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礦業立法的私法優位主義：中國法的未來走向？

曹 宇 李顯冬

(內蒙古大學 法學院，內蒙古 呼和浩特 010021；中國政法大學，北京 100088)

美國礦業立法的私法優位主義：中國法的未來走向？

曹 宇 李顯冬

(內蒙古大學 法學院，內蒙古 呼和浩特 010021；中國政法大學，北京 100088)

盡管美國礦產資源開發依賴一種兼有私法規范和公法規范在內的綜合調整機制，但該機制設計遵循私法優位主義，采取了規范私權配置和運行的主導機制。礦業權的初始配置采取礦地一體化模式，私人所有土地下礦產資源開發強調私權自主，聯邦治下土地的礦產資源開發則形成了程序化與固定化的私法機制。借鑒美國礦業資源開發領域的法制實踐經驗，有助于我國礦業領域的市場化改革和制度完善。

私法優位；礦業法；礦業權

美國法就礦產資源開發權益的初始配置采取“礦隨地走”的一體化設計，土地所有權人當然是礦產資源的權益人。美國的土地為聯邦、州以及私人分別所有，所有者不同，對礦產資源開發的法律要求亦有不同。因此，美國礦產資源開發的法律設計以及權利配置勢必更為復雜。尤其需要注意的是，聯邦擁有全國32%的土地。在此意義上，美國也存在類似于我國在土地與礦產資源權益初始配置權國家所有的情況下，礦產資源開發的治理問題。

我國1996年《礦產資源法》雖然確立了礦業權制度，但是其立足管控本位的特點導致我國礦業權的配置并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市場配置。*曹宇：《〈礦產資源法〉理論基礎之流變:政策驅動下的理念轉變》,《私法研究》，法律出版社2015年版，第111-124頁。實踐中，盡管市場化改革有了一定進展，但“權力劃撥權利”的分配體制沒有根本的改變，“管控制約經營”依然是礦業市場經濟建設的障礙。我國應該如何繼續推進礦產資源開發的市場化改革？應該如何進一步完善礦產資源開發的私法機制設計呢？本文擬對美國處理相關問題形成的成熟經驗進行比較觀察，以達到“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的效果。

一、美國礦產資源開發中的私權配置

作為英美法系代表的美國法，雖然判例是其特色法律淵源，但在礦產資源開發領域，除了判例之外，存在著許多制定法，究其原因，大概是因為該領域的特殊重要性。一方面，礦產資源開發活動的行業特殊性決定了，除效率考慮之外，環境保護與安全生產等價值目標的實現需要通過政府的制定法予以實現。另一方面，美國聯邦政府治下大幅土地蘊含的礦產資源有待開發，基于公平準入與鼓勵開發的立法目的采用制定法的方式統一規范，效果可能更佳。

(一)美國礦產資源開發的私法機制特點

美國法上并不存在單獨的礦產資源所有權。基于歷史傳承與現實選擇的緣故，美國法就礦產資源開發的初始權利配置采用了獨具特點的礦地一體化的規制模式，即礦產資源屬于其依附土地的一部分，從屬于土地所有權。美國法框架內礦產資源開發的私法機制設計無疑以礦地一體化作為制度預設，并在此基礎之上形成了其特有的一整套私權實現機制。

美國礦產資源及其開發立法的法律機制，以礦業立法為重心，采取了私權(采礦權)配置和運行的主導機制，在大陸法系語境之下則可以表述為以私權的取得、變動為中心的運行機制。此外，就礦產資源開發的具體活動而言，美國法體現了一定程度的行政介入，確保非經濟價值的實現。從法律機制特點來說，美國礦產資源開發法律制度是一種兼有私法規范和管理規范在內的綜合調整機制，但該機制設計遵循私法優位主義。其一，選擇規范私權配置和運行的主導機制；其二，從功能主義的角度考察，公法功能的發揮更多地依賴于對私權的規范與限制得以實現。

美國法律通過所謂采礦權(mining right或者mineral right)的設置，助力土地所有權人實現其相應的礦產資源權益。*《元照英美法詞典》對于mining right的解釋是采礦權,“指的是以采礦為目的而進入、占有某土地，從事地下或露天開采，取得礦物或礦石的權利。該權利的授予也默示采礦權人得享有任何附屬于該權利的和必要的權益”。參見薛波：《元照英美法詞典》，法律出版社2003年版，第916頁。其中，采礦權的內涵包括兩層意思：第一，從土地開采礦產資源的權利；第二，收取作為礦產資源開采對價的權利金。*Department of Environmental Quality of State of Michigan.Mineral Rights，http://www.michigan.gov/documents/deq/ogs-oilandgas-mineral-rights_257977_7.pdf.采礦權作為財產權的一部分，獨立于地表權，可以自主保留，也可以如其他財產權那樣出售、轉讓或者出租。采礦權的出售或者出租可以特定的礦種為限，亦可以特定的巖層深度為限。采礦權的交易本質上屬于私人事務的范疇，由合同當事人協商確定，合同自由精神得到了最大程度的彰顯。

