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保羅
1月18日,重慶市有關部門發布了一款通知,細化了對主城區“三無人員”(無戶籍、無企業、無工作)征收房產稅的相關規定。此舉,被認為是“劍指”外地炒房團,旨在穩定當地房價,保衛實體經濟。
無獨有偶。前不久,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印發了《關于創新政府配置資源方式的指導意見》,其中明確地提到,鼓勵地方政府在房地產稅等諸多方面的探索創新。這一提法,此前并不多見。
種種信息表明,房產稅這一被稱為是房價“大殺器”的超級稅種,似乎又重新回到了改革議事日程之中。
在業界看來,房產稅是一種對國民主要財產征收的直接稅,其涉及面之廣,對社會影響之深,共同決定了開征事宜必須慎之又慎。而各級政府的相關通知,實際上也并不足以證明房產稅已箭在弦上。
從另一個角度看,房產稅本質上是一個經濟問題,某種意義上講,它的“經濟性”遠比“非經濟性”重要得多。換句話說,開征這個稅帶來的“收益”,是否足以覆蓋征收帶來的“成本”乃至“風險”,這才是它會不會開征,以及何時開征的關鍵。

從未停止的“開征信號”
房產稅的各種所謂“信號”總是周而復始,但未必說明問題。
2017年春節前,重慶市長黃奇帆離任,一些游資開始奔赴重慶這一“價值洼地”炒房。為應對這一炒房風潮,1月18日,重慶市財政局、市國土資源和房屋管理局等6個部門聯合發布《關于加強“三無人員”個人住房房產稅征管工作的通知》(以下簡稱《通知》)。
《通知》主要針對“三無人員”,區域則包含了渝中區、大渡口區、江北區、沙坪壩區、九龍坡區、南岸區、北碚區、渝北區、巴南區、兩江新區等范圍內。重慶被稱為是“大城區+大農村”,而這些區域差不多包括了主要的“大城區”。
特別值得注意的是,《通知》把首套房也納入了征收范圍。首套普通住房每年征收房產稅,稅率為0.5%。這意味著一套200萬的房子,每年要交稅1萬元—注意是每年,不是一次性的房地產交易稅,后者有交易才征稅。
重慶市的這一政策,可以說是名副其實的房產稅。真正意義的房產稅,其嚴格的稱呼應該是“房地產持有稅”,目前我國和房地產相關的稅種不可謂不多,但除少數試點城市之外,稅收主要都是在交易環節征收,對個人持有房地產并不征稅。
房產稅和房地產交易稅最大的不同在于,前者是每年都征收,而后者是一次性的交易稅。顯然,前者會造成房地產持有者的高成本。這種高成本來自于兩方面,一是直接的高成本,比如銀行加息,直接增加投資者的利息支出。二是機會成本,即其他投資機會的收益會超過持有房產的收益。
當以上兩種成本超過持有收益的時候,房產持有者就會拋售,引發降價。此外,更重要的是,就中國特殊的國情而言,如果國家從嚴征收房地產稅,這意味著強烈的一個“信號”,對房價的影響更是不可估量。綜合這些因素,因此,外界普遍認為房產稅是中國高房價的“大殺器”。
重慶作為我國最早試點房產稅的城市,早在2011年便開始征收房產稅。另一試點城市是上海。當年,重慶和上海的試點并不被外界看好。因為,當時的試點在開征范圍(存量房還是增量房)和起征點(房價)上設定了太多的“限定”。
以上海為例,其試點針對“本市居民家庭在本市新購且屬于該居民家庭第二套及以上的住房(包括新購的二手存量住房和新建商品住房)和非本市居民家庭在本市新購的住房”來征收房產稅,并設置了人均60平米的起征點。同時,還根據房價不同設置了0.6%和0.4%兩檔稅率。
重慶則規定開征范圍為:個人擁有的獨棟商品住宅;個人新購的高檔住房(單價達到上兩年主城區新建商品房均價2倍以上);在重慶市無戶籍、無企業、無工作的個人新購的第二套以上的住房。同時,也根據房價不同設置了1.2%和0.5%兩檔稅率。
外界認為,上海的方案主要針對增量房,而原有的存量房則并未納入試點范圍。同時,人均60平米的起征點,這個標準本身不低。而重慶的試點則主要針對豪宅,特別是考慮到重慶房價漲幅的緩慢,“單價達到上兩年主城區新建商品房均價2倍以上”并不容易。
當年,重慶和上海兩大直轄市的試點曾一石激起千層浪,但6年以來,其對房價的遏制效果似乎有限。特別是上海,在2015年開始的暴漲中,房產稅似乎并沒有對遏制高房價發揮什么作用。
不過,在重慶的本輪房產稅新政中,開征范圍的第三條進行了大幅調整,即將“第二套”變成了“首套”,顯然更為嚴厲。作為中國房價最低的直轄市,出臺了最嚴厲的房產稅新政,這是遏制外地炒房團的“權宜之計”,還是代表著某些“信號”?
