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亞娟
“買美國貨,雇美國人!”
2016年12月17日,特朗普在其推特上的宣布,正式拉開中美制造業之爭序幕。其中“大型減稅”作為特朗普對抗“中國制造”的重要措施,直接把企業稅率降到15%,仿佛在向全世界宣稱:美國要變成低稅發達體了,還不來美國發展?
正當特朗普召喚“制造業回流美國”關鍵節點,中國福耀集團董事長曹德旺吐槽“中國制造業綜合稅負比美國高出35%,是‘全世界最高”言論,再次將緊繃的“高稅負”話題推向風口浪尖……“全面增值稅時代”下,如何正確看待營改增的價值與成效?溯本清源,增值稅開征前后,經歷了怎樣的改革進程?營改增完成后的財稅改革又將走向何處?
帶著以上疑問,《中外管理》獨家專訪了聯辦財經研究院院長、國家稅務總局原副局長許善達。
2016年減稅效果毋庸置疑
《中外管理》:2016年國家出臺了營改增減稅政策,但近日一些專家卻頻繁發聲:2015年財政部營改增5000億元是“假減”,企業利潤不升反降。力度空前的增值稅改革,在業界的反應為何會出現如此反差?
許善達:2016年12月27日,財政部、國家稅務總局聯合召開營改增媒體吹風會,對外公布了2016年營改增年終成績單:實行營改增對比不實行營改增,2016年前11個月累計減稅4699億元,預計2016年全年將達到5000億元減稅預期目標;新納入的建筑業、房地產業、金融業和生活服務業,全部實現稅負“只減不增”;但確有占比1.5%的納稅人,即16萬戶納稅人出現稅負上升。對此財政部、國稅總局已經表態:未來將全面、系統評估營改增試點情況,完善試點政策,結合增值稅改革和立法進程,進一步優化稅制,確保所有行業稅負“只減不增”。
由此看來,盡管不排除個別企業未隨營改增而稅負降低,但也不能憑此否認營改增大幅減稅的成效。要知道一些企業因經營周期或銷售價格下降原因,最終導致自身利潤率減少,不是由營改增造成的,而是更多取決于企業經營決策和市場需求的改變。
具體而言,“5000億元減稅盤子”以2016年5月1日為分界點,之前按照2014年、2015年原有營改增政策減稅;之后則是新增建筑、房產、金融、生活服務四大產業營改增減稅額與此前其他營改增減稅額之和。另從稅種構成看,此次營改增涉及稅種較多:除個體戶起征點有所提高外,企業所得稅中減半征收的年應繳納所得額,也已從6萬-10萬元提升至30萬元。同時將18項行政事業性收費免征范圍從小微企業擴大至所有企業和個人;停征、歸并一批違規設立的政府性基金,擴大水利建設基金等免征范圍。
《中外管理》:除增值稅外,企業也呼吁降低社保繳費率,中國社會保障繳費率一直在全世界居高不下,有無歷史原因?政府在降低社保繳費率上的最新動作是什么?
許善達:中國直到1990年代末期才建立社保制度。在當時國企改革中,數以千萬的下崗職工需要安置,搭建完善社會保障體系迫在眉睫。所以當時中央下達了兩項重要決定:一是當時中央財政尚不具備全國統籌實力,故社保實行分省統籌;二是將社保繳費率定為45%,個別省市社保繳費率甚至高達46%-47%,因為當時交納社保費的職工不但要為自己未來領取繳費,還要為以前未繳費而現在需要領取的職工繳費,所以此種繳納方法不僅導致了職工收入下降,也大幅增加了企業勞動力成本。這就是我國社保制度缺陷的歷史原因。
現如今,社保制度改革已納入國策,國務院決定從2016年5月1日開始兩年內,階段性下調基本養老保險單位繳費、降低失業保險總費率并規范公積金繳存比例,允許困難企業緩交公積金。而采取以上措施后,每年減輕的企業負擔可達1000多億元。隨后人社部又發布《關于階段性降低社會保險費率的通知》,并對以上作出進一步安排。
由此便知,決策層已完成新常態下從“穩定宏觀稅負”轉為“降低宏觀稅負”的財稅戰略調整。盡管宏觀稅負涵蓋社保繳費、增值稅、所得稅等多項構成,但隨著2016年營改增的順利完成,降低社保繳費率將是落實“降低宏觀稅負”的最優先選項。對此聯辦財經研究院的建議是:社保由分省統籌改為全國統籌,中央將每年幾萬億元的社保支出責任從地方上收至中央。同時,五年內每年劃轉4萬億元國有資本,充實社保基金,將社保繳費率由當前40%降至20%左右。以上是唯一可行的實現社保收支平衡的措施。
增值稅的思考與嬗變
《中外管理》:曹德旺此次還指出,美國是以企業所得稅為主,調節的是收益分配部分,可讓企業放手投資、發展;但中國則以增值稅為主,是在企業產業鏈各環節征稅,無論企業盈利與否都要繳稅,讓其不堪重負。1994年推行的新稅制改革,是如何進行稅制設計的?如何看待中美投資環境中的稅制差異?