(二)美國礦產資源開發立法中的私法機制設計

對于礦業權的初始配置，美國法奉行“礦隨地走”的原則。由此，土地的權屬對礦業權即開發相應礦產資源的權益具有決定性的影響。鑒于美國的土地分別由聯邦、州以及私人所有的事實，與之相應，礦業權的初始配置也區分不同主體分別擁有。針對私有土地與公有土地的礦業開發活動，美國法主要對應有自由保有與出租持有兩種權利配置模式。*在適用普通法系的礦業大國，如美國、加拿大及澳大利亞，政府或女王往往也持有不少土地，該類土地常蘊含有礦產資源，在這種情況下，往往由政府租借礦業用地給礦業權人進行開發，因此稱為出租持有(leasehold)。

1．私人所有土地下礦產資源開發的私法機制：私權自主

私人土地上采礦權的設置，采取“礦隨地走”的初始配置原則；與之相呼應，其行使則采取“自定義配置”的行使原則。私人土地所有權人可以親自行使采礦權，但基于開發礦產資源技術與資金方面的高門檻，權利人自行開發礦產資源的情況很少發生。更多情況是土地所有權人與礦業公司通過簽訂租賃協議來實現。*[美]約翰·G·斯普蘭克林:《美國財產法精解》，鐘書峰譯，北京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503頁。例如，私人土地的所有人有權在其土地鉆井并開采石油和天然氣，但毫無例外的是，石油和天然氣的勘探和開采由土地所有權人授權給石油公司進行。授權通常是由租賃協議完成的，但其不同于通常意義之上的租賃合同，“不僅允許而且授權從事毀損行為，即提取并出賣土地的部分物理成分。”*[美]約翰·E·克里貝特等：《財產法:案例與材料(第七版)》，齊東祥、陳剛譯，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3年版，第624頁。至于政府的角色，只要土地所有權人與礦業公司滿足法律要求的環境保護等方面的基本要求，那么聯邦政府基本處于消極地位，唯一的重要收入就是可能要征收的聯邦所得稅。*沈瑩：《國外礦產資源產權制度比較》，《經濟研究參考》1996年第16期。

2．聯邦土地礦產資源開發的私法機制：程序化與固定化

聯邦土地范圍內礦產資源開發的立法在長時間內沉淀并以制定法的形式呈現，從而形成了如今美國礦業立法中的私法機制。聯邦擁有土地的情況之下，聯邦既是土地(含地下礦產資源)所有權人，又是礦業管理人。聯邦作為所有權人，要考慮其控制的礦產資源經濟價值的實現，同時又希望在保持平等準入、促進礦業開發等方面予以考慮。聯邦政府于其土地下礦產資源的管理，相較于私人擁有土地下意思自治為主的礦產資源開發，則更多依賴程序化、固定化規則。“程序化、固定化”特征是以制定法的形式將私法機制進行法律表達在立法技術層面的基本要求。這并不妨礙私法機制設計作為聯邦治下土地范圍內礦產資源開發立法的驅動機制。

二、美國聯邦土地礦產資源開發的機制形成：私法優位主義的確立

盡管美國是一個具有濃厚判例法傳統的國家，但在礦產資源的財產法規制方面采取了積極的制定法策略。聯邦所屬土地的礦產資源的勘查與開采，由國會頒布專門的礦業法律予以規范，如美國聯邦制定了著名的礦產資源三法，即1872年《通用礦業法》、1920年《礦地租賃法》和1947年《建筑材料法》。通過上述礦產資源立法的“三法”，美國將聯邦土地蘊藏的礦產資源類型化為三種，即可標定礦產、可租賃礦產和可出售礦產，并分別調整。如此區分類型的法律設置，突出礦產資源取得方式的差異，著眼于不同礦產資源的開發與管理特點，巧妙協調了由于礦產資源自然稟賦與經濟價值的差異而產生的不同制度需求。

