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日本至純至美的生死觀

彭毓芬+姚慧敏

【摘要】生死，即生存與死亡。人們熱愛生命，卻很難做到不畏懼死亡。日本是一個獨具特色的民族，他們有著自己民族獨特的生死觀念，日本人寬容生死，尊重生死，追求“生如夏花之絢爛，死如秋葉之靜美”的至純至美的生死觀。本文將從具體日本人生死觀的表現(xiàn)形式以及形成原因兩方面來探究日本人獨特的生死觀。

【關(guān)鍵詞】生死觀；表現(xiàn)形式；形成原因

不同國家和民族的人，對生與死有不同的價值評價，從而形成不同的生死觀。日本人的生死觀有其獨特之處。提到死亡，人們往往會聯(lián)想到恐懼、孤獨、凄慘、害怕等等消極的情緒。但是日本人對于死亡的觀點卻截然不同，他們把死亡看作是一種解脫，一種美，追求至純至美。渡邊淳一在《愛的流放地》中描繪的忘我的終極之愛，不僅要愛還要愛到死，死亡是表達自我的強烈方式。轟轟烈烈的死亡遠比一輩子平平庸庸、碌碌無為高尚。隨著中日交流的日益頻繁，兩國文化思想的交流也日漸深入，了解這種日本特有的、獨具民族特色的生死觀，對促進兩國交流、加深相互間的理解都很有必要。

本文通過考察日本人生死觀的具體表現(xiàn)形式，深入探尋日本人獨特的生死觀形成的原因。

一、日本人生死觀的具體表現(xiàn)形式

1、殉情

日語中的“心中”、“情死”都表示殉情。“心中”即真心，真正的心意的意思。原意男女互相堅守著彼此的愛情，是“相愛的男女向?qū)Ψ奖砺缎嫩E的信物”，有切指甲、文身、斷發(fā)、斷指等表達方式。后來，“心中”專指相愛的男女一起自殺。“情死”是對心中感情的一種剎那間的極度升華，是一種享受。從這兩個詞中也可以看出，日本人對殉情往往有著一種正面謳歌的情感，對殉情似乎有一種特殊的迷戀。例如：《人間失格》作者、無賴派代表作家太宰治一生中多次攜情人自殺。渡邊淳一的著名小說《失樂園》講述了一對戀人把情死作為獲取“來世”愛情的幸福途徑，希望借情死使他們的愛情永恒化，他們懷著對生的留戀和對死亡的向往一同自盡，從而實現(xiàn)最終的結(jié)合。對于日本人來說情死是對心中感情的一種剎那間的極度升華，是一種深切的感動和崇高的享受。

2、櫻花情

日本有句諺語：“花は桜木、人は武士”（意即“花以櫻花為上，人以武士為冠”）。櫻花是日本的國花，是日本的象征之一。櫻花的花期很短，即將凋謝的櫻花最美。日本人喜歡在櫻花盛開的季節(jié)和朋友坐在櫻花樹下賞櫻、飲酒。人們不僅喜歡櫻花怒放的絢爛之美，更喜歡櫻花短暫怒放之后的凋謝零落美。日本人認(rèn)為人生在世的風(fēng)光，功績固然值得稱贊，但死時的勇敢、尊嚴(yán)更加令人崇敬。凋謝零落的櫻花甚至比盛開時的櫻花更加凄美、純潔、超脫。因此在日本，即使人生短暫，只要曾經(jīng)絢爛，如櫻花般迅速凋落，卻為人們所贊譽，因為他們相信自己的靈魂像櫻花那樣生生不息，永遠存續(xù)。

