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少威
近期身份證到期換證,要重新照相,毫無意外,一如既往,丑得羞見高堂。
在手機拍照已經全民普及的當下,人們可能因為故意搞怪而保有一些“面目猙獰”的照片,也可能因為不知不覺而被拍下一些神情詭異的鏡頭,但證件照仍然是宇宙最強,不可超越。
背景布、柔光燈、反射板,每一家照相館的拍攝室看上去都是那么的專業,讓你產生一種莫名的信任。你坐在一眾設備包圍下,不斷地進行心理暗示:這個證件非常重要,一定要昂首挺胸、火眼金睛,拍出水平,照出風格。然后燈光一閃,“小李飛刀,例不虛發”,恭喜你,你獲得了一張在下一張證件照出現以前絕對最丑的照片。
證件到手后,總有一種被全世界通緝的感覺,一般人你不給他看。
不同的照相館有驚人的一致性:在把人拍得同樣丑陋方面,全都一樣神乎其技。任何抵抗都是多余的,如果你還玩過相機,當你聽到他們手里型號過時的相機那沉悶的快門聲,就已經知道一切都完了;如果你仔細一點,還會發現盡管各種大炮一樣的攝影燈在周圍十面埋伏,但最終發亮的只有相機上部那個內置閃光燈—那只是一種用來確保“看得見”的裝置。
所有的失望,都是因為我們對照相館抱有不切實際的期待。我們認為它們是專業的,其實它們最專業的能力是復印文件,其技術核心在于“看得清楚”。如果有條件你不妨嘗試一下,把自己的臉摁到復印機的掃描面板上,復印出來的人臉一定跟證件照差不多好看。
照相曾經是一種帶有半藝術色彩的工作,但那個時代過去很久了。我見過一位高齡的攝影師,他曾經在上世紀六七十年代服務于“東方紅照相館”,那時他使用的還是上海生產的海鷗相機,相機本身就長成一副藝術的樣子。他說,因為膠片珍貴,那時拍照對技術要求很高,攝影師必須不斷地鉆研,能在胸前掛個相機地走在大街上基本就能收獲目光的禮遇。事實上,現在我們翻看家里的老照片,會發現真正稱得上“好”的還是那些小尺寸的黑白照片。那時的攝影藝術,在血統上似乎繼承了老上海的優雅,立體感強,光影講究,每一個人都神采奕奕。
不過,一項技術革新在當時已悄然發生,它直接推動了照相館與攝影藝術的分離。這項新技術叫“自動對焦”,1977年11月正式應用于照相機,直接催生了各種類型的“傻瓜相機”—意思就是傻瓜都能使用,只要會按快門就行。當照相館用上了“傻瓜相機”之后,它就再也不能讓普通人佩服了,翻看1990年代的照相館作品,除了比家庭自拍的好像清楚一點之外,再也沒有其他優勢。
藝術在同時跟照相館鬧分家,1990年代中國出現了第一家“婚紗影樓”,其實就是高級的照相館。這個過程就像同樣發生在1990年代的老國企改制,優質資產被剝離出來打包上市,而質量較差的資產則被重組成為存續企業,繼續經營。走進照相館,明明在和存續企業打交道,我們卻以為對方是一家上市的股份公司。
不妨試試用“量化”的方法分析照相館之所以讓你失望的原因。每個人對自己的長相有一個心理分數,它對每一個人而言都是一個常量,假定為1。今天因為不受膠卷成本限制,人們可以無限拍攝去粗取精,而且手機上、電腦上都有很多方便的美顏、修圖軟件,所以我們自己拍攝并保留下來或者公之于朋友圈的照片,分值為1.5。如果照相館拍的照片能達到1分的水平,那么我們就不會抱怨照相館,而只能接受自己的基因,但現在照相館老板的攝影水平都不及格,普遍只能達到0.5分,跟你已經習慣了的1.5分相差著整整一個“人”的距離,因此就有了“丑到哭”的心理落差。
如果按照市場邏輯,所有的照相館至少在10年前就應該壽終正寢了。它們違逆規律頑強存在,是因為和公共治理緊緊捆綁在了一起。公安部門的信息管理需要的不是你自己認可而別人認不出的那種照片,它不在乎照片好不好看,只在乎是不是你。盡管你認為你的身份證照片“丑到哭”,但你無法否認這個丑家伙就是你—這也許是很多嫻熟使用美圖軟件的俊男美女們心中永恒的痛。
丑歸丑,話說回來,如果不是還有公安部門堅持原則,好些人天天自拍、修圖,恐怕再也沒有客觀認識自我的機會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