法律層面的障礙和可能性
近期,在國家層面,對房地產的“調控”程度也比以前更為嚴格。首先是高層定下了房地產“調控”的總基調:“房子是用來住的,不是用來炒的”。這一“直白”表態,之前,從未有過。
前不久,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印發了《關于創新政府配置資源方式的指導意見》(下稱《意見》),并發出通知。其中,提到了鼓勵各地開展改革探索。“支持各地區在新型城鎮化、國資國企改革、區域性金融市場和金融機構、房地產稅、養老和醫療保障等方面探索創新。”
不過,《意見》僅此一處提到了“房地產稅”,《意見》并未強調樓市調控等內容。而仔細分析很容易發現,其上下文的落腳點,更大程度上是考慮到地方政府的“財力問題”,通過改革創新,最終落腳點是“統籌用于保障和改善民生”。
實際上,關于房地產稅討論近期走熱的原因,很大程度來自于法律層面。我國房產稅開征于1986年,僅適用于單位和個人的經營性房地產,對個人住房則實行免稅。
2013年,官方正式提到了“加快房地產稅立法步伐”的提法。最引人注意的是,2015年召開的第十二屆全國人大常委會立法規劃中,房地產稅法被列入了第一類項目,即在條件比較成熟的情況下,本屆人大任期內將可能擬提請審議房地產稅法。
此前,中國財稅法學研究會會長、北京大學法學院教授劉劍文曾有個觀點廣為流傳。他認為,全國人大常委會將房地產稅列入立法規劃,是落實十八屆三中全會和四中全會決議的要求,也是加快落實稅收法定原則的題中之意。這意味著,房地產稅法應在本屆全國人大任期內,即2017年之前,提請全國人大常委會審議。
但這只是立法程序的一個理想的流程,這距離真正的房地產稅開征更是十分遙遠。劉劍文也公開表示說,“什么時間提請全國人大常委會審議,審議是否通過,房地產稅法具體什么時間出臺,何時開征,都還不確定。”
實際上,如果從法理上講,房地產稅最大的障礙是我國房地產稅收的“雜亂”,可能導致“重復征稅”。簡而言之,稅收的本質是政府從私人部門的財富中拿走的那一部分。目前,我國和房地產產行業有關的稅負并不少。
其中,名字中直接有“土地”或者“房地產”字樣的稅就有不少,比如房產交易稅、城鎮土地使用稅、土地增值稅、耕地占用稅、城市維護建設稅等。此外,房地產企業、地產中介和住宅交易雙方等要繳納的還有營業稅、企業所得稅、印花稅等。
此外,更不容忽視的是,地方政府的土地出讓金,更是占據了房地產產業鏈利潤的相當一部分。土地出讓金,本質上也是一種“稅”。
此前,房地產行業的“大炮”、地產大亨任志強就曾多次公開表示,如果考慮房地產整個產業鏈(包括施工單位、中介)的稅費、出讓金等,政府從房價中分得的份額,要超過70%。實際上,任志強之所以一直唱多樓市,他始終秉持的一個核心論點只有一個:即房地產對政府太重要,所以樓市必須漲。
針對可能陷入的“重復征收”,立法專家曾建議如果征收房產稅—房產持有稅,那么必須理順和完善現有的房地產相關的稅負、收費和出讓金等。劉劍文指出,未來的房產稅會將一些稅種合并,土地出讓金等其他房地產相關的稅費也會整合到一起,一攬子綜合考慮,從而解決重復征稅的問題。
