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哲夫
克里斯托弗·科克爾在《大國沖突的邏輯—中美之間如何避免戰爭》中關于戰略思維的論述,在全書中占有不少篇幅,且頗有耐人琢磨之處。尤其是他認為戰略思維本質上是一種社交智慧,這在其他國際關系學著作中,似乎鮮有這一說法,起碼是鮮有這樣表達的。但仔細閱讀下來,還是會給我們以啟發。
對于大戰略的本質,在科克爾看來,一言以蔽之,“大戰略要評估哪些利益至關重要,哪些利益不是”。這似乎異常簡單,但實際上卻最不容易把握。在歷史和現實中,把次要利益當作主要利益者有之;把眼前利益當作根本利益者有之;把所有利益都作為根本利益來爭取者更有之;還有,雖然已經弄清了自己國家的根本利益所在,卻在實際行動中常常置諸腦后者,也為數不少。
而真正厲害的角色,則是那些始終明晰哪些利益是必須堅決維護,任何時候、任何情況下都不動搖的;哪些利益是需要盡量爭取而又能夠得到的;哪些利益是可以與對手談判、協商,必要時甚至可以放棄的。以犧牲一些暫時利益、局部利益、眼前利益,換取國家生存和發展的長遠利益、全局利益、根本利益,應該說是大戰略的要旨。
而趨勢分析是制定大戰略的最佳方法。科克爾一方面認為趨勢分析不具有預測性:“我們對它的方向和速度一無所知”;但另一方面他又充分肯定趨勢分析在制定大戰略中所具有的重要方法論意義。也許由于他是英國人的緣故,書中他不惜筆墨,詳細闡述了20世紀初期,大英帝國是如何睿智地放棄了與崛起大國美國在美洲的爭奪,而集中力量捍衛其在歐洲的利益,與另一崛起大國德國相抗衡的。他認為,這就是當時的英國政府首腦在分析了美、德等國的發展趨勢,并結合英國的戰略利益和實力走勢所做出的正確決策。

同樣,科克爾認為在重塑自己戰略新優勢方面,也還是20世紀初的英國做得好,當時它果斷放棄均勢戰略,將頭把交椅讓給美國,從而使它能夠在歐洲爭得主動,最終贏得戰爭。相反,他認為奧巴馬在提出亞太戰略后并沒有真正實行重點轉移,高明的做法是,應該相應地減少對中東的軍事投入,并與“重新強硬起來的俄羅斯達成某種共識”,運用俾斯麥善于縱橫捭闔的謀略,這“或許會從中國手中奪走一張關鍵的戰略牌”,重新獲得戰略優勢。當前特朗普政府似乎正在這么做,我們應該有所警惕和應對。
除了前述觀點,科克爾關于社交智慧的理論值得重視。科克爾指出,“社交智慧是大戰略的第一個必要條件”,因為具有高明的社交能力,才“可以幫助一國選擇正確的敵人和正確的盟友”,而分清敵友無疑是國家立足和發展的首要問題。
要運用好社交智慧,就要克服“戰略自閉癥”。他認為一戰前后的德國是患有“戰略自閉癥”的典型案例,它自我膨脹又自我封閉,結果卻是“揮刀自宮”。科克爾又引用美國學者的看法,認為“中國也染有此疾”。并用勒特韋克的分析告誡中國,剛剛走進世界權力中心的國家要接受的挑戰,正是“一個社會的社交智慧”。
他們提出當今中國面臨的三個社交挑戰,第一項是評估自己的實力。盡管現在是第二大經濟體,但人均生活水平還很低,并有陷入人口困境和經濟停滯的可能,不能太過自信。否則,將很難做到知己知彼。第二項挑戰是如何將實力轉化成影響力。雖然在國外有400余所孔子學院,但中國文化還遠沒有被世界所接受,“世界上任何國家都沒有‘中國內核”,這與美國的軟實力相差甚遠。第三項挑戰是中國要學會與他國分享權力。在他看來,中國缺乏與別國密切合作的歷史經驗,只是最近才開始有一些建立多邊機制的經歷,而與伙伴國打交道,就要與人分享權力。
科克爾對中國非常了解,在這本書中,他就引用了多位中國學者的觀點和議論。但他對中國患有“戰略自閉癥”的看法,我們仍然不能同意。事實上,在當代世界,正是中國,其開放的胸襟、開放的領域、開放的程度都堪稱為最,我們的“一帶一路”戰略就是要走出去廣交朋友,何來“自閉癥”?但“他人之言,予忖度之”,對于其提出的各項挑戰,我們仍應認真對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