許善達:1994年我國設計新稅制時,總體參照兩種選擇:一是將個人所得稅列為第一大稅種的“美國模式”,即只在零售環節設置消費稅作為各州的地方稅;二是由增值稅、所得稅和社會保障等綜合稅種組成的“歐洲模式”。而全世界稅制演變的通行規律是:經濟發展水平越低,間接稅比重越高,直接稅比重越低;隨經濟發展水平的提高,間接稅比例會逐漸降低,直接稅比例會逐漸提高。
鑒于當時中國經濟發展水平遠低于歐美發達國家,國務院最終選擇參照“歐洲模式”,即推行“流轉稅與所得稅‘雙主體”稅制結構。但運行中我們發現:1994年以上兩者比例為5∶1,即流轉稅占比高達70%以上,所得稅占比僅為15%左右,其他小稅種占比7%-8%。在過去20多年中,流轉稅平均每年降低零點幾個百分點,而如今流轉稅已降至60%以下,所得稅已從15%左右提升至30%左右,其他小稅種則升至13%左右,兩者比例已低于2∶1。由此判斷2017年稅制結構必然會延續流轉稅比重進一步降低的局面。但預計我國距離“雙主體”,即1∶1的稅制結構,還將經過10年以上的漫長演進。
時至今日,中國稅制結構發展史證明我們當初的選擇是正確的,既符合中國實際,也符合世界稅制發展規律。一些專家針對曹德旺事件提出的“將流轉稅短期內大幅度降低而改征所得稅”的建議,盡管愿望是好的、方向是對的,卻忽略了“直接稅與間接稅比例關系”與經濟發展水平正相關的客觀存在,不具可行性。
《中外管理》:營改增作為1994年新稅制后備受重視的一項改革措施,從前期籌劃到如今擔起企業“降成本”重任,此間經歷了哪些思考與轉變?
許善達:2016年5月1日全面推開的營改增試點,早在2014年政府就已決定實施。但為何當時沒有展開?一是由于新納入試點范圍的四大行業,是增值稅制運行中最復雜、最棘手的領域,世界各國對不動產和建筑、金融等的增值稅處理方式亦差別很大。如何設計符合中國國情的實施方案,在技術上存在難度。二是此次減稅規模宏大,直接影響國家財政整體收支平衡,故推行營改增必先進行財政預算平衡設計,如2016年增發5000多億國債,也是實現財政收支平衡的配套措施之一。三是2015年經濟走勢下行,且下行壓力還在加大,企業經營狀況必將持續惡化,此時任何對減稅的遲疑,都會加劇經濟下行的壓力。
若僅從稅制改革角度看,全面實行營改增的時間點即使再晚一段時間也是可以的。但在經濟下行壓力如此大的形勢下,營改增就變得更加迫切,不容遲緩。而政府全面推動5000億元“減稅盤子”,很大程度改善了企業經營困境,極大緩解了經濟下行壓力。對于有人提出的“當下減稅效果與想象存在距離”觀點,我們認為如果不是當初國務院下大決心推出營改增,那么當下經濟形勢還將更加困難。
2016年3月5日,李克強總理為全面推動營改增下了一道“軍令狀”。有了決策指引,財政部、稅務總局先于2016年3月23日聯合制定、出臺了全面推開營改增試點實施細則。隨后,為妥善解決擴圍行業的新舊稅制銜接,明確稅率、征收率、免稅適用范圍和不動產抵扣細則等一系列重點難點問題,稅務總局又陸續出臺了《關于營業稅改征增值稅試點若干政策的通知》等十多個數萬字文件。此后不斷完善制度設計,最終在上百萬財政、國稅、地稅干部的共同努力下順利完成營改增。
在此基礎上,2016年7月,政治局作出重要歷史性決定——將“穩定宏觀稅負”的財政戰略調整為“降低宏觀稅負”,這是新常態下新財稅戰略的重要組成部分。這項調整和其他兩項調整所構成的新財稅戰略的實施,相信必將讓企業從中受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