3、武士道精神

武士道精神，是日本封建社會中武士階層的道德規(guī)范以及哲學(xué)。如同歐洲中世紀(jì)出現(xiàn)的騎士精神，武士道是基于一些美德如：名、忠、勇、義、禮、誠、克、仁。只有通過履行這些美德，一個武士才能夠保持其榮譽。武士道的最高境界是犧牲。《葉隱》所表現(xiàn)的武士道精神就是果斷地死、毫不留戀地死、毫不猶豫地死。一般人對生命執(zhí)著，武士道則持否定的態(tài)度，認(rèn)為只有死是真誠的，其他的功名利祿都是夢幻。當(dāng)一個人舍棄名利，以“死身”來義勇奉公時，就可以看到這世間的真實。武士標(biāo)榜的是精神上的優(yōu)越，就是心理上先能戰(zhàn)勝自己，才能戰(zhàn)勝別人。只有首先做到“不要自己的命”，才能“要他人的命”。這是日本武士強人一等的道德律。“不要命”與“要人命”是息息相關(guān)的。《葉隱》的作者山本常朝也認(rèn)為，武士應(yīng)盡的忠義以殉死為最高。通過這樣來達到人生價值的升華，是勇敢崇高的。

4、切腹

切腹是日本武士的一種典型行為，是平安時代以后才廣泛流傳的日本特有的一種自殺方式。他們認(rèn)為這是一種光榮赴義，是死的崇高儀式。日本封建時期武士如被主君賜死，相比起純粹的斬首，剖腹被視為最光榮的死法。剖腹到江戶時代得以形成過程洗練、并由介錯輔助，由于切腹的過程太過痛苦，通常切腹者會找來介錯人，把切腹者的頭斬下來以減輕切腹所帶來的長久痛苦的復(fù)雜儀式。切腹的種類和方法眾多，種類如“坐腹”、“立腹”，方法有：“一字形”、“二字形”、“三字形”等，最高級為“十字形”。剖腹自殺者穿著莊重的服裝，用來剖腹的刀或劍放在他正前方。刀一般用特別的布料墊著。此時，武士已經(jīng)做好了死亡的心理準(zhǔn)備，例如寫作稱為辭世之句的詩歌。待他和身旁的介錯人助手準(zhǔn)備好，剖腹者會揭開身穿的和服，拿起刀劍，捅進自己腹部。剖腹者首先從左至右的切割，然后作稍微向上的第二刀，讓其腸臟溢出。切出第二刀之時，介錯人進行抱首，即揮刀將剖腹者的脖子斬下，但不完全斬斷，讓頭和脖子仍有一絲牽連，是十分痛苦的一個過程。在非日本民族的人看來，日本人剖腹自殺這一行為是血腥、恐怖和殘忍的，但日本人將這一行為視為英雄壯舉，是尊嚴(yán)、氣節(jié)和果敢，體現(xiàn)了一種決心和壯美。剖腹自殺追求的是一種儀式，表達的是一種真心。他們不追求快速死，把剖腹的痛苦流血視為死亡之美。剖腹越痛苦越能顯示人的果敢。所以日本武士認(rèn)為剖腹自殺是最神圣體面的自殺方式。從眾多影視劇中可以看到，二戰(zhàn)戰(zhàn)敗后，很多日本將士為了不被俘虜，選擇剖腹以顯示對天皇的忠心。日本的文學(xué)作品中，對剖腹行為的贊美也屢見不鮮。

二、日本人生死觀形成的原因

1、“來世”思想的影響

日語中生者生活的世界稱為“この世”，即今生；死者前往的世界稱為“あの世”，即來世。古代佛教還未傳入日本之時，神道教是日本人的主要宗教信仰。《古事記》中有關(guān)“來世”的最早記載：國土萬物創(chuàng)造之神—伊邪那岐命與伊邪那美命兩位天神從天國來到了一座名叫“磤馭盧島”的海島。在島上，他們成了親，生下了天照大御神、月讀命、須佐之男命及迦具土神。邪那岐命與伊邪那美命共同創(chuàng)造的這片國土，又稱葦原中國（人間世界）。在生火之迦具土神時，伊邪那美命被燒傷而死到了“黃泉國”。“黃泉國”代表著地下世界、死亡，是“來世”的具體化。而與之相對立的“高天原”則代表了天上世界、生命。在日本本土宗教神道的影響下產(chǎn)生的“來世”思想，是古代日本最原始的生死觀。學(xué)者們把這一時期的這種樸實的生死觀稱為“他界觀”。神道影響下的“招魂”儀式，也是體現(xiàn)了日本人對死者的尊重以及對生者的愛護。因而，來世思想是影響日本人生死觀的重要也是首要因素。