“成本收益”考量最重要
不過,換個角度看,法律問題或許并不是房產稅開征的關鍵,“收益”與“成本”才是核心所在。
房產稅最大的問題是摧毀房子的投資價值,當房子持有成本因稅負走高,投資價值下降,那么必然是對樓市的“第一利空”。那么,未來地方政府的土地賣給誰呢?作為地方政府重要收入來源的土地出讓金從何而來?實際上,這才是房產稅開征與否的最核心的考量。
此前,國泰君安曾在一份報告中做過測算,當中國房產稅(持有稅)稅率為1%的(每年征收房價的1%)時候,刨除每人20平米的免征額。那么,全國范圍內的新增稅收相當于地方政府賣地收入的18%。
如果不考慮免征額,新增稅收也僅僅占賣地收入的45%。如果要跟地方政府的賣地收入持平,那么房產稅的稅率需要定在2.2%,如果算上免征額的20平米,那么更是要高達6%。
在這份測算中,即便只考慮最溫和的情形,即1%的稅率,房產稅也是普通人的不可承受之重。比如,在不計算免征額的情況下,北京一套600萬的房子,那么每年要支付6萬的房產稅。
實際上,相當多的中國中產階層在高房價城市都有兩套以上的住房,那么這意味著他們每年光是房產稅的支出就等于一個“初級白領”的一年的凈收入。于是,房子不再是投資保值的第一資產,而可能成為一種每年承擔著剛性稅負支出的負擔。
當樓市的投資價值被摧毀,那么不但是事關地方政府錢袋子的土地出讓金告急,而房地產行業這條產業鏈對整個國家所承擔的稅負功能也將喪失。這種影響,絕不能等閑視之。
除了財稅領域的“純經濟考量”之外,《南風窗》曾對房地產稅是否開征提出了兩個考量維度。一是中國經濟正進入“保資本”進而“保匯率”的階段,國家必須嚴防資本外流,而貿然開征房產持有稅,可能會摧毀一線樓市作為中國最重要“資本吸附工具”的“戰略意義”,甚至可能引發更嚴重的資本外逃。
二是目前中國稅制以間接稅為主,征稅的“社會成本”較低。如果開征,這意味著房地產持有稅成為了“最兇猛”的直接稅,被征稅者—大量的城市多房、富裕中產階層將面臨有史以來最嚴厲的稅收。因此,必須考慮征收這一稅種可能引發某些方面“社會成本”的問題。實際上,這個問題絕非小問題。
房產稅一直都在路上,但討論已經多次“提前到來”。2月21日,全國人大財經委副主任委員尹中卿在接受中國經濟網采訪時指出,房地產稅法正在制定工作之中,選準出臺的“窗口”很重要。但無論怎樣出臺,絕不會搞“突然襲擊”。
2月23日,國新辦舉行新聞發布會,住建部副部長陸克華介紹了房地產和棚改有關情況。對房地產稅,他僅表示,該問題是十八屆三中全會明確的改革任務,要加快房地產稅立法,并適時推進改革。目前,有關部門正在按照中央要求開展工作。
讓中國的樓市回歸良性狀態,讓房子逐漸回歸“用來住”的狀態,這是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光靠房地產稅的“猛藥”并不現實,它違背了基本的“收益”和“成本”匹配原則。唯有不斷推進國家財金治理框架的改革和完善,并重振實體部門,才能讓中國經濟真正擺脫房地產的“綁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