(一)1872年美國《通用礦業法》的內核：采礦申請機制

1．采礦申請的意義

所謂的采礦申請機制，是以采礦申請為制度核心的開放的申請體系，屬于當今礦業立法中獨具一格的規制模式。聯邦土地管理局官方網站對于采礦申請的表述是：“申請者宣稱對特定土地蘊含的已經發現的、具有經濟價值的礦產資源具有開發的權利。”*Bureau of Land Management. Mining Claim Information，http://www.blm.gov/az/st/en/prog/mining/requirements.html.對采礦申請的理解需要注意：針對聯邦所有的土地提出，以采礦為目的以及依據礦業法獲得或者持有三個要素。采礦申請在沒有標定登記之前，任何排他性的勘查權利不允許存在。該體系的關鍵是如何獲取對抗他人的采礦申請。獲取采礦申請之后，采礦活動的具體實施通常依賴于采礦租約。采礦申請機制是國家基于社會發展的考量而制定的激勵性制度。

2．采礦申請的獲取原則及程序

美國1872年出臺《通用礦業法》(至今仍然有效)，將采礦申請作為其靈魂制度，整個制度架構系以采礦申請機制為主線展開，以“發現”與“標定”作為權利賦予的關鍵，采取了“采礦權授予最先發現者”原理，“發現有價值的礦產資源并通過法定程序標定是時間節點”，對于后申請者甚至聯邦具有對抗效力。對于標定環節，需要處理好在什么地方標定和如何標定這兩個問題。值得注意的是，并不是所有的聯邦土地都對礦業開放。國會制定的特別法確認的禁止礦業進入的地區不可以提出采礦申請，包括國家公園、國家保護區、印第安保留地、圍墾工程、軍事保留區、科學探測區以及野生動物保護區等區域都在此列。具體如何標界，各州規定略有不同，但通常標定要求滿足位置、大小、四至以及界碑等。根據土地局(BLM)官方辦事手冊以及部分州的官方文件，標定往往需要借助相應的地圖以及圖表才能清楚地完成。標定的法律效力有賴于法定政府機構的核實。申請人按照固定的格式在礦區所在地登記機關以及土地局駐地方辦公室登記后，才具有對抗他人的法律效力。

3．采礦申請的獲取與采礦

美國礦業立法區分采礦申請的獲取與具體采礦行為，以權利本身與權利的行使的角度分別給予規制。*Otto J, Cordes J. The regulation of mineral enterprises: A global perspective on economics, law and policy. Westminster, Colorado: Rocky Mountain Mineral Law Foundation, 2002.例如，美國愛達荷州的采礦申請權的登記部門在其礦產資源開發管理的信息指南中明確指出：采礦申請的獲準并不意味著可以直接從事具體的開采行為，針對礦產資源的開采，另外需要滿足施工計劃以及提供保證金等條件，經主管機關必要的許可之后方可動工。土地局管理土地之上的勘查與開采活動受內政部規定的約束。這些規定要求實施者防止不必要的與非預期的土地退化。除了臨時性礦業活動，要求實施者提交施工計劃和土地復墾計劃。而林業局治下土地的礦產資源勘查與開采活動受農業部規定的約束。這些規定要求任何對地表資源可能造成顯著干擾的施工者提交施工計劃。*美國愛達荷州的采礦申請權的登記部門在其信息指南Idaho State Office Idaho Information Guide：Locating Mining Claims常見問題之“Can I start mining after I file my mining claim?”對此給予了明確的說明。

(二)1920年《礦地租賃法》的內核：探礦申請與采礦競價

美國1920年出臺《礦地租賃法》，以租約的方式實現了礦產資源權益的配置。該法適用于聯邦土地被租地勘查或開采的情況。*美國土地局(BLM)官方網站對于可租賃礦藏(Leasable minerals)的解釋是Leasable minerals are those minerals on public lands where the land is leased to individuals for their exploration and development.又如All minerals on acquired lands are considered to be leasable minerals.由此則可以清楚地理解其應有的涵義。具體參見 http://www.blm.gov/nv/st/en/fo/ely_field_office/blm_programs/minerals/leasable_minerals0.html.依據該法規定，自由進入與免費開采的價值選擇被摒棄，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變通的探礦申請機制與采礦競價機制的混搭選擇。

