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人對紅毛番的印象比較平實,沒有像對佛郎機那般產生諸多怪談,而大多數論述都是以福建漳州學者張燮《東西洋考·紅毛番》中所記為依據。
張燮談到紅毛番奉天甚謹并敬祀天主,在不了解羅馬派與新教各派差異的情況下,這么說也不能算錯。《明史》則徑稱其人悉奉天主教。張燮說,這個國家很富,喜好在海外經商,貨不論華夷,只要紅毛番喜歡,就高價購買,不計較價錢,所以華夷商賈都樂于與之交易,凡賣給紅夷的貨物價格都會被提高。這一點顯然也成為其他人對紅夷的突出印象,還有人特別提到紅夷最喜歡的具體華貨是繒絮財物。荷蘭人或果然如張燮所說這般慷慨,那就易于理解福建居民為何在海禁之中還樂于同強行上岸的荷蘭人私下貿易。
沈德符《萬歷野獲編》有《紅毛夷》專條,強調紅毛夷“不甚為寇掠。亦有俘執解京者,大抵海上諸弁誘致取賞,非盡盜也。近且骎骎內徙,愿為天朝用,亦亙古未有之事。”言下之意,紅毛番比起佛郎機溫和而又友好,以蠻夷而論頗不尋常。張燮還介紹了紅毛夷首領在東南亞的居處環境、飲食方式以及與華人的關系,對華人不尚武有輕蔑之心,但當華人與其他夷人爭斗時又會幫助華人,似乎流露出他覺得紅毛番比起其他夷人要好一些的意思。
明朝人注意到紅毛番好佩劍,在船上如履平地,登岸后則行動不利,其上等好劍可值百余金。無獨有偶,康熙六年(1667)之荷蘭使團進獻的刀劍,也令中國人過目不忘,據說此刀劍柔韌如帶,其時的文壇領袖王士禎特為其賦詩一首。后來嘉道年間的趙慎畛在《榆巢雜識·英吉利刀》一篇也以類似語言描述過英國阿美士德使團帶來的英國刀,并流露出服膺西洋人的冷兵器制造工藝。紅毛番役使一群“黑鬼”為水手,他們行于海中如履平地。這表明荷蘭人雇傭東南亞土著。但這群“黑鬼”或“烏鬼”的能力越傳越神,張燮只說其善于游水,后來則傳說其可潛水行數里,《明史》干脆將其演繹為入水不沉。

正如佛郎機銃令明朝人心向往之,紅毛番的船與大炮也令明朝人念念不忘。葉向高《中丞二太南公平紅夷碑》形容荷蘭船高大如山,當之無愧。還說舵后有直徑數尺的銅盤,譯稱“照海鏡”,可以指引航路。這應當是指羅盤,但《明史·和蘭》從字面上理解“照海鏡”,稱其能照數百里,聽起來仿佛一面海上照妖鏡。
荷蘭船的船艙兩側鑿出小窗,臨窗放置銅銃,需放炮時,用機械裝置將銃管推出窗門,放畢銃管自退。桅桿之下還有長二丈余、炮管直徑四尺的大銃,此銃所發彈丸可洞裂石城、震數十里,不到緊急關頭也不輕易施用。明人稱,荷蘭銃管皆銅鑄,彈丸則是鐵鑄。談荷蘭風土的文章都會談到荷蘭的炮,而另有不少人只關心紅夷炮,因為與紅夷炮相比,明人費了不少力氣掌握的佛郎機銃已成常技。
明末著名學者沈德符(1578~1642),自幼生長于北京,他在萬歷四十七或四十八年提到,紅夷通市之后,明朝也得以使用紅夷炮,并能仿制,雖然未能盡傳其精奧,也已足為恃。能夠仿制的主要是澳門葡萄牙人,當遼東戰事緊迫之際,這些仿制的紅夷炮發揮不小作用。1620年,一艘荷蘭船因追逐葡萄牙船而不慎在廣東陽江縣海域翻船,當年和1625年分兩批打撈起船上的大炮,對明廷幫助頗大。
明朝人難免羨慕荷蘭人的堅船利炮,但又忍不住要挑荷蘭人的毛病以表明其不如中國也不足為懼,因此紛紛稱荷蘭人所擅長“惟舟與銃耳”,其舟船因體型太大而不夠靈活,可以計破,荷蘭人又不擅打仗,因中國驅逐而被迫招募倭寇作為前鋒。在福建數次挫敗荷蘭人可能加劇了這種印象,不過明朝人沒有考慮到或是不愿考慮,來福建的都只是小支艦隊,又是在陸地附近作戰,荷蘭船因此有所不利,明人的自信心因此得以維護。
盡管提到荷蘭與葡萄牙在東南亞幾國爭斗情形的不止一人,但似乎只有福建泉州著名地方史志專家何喬遠,在其名著《名山藏》中意識到,荷蘭人稱霸東南亞不可小覷,“其人器械精利,數往來海上,苦諸夷,獨佛郎機與之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