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 要】魏晉時期士大夫把人物品藻引入書法,提出形神關系的相關理論,這是對“書勢說”的重心轉移和理論深化。士大夫們在將書法與自然形象聯系的基礎上,又把書法之美與人的精神、外貌聯系起來,強化書法的人格意涵,這無疑是千百年來文人士大夫高度重視書法的重要原因之一。
【關鍵詞】形質;神采;人物品藻
【中圖分類號】J292.1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5-6009(2017)13-0026-02
書法從實用形態走向藝用形態,是從漢末魏晉士子討論書勢開始的。我們知道,所謂書勢是從文字形態、書體姿態、用筆動態等,把書法與自然萬物聯系起來,賦予文字書寫形式以豐富的、鮮活的審美情思。這種藝術思維,應當說與當時的士大夫清談玄思、崇尚自然密切相關。
但是,這僅僅是一個開端。士大夫們很快地就把人物品藻引入書法,賦予書法以“形質”與“神采”。書法的形質,當然首先是指文字書寫的點劃、字形、墨跡,繼而被聯系到自然萬物的形狀與姿態,進而引申為人物的儀表與姿態。文字書寫的視覺形象為什么能夠與人物的儀表姿態掛鉤?這并不是因為魏晉時期就已經有了筆跡學,而是當時盛行的人物品藻,習慣從某人的相貌、言行來品評其人,書法是士子的用心行為,從中自然可以想見其人了。魏晉時期,出身高貴的士子們特別重視文字書寫,把精妙的文字書寫視為自己精致生活的一部分,視為自己精美的形貌語和優雅姿態的直接表現,所以,他們雖然在做日常的實用文字書寫,卻采取了比當代人的藝術創作還要講究得多的書寫態度,即:要選擇最好的筆墨紙張;要凝神靜氣、摒除雜念;要預想字形、規劃設計;要全力以赴如沖鋒陷陣,一氣呵成。以這樣的態度來書寫文字,當然是追求書法形質的完美:每一筆都是一個精美的形狀,筆與筆之間都有一個精美的銜接和過渡,每一個字都有一個精美的結構和造型,字與字之間都有一個精致的關聯。而所有這些殫精竭慮的書寫處理,又都必須顯得自然而然,毫不勉強,正像一個出生在高門大姓士族家庭的子弟,從小在言行舉止、穿著打扮方面受到嚴格的規范教養,當他步入社會,這一切的教養就化成了他自然而然的常態表現,顯得無比的優雅與高貴。
形質一旦與人聯系起來,它就具有了另一面——“神采”。神采,或者叫風神、神韻、神氣,指的是人的精神風貌、氣質風度乃至處世態度,都指向人的精神、心理層面。精神、心理層面如何能看得見?還是要從形質來看,具體表現為人們在文字書寫的筆跡中流露出來的特定的態度,這就有點像現今刑偵的筆跡學了。而從書法理論演變的角度看,魏晉南北朝時期的這種“書法形神關系說”,乃是對此前的“書勢說”的重心轉移和理論深化。書勢的“勢”,既是書寫過程中的運筆力量和趨勢,也是書寫結果所呈現的形狀和姿勢,形與勢是渾然一體的;而在書法的形神關系中,勢被分解為形質和神采,形質指向書寫結果的呈現,神采指向這種結果呈現所能暗示的書寫過程以及書寫者的精神狀態。形神關系說在把書法形象與自然形象聯系起來的基礎上,把觀照的重心轉移到了人的身上。
南北朝時期,南方梁朝有個士大夫袁昂寫過一篇《古今書評》,其評論主要就是以人物來形容書法,例如,王羲之書法“如謝家子弟,縱復不端正者,爽爽有一種風氣”(見圖1);王獻之書法“如河、洛間少年,雖皆充悅,而舉體沓拖,殊不可耐”(見圖2);羊欣書法“如大家婢為夫人,雖處其位,而舉止羞澀,綜不似真”等等。以這些典型的人物形象來形容書法家的書法,正可以使觀賞者體味到他們的書法神采,這三家無論像謝家子弟,還是像河、洛少年,或是像做了夫人的婢女,它們的形質都是精美的,所不同的是由于教養、身份、地位的差異,其書法所流露出來的風度、韻味、神采大不相同。由此可見,書法的神采與形質密切相關,但二者并不完全等同,神采高舉,固然希望有精美的形質與之匹配,但有精美的形質未必就能神采高舉;甚至有時形質不夠完美,只要神采高舉,依然不失為高妙的書法。這就如同當年郗家招親,王羲之坦腹東床而被相中,如果排除其中家族政治聯姻事先內定走過場的可能,只能認為,王羲之盡管穿著不夠端正,但奕奕的神采使他明顯超過了那些拖沓甚至羞澀的正裝士子。
齊朝士大夫王僧虔《筆意贊》有一段著名的論述:“書之妙道,神采為上,形質次之,兼之者方可紹于古人。”這句話清楚地表明,至少東晉以來,在南方士大夫眼里,書法就像人一樣,必須是高舉的神采與精美的形質的統一。北方的顏之推也曾記載當時的江南諺語“尺牘書疏,千里面目也。”在與自然形象聯系的基礎上,把書法之美與人的精神、外貌聯系起來,強化書法的人格意涵,這無疑是千百年來文人士大夫高度重視書法的重要原因之一。梁朝庾肩吾《書品》把歷代名家書法分為“大等而三,小例而九”,開書法品第之先河,正是借用了漢魏時期人才選舉的“九品中正制”。人物品藻,外觀與內質都要緊,而人的精神氣質、風韻神采更處于主導地位。這種來自醫學的、取仕的、哲學的形神關系理念,被全盤用于書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