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電影語言 詮釋經典唱段《劍閣聞鈴》

陳維平

中國傳統曲藝的藝術魅力一直影響著曲藝愛好者。隨著經濟的飛速發展，人們的思想發生了巨大變化，一些優秀的傳統藝術逐漸被邊緣化。目前當務之急是不僅要將傳統藝術繼承好，更重要的是培養更多的觀眾去欣賞，去喜愛。

記得2004年，著名作家白先勇將青春版昆曲《牡丹亭》帶到高校中巡演，受到了青年學子的熱烈歡迎。在之后的近十年，《牡丹亭》成了熱門劇目。盡管后來白先勇把該劇目的成功歸因于劇作本身和演職人員的用心，但筆者認為關鍵原因在于他在各高校講座的生動普及和當時媒體的跟風宣傳。他的講座引起了莘莘學子和文藝青年的大力追捧。白先勇用現代眼光詮釋了中國古老的昆曲藝術，這對于今天傳播曲藝藝術的工作者具有一定的啟發。

用現代語境詮釋過去的經典是一種創新和探索，筆者嘗試將京韻大鼓《劍閣聞鈴》這一經典唱段用電影語言來解析，以期達到雅俗共賞的目的。

《劍閣聞鈴》描寫的是唐玄宗避安史之亂，在馬嵬坡賜死楊玉環后，隨著保駕的軍隊入蜀，西行途中夜宿劍閣。在冷雨凄風的夜晚，他眼望孤燈，聽著被秋風吹得叮當作響的檐鈴聲，思念著慘死在馬嵬坡的愛妃楊玉環，一夜未眠到天明的情景。

這段名篇被大鼓藝人演唱了近一個世紀，“駱派”京韻大鼓將其推向了頂峰。著名京韻大鼓表演藝術家駱玉笙以韻味十足的歌喉演繹了唐玄宗既悔且哀，對心愛之人的無限思念之情。加之配以新穎的鼓套，悅耳的絲弦伴奏，鼓楗輕敲慢擊，弦聲如泣如訴，使聞者如醉如癡。今天看來，清代文人的筆觸讓每句話、每個字都飽含了真摯情感，近二百年來，依然令人回味無窮，給人以強烈的藝術感染力。

分析整篇唱詞，清代文人除了遣詞造句之優美，心理描寫之細膩外，還有一個特點，即在電影問世之前，他們就用簡短而生動的語句，用類似電影蒙太奇的手法向人們展示了一幅優美的畫卷。請看開篇四句——

馬嵬坡下草青青，

今日猶存妃子陵。

題壁有詩皆抱恨，

入祠無客不傷情。

短短二十八個字，把通篇要敘述的場景、人物用電影語言敘述得淋漓盡致。第一句“馬嵬坡下草青青”向我們展現了一幅大全景，馬嵬坡綠草青青的景象映入了眼簾。緊接著第二句“今日猶存妃子陵”，似乎用電影的近景將觀眾從大全景拉向了楊貴妃孤零零的陵寢。第三句“題壁有詩皆抱恨”運用電影鏡頭搖和移的手法，將入祠憑吊的古代文人的題詞橫掃一遍，加強了人們對于楊貴妃被賜死在馬嵬坡的惋惜之情。第四句“入祠無客不傷情”運用了電影中的特寫手法，讓人關注到憑吊的后人面部無限傷感的神情。

區區二十八個字，把一個開篇描寫得如此栩栩如生談何容易！清代文人運用電影蒙太奇的手法非常高超，在電影未出現的年代，就能夠使用由遠及近景別切換，推拉搖移特寫等多種電影手法有序組合場景，實在令人驚嘆。傳統藝術的魅力在這里得到了充分彰顯。

在《劍閣聞鈴》通篇唱詞中，運用電影手法的詞句隨處可見，通過演員的精彩演繹，在觀眾眼前呈現出一幕幕精致的畫面。詞句的前后呼應，烘托了楊貴妃的慘死與唐玄宗的深切懷念之情，請看——

楊貴妃梨花樹下香魂散，

陳元禮帶領著軍卒保駕行。

上述兩句，仿佛讓人看到了兩個逼真的場景，一個是孤獨的梨花樹，被風吹拂的朵朵潔白的梨花有如動畫般的四處飛揚，場面凄涼、唯美，攝人心魄；緊接著在第二個場景中我們宛如看到了塵土飛揚的路上，一眼望不到盡頭的隊伍向西而去，腳步聲、馬蹄聲、車輪聲似乎近在耳畔。