首先是探礦申請機制。通常這樣的機制適用于礦產資源情況未知土地的租賃，這里所述的礦地并不一定真的蘊涵有礦產資源，而理解為以探礦為使用目的似乎更為合理。《礦地租賃法》中的探礦申請機制，與1872年《通用礦業法》中確立的采礦申請機制一樣，適用“先到先得”的權利配置規則。“勘查許可證可以發給第一個合格的、希望到礦產遠景未知地區進行勘查工作的申請者。勘查者在發現一個有價值的礦床后,就使他具有開發和生產這些礦產的優先租借權,條件是采礦是該礦地的主要價值。”*王化銳、楊平供：《美國礦產法規的演化特點》，《礦產保護與利用》1991年第6期。

其次是采礦競價機制。其是由出價高低確定歸屬的一種權利配置方式。美國1920年《礦地租賃法》制定以及之后一系列的修法活動，顯然注意到了競價機制在公共資源分配方面的諸多優勢，并將其法律化，對已經明確蘊涵礦產資源的聯邦土地采取競價機制。依據1920年《礦地租賃法》以及之后修正類法案，石油與天然氣的開發更為集中地體現了競價機制。此外，聯邦對于其擁有的煤炭資源的產權也奉行競價機制進行出讓。1947年《聯邦煤炭租賃修正案》對1920年《礦地租賃法》進行了重大修正。優先權租約和探礦許可制度退出煤炭資源的權利配置，競價機制成為唯一獲取聯邦土地進行煤炭開發的渠道。*[美]約瑟夫·P·托梅因、理查德·D·卡達西：《美國能源法》，萬少廷譯,法律出版社2008年版，第191頁。

值得說明的是，競價機制適用于聯邦土地下特定礦產資源的利用問題。簽字費(bonus)僅僅是權利人獲取這一競爭性機會的對價，權利行使的不同階段與程度需要負擔礦地使用費與權利金。

(三)1947年《建筑材料法》的內核：采礦合同與采礦許可

1947年開始，砂石等建筑材料的開采不再適用《通用礦業法》，轉而由《建筑材料法》特別規制。選擇單獨立法的規制模式，集中體現了美國礦產資源開發立法中分類管理的核心理念，更是遵從地質規律與礦業規則的重要體現。物理屬性上，可出售礦產和可標界礦產以及可租賃礦產的最大不同在于其通常不具有隱蔽性，往往直接體現為地表組成部分，無需復雜的地質勘查工作即可鎖定。從法律機制架構著眼，《建筑材料法》區分不同情況分別選擇采礦合同與采礦許可兩種設計規范砂石等建筑材料的開采。

采礦合同無疑繼承了美國礦產資源開發立法私法優位的法律傳統。采礦合同是權利人開采砂石類礦產的合法性證明，該合同的簽訂奉行等價有償原則，私法機制有著相當大的適用空間。鑒于砂石等建筑材料在開采數量方面較容易計算的特性，《建筑材料法》選擇了相對簡單直接的規則設計，要求權利人支付采石權利對價，不存在簽字費、權利金以及土地租金等問題。開采合同有小型合同與普通合同之分，小型開采合同是金額在1000美元之內的采礦合同，其程序要求很簡單，土地局往往當日辦理。普通采礦合同最直接的法律效果是權利的正當性依據，但權利的實施還需滿足環境保護的相關要求。

開采許可對應的是免費開采原則，土地局可以授權政府機構或者非盈利性組織免費開采。聯邦、州以及地方政府機構可以基于公共需要，免費開采砂石等建筑材料。非營利性組織，如教會等也可以獲取限量的建筑材料。需要明確的是，被許可人不允許交易或者出售建筑材料，只限于自用。*關于《建筑材料法》以及可銷售礦產的資料主要來源于法條規定以及美國聯邦土地局官方網站的說明，https://www.blm.gov/nv/st/en/fo/carson_city_field/blm_programs/more_-_other_management/mineral_material_sales.html.

1947年《建筑材料法》中私法機制的設計較為突出，尤其考慮到砂石類建筑材料自身的物理特性，采用合同的方式按量出售相關礦產資源給私人。同樣，基于砂石類建筑材料的廣泛使用與價值有限的特點，法律專門設置有采礦許可，允許特定情況下的免費開采。從所有權的實現與保留的角度考量，如此設計無疑也是私法優位的重要體現。