2、宗教思想的傳播

公元六世紀(jì)，佛教經(jīng)中國和朝鮮傳入日本。佛教主張“諸行無常，盛極必衰”。在“極樂世界”、“禪學(xué)”等思想的影響下，日本人對于生死的觀念也發(fā)生了改變。日本逐漸吸收佛教思想并將其本土化，“無生無死，生即是死，死即是生。生死如一。”的佛教思想，即生與死是統(tǒng)一的有機體打破了日本人原有的生死對立觀念。自古以來，日本人將“死”視為“回歸”，人的一生是“今生”到“來世”的一個旅程，他們相信生與死是一體的。電影《入殮師》從殯葬這一禁忌話題入手，從一名入殮師新手的角度，詮釋了生死這一主題。“沒有什么比遺體更值得我們尊重的了，因為這是證明人曾經(jīng)活過的最后憑證。”入殮，就是為遺體凈身、化妝，然后把遺體放入棺木。影片中火葬場的人說：“死可能是一道門，逝去不代表終結(jié)，而是超越，走向下一程，正如門一樣。我作為看門人，在這里送走了許多人。對他們說，路上小心，總會再見的。”老者對生死超脫而曠達的參悟是一種深刻的人生感悟。另外，佛教中的苦諦認(rèn)為人生漫長充滿了痛苦，人生來就是受苦的，甚至生的本身就是一種痛苦。這些思想讓日本人對死亡抱有豁達超脫的態(tài)度。他們認(rèn)為生與死沒有距離，從生到死只是自然的輪回。不懼死亡，以死為美，死是解脫的觀念形成。

3、日本人的靈魂觀

生命一詞，日語里有“いのち”（漢字寫成“命”）和“生命”兩種表達。雖然表面上都是表示生命的意思，但是實質(zhì)意義卻大有不同。日本人認(rèn)為“いのち”不僅僅包含著“生命”，而且還包含著“靈”與“魂”的特殊意義。而“生命”則是生物學(xué)和醫(yī)學(xué)范疇內(nèi)對生物本體本源屬性的一種解釋，是生理層面的。日本人認(rèn)為生和死是相互連接，生命是存續(xù)發(fā)展的。“いのち”包含著“生命”，是“生命”與“靈魂”的結(jié)合，因而可以看出日本人對“靈魂”的重視，其中“轉(zhuǎn)世”思想就是“靈魂”思想的一種延續(xù)和發(fā)展。日本人相信“靈魂”的存在，并體現(xiàn)在日常生活當(dāng)中。日本傳統(tǒng)的盂蘭盆節(jié)中的“迎魂”、“送魂”就是其重要的體現(xiàn)。由此可見日本人的靈魂觀，是影響日本人生命觀形成的一個重要影響因素。

4、“物哀美”的發(fā)展及影響

“物哀”是日本文藝的美的理念之一，是一種審美意識。川端康成在寫《伊豆的舞女》時，將主人公兩人的悲從屬于美，又使美制約著悲，淡淡的悲與真實的美交融在一起，創(chuàng)造出一種悲哀美的抒情世界。在他的觀念里，悲與美是相通的。日本國民性的特點是更愛殘月，更愛初綻的蓓蕾和散落的花瓣兒，因為他們認(rèn)為殘月、花蕾、花落中潛藏著一種令人憐惜的哀愁情結(jié)，反而更增加了美感。這種無常的哀感和無常的美感，正是日本人的“物哀美”的精髓。“物哀”同時是一種生死觀，它追求“瞬間美”，不惜在美的瞬間得到永恒的沉寂。川端康成援引日本前衛(wèi)派作家古賀春江的口頭禪“再沒有比死亡更高的藝術(shù)了，死就是生，藝術(shù)的極致就是死滅”。為了追求“瞬間美”，不惜在死滅中得到永恒。日本人對櫻花的定義就是如此，他們拿櫻花自比，把死亡看成是生命的一瞬閃光，祈求在死滅中得到永恒的靜寂。在“物哀美”思想的影響下，人們不懼毀滅，看輕生死，甚至享受死亡。這些對日本人的生命觀的形成產(chǎn)生了重要影響。