最傷心一年一度梨花放，

從今后一見梨花一慘情。

我的妃子呀！

這兩句在文章中的后半部分，通過強烈的對比與映襯，渲染了唐玄宗與楊貴妃愛情的悲劇色彩。唐玄宗在冷雨凄風的行宮中孤獨地回憶與楊貴妃美好的過往，到如今“一個兒枕冷衾寒臥紅羅帳里，一個兒珠沉玉碎埋黃土堆中”，進而通過梨花的比喻，增強了永別的相思深情，讓人們看到了一代君主在愛情面前脆弱的內心。尤其是“最傷心一年一度梨花放，從今后一見梨花一慘情。我的妃子呀！”，極具電影畫面感，同樣的梨花樹，不同情境下卻有著別樣的情懷：一個是溫柔多情，似乎讓人們看到了春天里唐玄宗與楊貴妃依偎纏綿的身影，虛實的變焦讓人感受到愛情的美好；另一個則是落在地面的梨花的紛亂慘白，令人對這一出愛情悲劇唏噓不已。

在京韻大鼓《劍閣聞鈴》中，運用電影手法表現人物內心的場景比比皆是，比如這段唱詞——

好容易盼到行宮歇歇倦體，

偏遇著冷雨凄風助慘情。

劍閣中有懷不寐唐天子，

聽窗外，不住的叮當連連地作響聲。

忙問道：“外面的聲音卻是何物也？”

高力士奏：“林中雨點和檐下金鈴。”

這君王，一聞此言長吁短嘆，

說正是斷腸人聽斷腸聲啊。

上述場景通過簡單切換的幾個鏡頭有力烘托出了凄涼和孤寂的氣氛。室外，夜，冷雨凄風，鏡頭由全景切換到房屋檐鈴輕輕晃動發出聲響的特寫，下個鏡頭又轉換到一盞孤燈晃動的影下獨坐著唐玄宗疲憊而聲啞的問話。在聽到回答后，我們在慢慢拉近的鏡頭中看到了拄著頭唉聲嘆氣、無限惆悵的唐玄宗。

似這般不作美的鈴聲，

不作美的雨呀，

怎當我，割不斷的相思，

割不斷的情。

灑窗欞，點點敲人心欲碎，

搖落木，聲聲使我夢難成。

當啷啷，驚魂響自檐前起，

冰涼涼，徹骨寒從被底生。

孤燈兒照我人單影，

雨夜同誰話五更。

從古來，巫山曾入襄王夢，

我何以欲夢卿時夢不成。

這段唱詞，作者運用了電影長鏡頭的手法，在巨大屏幕中一盞小小的孤燈陪伴著曾經的一代君王，長吁短嘆的他顯得格外瘦小，回憶與痛苦折磨著他，怎樣度過漫漫長夜？

此外，《劍閣聞鈴》還運用了大量電影中倒敘的手法，通過對美好愛情的回憶強化了唐玄宗的追悔莫及與孤獨寂寞冷的情緒。

一時顧命誤害了你，

好叫我追悔新情憶舊情。

再不能太液池觀蓮并蒂，

再不能沉香亭譜調清平。

再不能玩月樓頭同玩月，

再不能長生殿內祝長生。

我二人夜深私語到情濃處，

你還說恩愛的夫妻世世同。

到如今，言猶在耳人何處，

幾度思量幾慟情。

唱詞中的四個“再不能”排比，讓人們似乎看到了電影中欲說還休的回憶場景，幾處鏡頭的切換，由太液池、沉香亭、玩月樓、長生殿過去種種的美好時光移步換景到清冷凄慘、無限悲慟的主人公唐玄宗。

在電影出現前，清代文人通過簡潔、準確的語言和打動人心的細膩描寫，把一段愛情故事用嫻熟的電影手法展現在世人面前，贊嘆之余，也可見古人藝術功力之深厚。

總之，用電影語言分析《劍閣聞鈴》的目的，是筆者想要通過現代語境來吸引年輕人對于傳統藝術的興趣。

希望一己之見對大家有所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