(四)小結：私法優位主義的歷史合理性

盡管美國礦產資源開發依賴一種兼有私法規范和公法規范在內的綜合調整機制，但該機制設計遵循私法優位主義，采取了規范私權配置和運行的主導機制。

其一，礦產資源所有權的初始配置。美國法就礦產資源開發的初始權利采礦地一體化的配置方式是私法優位的突出體現。美國法框架內礦產資源開發的私法機制設計以礦地一體化作為制度預設，并在此基礎之上形成了其特有的一整套私權運行機制。法律支持聯邦創制一系列精密的財產權，諸多知名的立法通過在公有土地之上設置財產權的方式，驗證了私法優位作為礦產資源開發立法的重要取向。最經典的例證莫過于1872年的聯邦《通用礦業法》。任何人在公有土地之上標定有價值的礦產資源后，即可獲取受法律保護的非排他性采礦請求權，權利人也可以依據法定程序將之轉換為采礦權。

其二，礦產資源所有權的實現方式。私人所有土地下礦產資源所有權的實現強調私權自主，合同自由的精神得到最大程度的彰顯，私法優位主義的設計特點尤為直接明顯。聯邦治下土地的礦產資源所有權的實現依靠成型的程序化與固定化的私法機制。縱然是具有厚重判例法傳統的美國法，并不影響立法以制定法的形態表達其私法機制的創制。例如，1872年《通用礦業法》基本篇幅均由私法規范構成，強調私法機制的驅動作用，尤其是以私權授予的方式激勵礦業開發。如果說《通用礦業法》集中在私權配置這一點上突出私法優位，那么1920年的《礦地租賃法》則是從聯邦作為所有權人保障其所有者權益的角度突出私法優位。

其三，礦產資源開發權利的行使限制。現代的礦業立法已經不像19世紀僅靠單純的私法機制“包打天下”。隨著社會經濟的發展以及多元價值的興起，美國礦產資源開發的立法已經表現為綜合調整的機制。從功能主義的角度考察，公法功能的發揮更多依賴于對私權的規范以及限制得以實現。換言之，私法機制是公法價值實現的傳導工具，公法規制成為私權行使的必要限制。如此考慮，既有礦業立法的綜合調整機制仍然是以私法機制作為運行基礎，所以從該點考慮私法優位的立法特征仍然沒有根本性改變。

美國法中私法優位主義的立法選擇具有其特定的歷史合理性，該點已經在礦產資源所有權的初始配置、實現方式以及礦業權行使的限制等方面予以佐證。特別需要說明的是，聯邦土地范圍內礦產資源的開發機制雖然具有程序性或公法的色彩，但那是特殊的所有權結構導致的不得不然，本質上可以理解為所有權實現的方式，因此仍然屬于廣義上的私法機制。

三、私法優位主義對我國礦產資源開發立法的啟示

美國基于其自身的國家理念、法治經驗、經濟體系、土地權屬、權利架構等特殊性，在礦產資源開發方面確立了私法優位主義，形成了自己獨特的一套有效原理和規則，尤其是實現了國有土地范圍內礦產資源開發的法律創制與私權設計。對我國公有制背景之下礦業領域的市場化改革以及相應法制的建設與完善而言，美國礦業法中的私法優位主義給了我們一定的啟發。

(一)礦產資源開發立法的原則重塑：私法優位主義的貫徹

礦業領域市場化的改革與既有管控體制調整均對私法優位主義的貫徹提出了制度供給方面的需求。盡管1996年《礦產資源法》為適應礦業領域的市場化，進行了一次適應性的小幅調整，但根本機制依然保有計劃經濟色彩濃厚的管控體制。雖然《礦產資源法》20年未動，但礦政主管部門的行政立法實驗已經在具體的礦產資源開發與管理實踐中尋求市場化方向的事實上的新突破，其中礦業權轉讓環節的步子尤為明顯。于法有據的改革框架，要求礦產資源開發治理完成由政策驅動向法律主治模式的切換。因此，私法優位主義的貫徹具有多層級的意義。其一，立法定位層面，私法優位的貫徹是對我國當前礦產資源法定位問題爭議的集中回應。管理法的基本定位難以適應礦業領域市場化改革的目標。其二，私法機制以及規則的設置應成為礦產資源開發立法的基本骨骼。長期以來的管控體制使得我國礦產資源立法中私法機制以及私權規則的供給嚴重不足。實踐中的定型化經驗有賴于上升為法律。其三，礦政管理機制實現的管控性目標需嫁接于私法機制完成，通過對私權的設立、變更以及消滅等節點的介入以及影響完成調整模式的轉型。

(二)礦產資源開發立法的能動機制：多元主體的引入

美國的經驗顯示，不論是私人還是聯邦擁有礦產資源權益，多元市場主體構成的礦業市場機制無疑對于實現所有權人的權益具有制度基礎的意義。我國的礦產資源所有權的初始配置主體系國家，作為生產資料的礦產資源進入市場領域無疑是當前礦產資源立法與管理機制改革的首要重心。

