把手中的電報遞給馮,“這是守常兄的急電。”馮接過電報看完后,笑道:“國內(nèi)形勢越來越危機,我的弟兄雖處于不利境地,但相信他們還能頂上一段時間。”“您這是無根據(jù)的估計。”于似乎有些急了。“不,我對我的部隊最了解,他們都是非常勇敢的軍人,就是敗也不會那么快。”馮說。“這是來自國內(nèi)最可靠的消息,蘇聯(lián)派駐你部的軍事顧問天天都在向他們的大使館匯報,蘇方又隨時將情況通報給守常兄,難道這還不夠準確?”于更加激動了。馮繼續(xù)笑道:“于兄啊,了解情況是一回事,了解部隊是另一回事。來,先坐!”于右任還是沒有坐下,仍堅持問道:“究竟提不提前走?”“您這大知識分子,怎么也固執(zhí)起來了。”馮玉祥拗不過只好笑著拍了拍于右任的肩膀:“我答應你。”“好啊!太感謝了!”于右任這才笑著一屁股坐下來。但又緊追不舍地問:“具體時間呢?”“這我一下子定不了,您的意見呢?”馮反問。“明天,不!我看最晚后天起程。”于遲疑了一下說。“后天不行,我來不及準備。”馮搖著頭。“但我們必須得后天走!我相信守常先生不到刻不容緩的地步是不會來這個電報的。”于的口氣變得十分堅決。“我?guī)自隆啄甓甲屃耍辉偬崆埃鷮捜菸規(guī)滋觳恍袉幔俊睘榱似鸪痰木唧w日期,兩位好友經(jīng)過討價還價,但最終未能成達成一致。
于右任見馮玉祥雖然同意提前但卻以準備不及為由堅持再晚幾天,便決定自己先走以此來催促馮動身。主意拿定后,第二天他就和文彥從莫斯科直返上烏金斯克。馮玉祥見于右任真的走了,這才著急起來。三天后,也就是1926年的8月17日,他攜夫人及數(shù)十名隨從和十多名蘇聯(lián)顧問,正式起程回國,蘇聯(lián)政府高級官員在車站為他們舉行了隆重的歡送儀式。
馮玉祥到達五原后,立即召集國民軍各部開會,著手組建國民軍聯(lián)軍,大家一致推舉他為聯(lián)軍總司令。1926年9月17日,馮玉祥在五原舉行了隆重的誓師、授旗典禮,由此翻開了國民軍歷史上新的一頁。
(作者單位:蘭州軍區(qū)善后辦政工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