5、近代日本文學(xué)的影響

除了前文提到的原因，近代日本文學(xué)對今天的日本人的生死觀也有著深遠的影響。近代日本文學(xué)家中很多人選擇以自殺結(jié)束人生。例如：大文豪芥川龍之介、三島由紀(jì)夫、無賴派泰斗太宰治、川端康成、白樺派泰斗有島武郎、牧野信一等。芥川龍之介曾多次自殺未遂，最終于35歲時，在田端的臥室里服下致死量的巴比妥（也稱苯巴比）自殺。在芥川龍之介的死亡觀中，他認(rèn)為死亡是矛盾存在而又不斷流轉(zhuǎn)交化的。這些意識融入到他的創(chuàng)作中，在他的作品中，既有面對死亡的臣服者，也有死亡的叛逆者，但更多的是為藝術(shù)和信仰獻出生命的一個個平常人，最能寄托芥川理想的是那些不惜以生命為代價來追求“金色夢幻”的強者。無論是日本傳統(tǒng)思想——神道教中叛逆之神帶來的強大生命力，生命成長、成熟、衰老的過程，還是武士道中對踐踏生命的批判和惋惜，都體現(xiàn)了芥川對于向死而在的“生”的態(tài)度。而作為晚年芥川自我拯救的最后一根稻草“基督教”，則以對詩性、美好的世界的向往，以及思想、靈魂的解脫，使芥川最終選擇以自殺完成對生與死的抉擇。亞洲第二位獲得諾貝爾文學(xué)獎的川端康成在獲獎后的第三年選擇了自殺。他覺得“再沒有比死具有更高的藝術(shù)了，死就是生。”（援引自日本前衛(wèi)派作家古賀春江的口頭禪）而另一位著名作家三島由紀(jì)夫出身于上層社會的名門望族，受過傳統(tǒng)的貴族教育、武士道教育，最后也選擇剖腹自殺。

這些文學(xué)家們在社會上擁有很大的影響力，他們的文學(xué)作品對人們的思想也會產(chǎn)生重要的影響。文學(xué)作品中，死亡往往被描繪成神圣、永恒。例如在渡邊淳一的《失樂園》中，男女主人公選擇在愛情最美好的時候以“情死”（即殉情）的方式將感情變成永恒。這不是以往的情死故事中的那種死亡，也不是那種落到了人生的最低點，已經(jīng)沒有了出路，被逼上了絕路的死，而是登上了愛的頂點的死，是伴隨著愛的死。這是一種不求天長地久，但求曾經(jīng)擁有的愛戀，在達到最高點的時候選擇結(jié)束，因為不愿意再看到它之后慢慢衰落，暗淡下去。用死作為結(jié)束，讓愛停在最美好的地方。死不是愛的毀滅，它伴隨著愛的重生。他們選擇了死亡并且把死亡看作自己藝術(shù)生命的最高形式。

這些文學(xué)家的自殺都不是一時糊涂或沖動的隨意而為，盡管自殺的方式各異，卻都選擇在生命最燦爛的時期以死亡給人生謝幕，就像櫻花在短暫的花期里，拼命努力地絢爛綻放，哪怕凋落也轟轟烈烈。追求一種“至純至美”的壯麗，留給人們最美好最永恒的回憶。

三、結(jié)語

日本人寬容生死，尊重生死，欣賞死亡，對于死亡追求一種“至純至美”的壯麗，抱著一種超脫，希望在最美的時候留下永恒。生即是死，死即是生，死并不代表著結(jié)束和滅亡，而是一種開始。日本人覺得死亡是一種高尚的美，寧靜而且超脫。日本人對生命的高度熱愛，對死亡的灑脫大度，對于人們來說也是值得思考的。

本文是2015年度國家級大學(xué)生創(chuàng)新創(chuàng)業(yè)訓(xùn)練項目的成果之一，項目名稱：日本語言·習(xí)俗文化解惑釋疑，編號：201512620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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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彭毓芬（1991—），女，漢族，廣東外語外貿(mào)大學(xué)南國商學(xué)院本科生。

姚慧敏（1978—），女，漢族，碩士研究生學(xué)歷，廣東外語外貿(mào)大學(xué)南國商學(xué)院講師，主要研究方向：中日文化關(guān)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