民營企業系多元化市場主體搭建的重要力量。我國既有的礦產資源開發體制，尤其是勘查領域，對于國有企業和國有資本投資的依賴非常嚴重。正是由于當前節制乃至控制民營資本進入礦業的政策目標，礦產資源開發依然停留于計劃經濟時代的管控體制。實踐證明，民營企業和民營資本確實對于礦業開發效率的提升作用明顯，而且對于就業的擴大具有明顯的正效應。*宋奇成、董春麗：《私營企業發展與就業的關系——基于時間序列的視角》，《重慶理工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1年第7期。因此，在基于國家利益的考量排除特定礦種以及特定礦區的條件下，我國礦業立法機制應改變原有的機制偏向，鼓勵民營企業或民間資本進入礦業開發，將鼓勵民營企業開發和投資作為礦業立法與礦產資源開發機制架構的重要價值取向。制度設計層面，對采礦權的取得與開發資質的捆綁，即權證一體的開礦體制，嚴格限制了礦業市場的建設，而專業勘查公司、開采公司以及相關配套服務性質的中介公司等市場主體的培育也依然不足。至于市場本身無法體現的效能以及可能的擔心，需要一整套包含規劃、評估、執法等要素管理體系與私法機制的嫁接。

(三)礦產資源開發立法的觀念再造：礦業權歸屬與行使的松綁

我國礦業立法與制度轉型的緊迫任務是以行政權為動力的管控主導機制向私權驅動為主導的公私綜合法調整機制的轉型。從制度來說，加大礦業權配置和運行的私權化設計是當前礦業權法律機制改進的重點。1996年礦產資源法修改以來，以探礦權與采礦權為核心的礦業法律制度得以建成，但礦產資源法私法機制供給的嚴重短缺以及行政權力對礦業權實際運行的強勢介入，致使私法機制極為脆弱。特別是將礦業權與行政許可捆綁過緊，礦業權設置和運行被管理機能基本吸收。*李曉燕、 段曉光：《礦產資源立法:存在的問題、根源及其完善——以公、私法分立為視》，《理論探索》2013年第4期。

礦產資源法中礦業權概念的重置，即完成礦業權獨立化是當前規則設計的著力點。我國礦產資源法將礦業權，主要是采礦權設置為包含物權、行政許可以及企業資格三體合一的權利束。如此的設計需要礦業權的運行同時滿足物權、行政許可乃至礦山企業資格等不同法律關系的調整規則，但管控本位論指導下我國《礦產資源法》在這方面切割不夠，所以重視公私法二元區分立法技術非常重要。美國礦業法的經驗顯示，采礦權作為財產權的一部分，有自主保留、出售、轉讓或者出租等多種市場化選擇，縱然是聯邦所有土地之上礦產資源的開發，礦業權的所有與行使的分離的規則設計也力求盡可能減少市場運行的行政干預，保障聯邦作為資源所有權人的基本權益。

四、結論

以市場化作為預設框架，討論礦產資源開發的治理，確實已經納入實務界與理論界研究射程。美國作為礦業發達國家，其礦產資源開發依賴一種兼有私法規范和公法規范在內的綜合調整機制，且該機制設計遵循私法優位主義，采取了規范私權配置和運行的主導機制。盡管在基本國情、法治環境、歷史源流等諸多方面中美兩國差異顯著，但需共同應對礦產資源初始產權公有前提之下，礦產資源如何進入市場，國家所有權如何保障，市場主體的潛能如何發揮等共性問題。因此，我國既有的礦產資源開發治理在市場化牽引下，需要完成政策驅動向法律主治的轉軌，明確私法優位主義在礦業立法中的指導地位，完成相應私法機制的精準化設計。

2017-06-07

曹 宇(1988—)，男，內蒙古鄂爾多斯人，中國政法大學博士后研究人員，內蒙古大學法學院講師，法學博士，研究方向為礦產資源法學。 李顯冬，中國政法大學國土資源法律研究中心主任、民商經濟法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

本文系2015年度國家法治與法學理論研究項目“反思與借鑒：沙石類資源開發法律規制研究”(項目編號：15SFB5025)、內蒙古社科規劃項目“內蒙古礦股轉讓機制及其體系效應”(項目編號：2016NDC127)的研究成果，得到內蒙古大學高層次人才引進科研啟動經費的支持。

D922.62

A

1003-4145[2017]08-0175-06

迎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