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新聞真相的秘思

劉建明

【摘要】對新聞真相的研究目前不僅缺乏系統的理論，而且多把新聞背后的真實誤認為新聞真相。新聞真相是新聞活動的秘思地帶，總被朦朧的錯覺所覆蓋。作為新聞事件的本質、內幕或整體面貌的內在事實，常被假象或非本質的真相所遮掩。許多記者盡管枉排真相秘思的烏龍，卻不知如何確定和抓取新聞真相。如果把新聞真相類型化，讓每種新聞真相的特征顯露出來，就為認識和披露新聞真相找到了靈驗的路徑。

【關鍵詞】新聞真相；內在事實；新聞真實的異域；新聞真相的類化

電視有《真相調查》欄目，報刊有“真相新聞”專版，網絡有“真相報道”網頁；中外以《真相》為名的電視劇、電影和小說不計其數，還有洋洋灑灑的諸如《揭開事實真相》《背后真相的真相》《死亡真相》等紀實報道書冊。理論家和科學家又提出“顏色革命的真相”“中東沖突真相”“暗物質真相”“宇宙真相”等各種深奧的論題。新聞界尤其對事件真相情有獨鐘，把追求真相看得比追求新聞真實更重要，有時也更緊迫。許多受眾也時常質問媒體：這條新聞反映的是真相嗎？揭示真相已成為意識活動以一馭萬的關鍵，不識破真相根本無法認識錯綜復雜、撲朔迷離的事物，更難了解紛然雜陳的新聞事件。那么，究竟什么是新聞真相？怎樣鑒別新聞是否反映了真相，還沒有令人信服的答案，更讀不到詳盡、系統的理論闡釋，因為它是新聞的秘思地帶，難以探知它的紛繁經緯。

一、新聞事件背后的內在事實

有人說，真相是事物的本來面目和實際情況；還有人說，新聞真相是客觀發生和存在的本來樣態。更有人說，真相是千人千面的，經常受制于愿望，就像盲人摸象，摸一把就離真相近一點；摸象需要起點，起點需要假設，起點就是新聞工作者自己，假設出自獨立的立場……對新聞真相的這些朦朧斷言，沒有觸及問題的實質，更沒有揭示新聞真相的真諦，倒是讓人一頭霧水。毫無疑問，記者都想報道真相，受眾更想知道新聞真相，只有心中有把新聞真相的尺子，人們才能體驗到一睹事實真相的快感。

“真相”本是佛教用語，來自后魏《洛陽伽藍記》一書，原指本來面目。但《辭海》的解釋卻是“事情的真實情況”。[1]這個僅限于字面的釋義，把真相同事實的真實混為一談，給人一種模棱兩可、似同實異的錯覺。不容忽視，當我們談到新聞真相或事物真相時，不僅是指它是真實的，更是指它被某種假象或其他人為因素所遮蔽，讓人有一種急于識破“廬山真面目”的迫切感。這一意態與語境，往往被研究者所忽略。

目前幾乎所有新聞真相的定義都來自《辭?！返慕忉?，詮釋淺薄而詞不逮意，讓人陷入同意復用的混沌。無論本來面目或真實面貌，還是實際情況或本來樣態，都不足以表達“真相”的本意。但大多數記者都是這樣理解真相的，并用其指導自己的報道。

有新聞說，美國在亞洲炫耀武力，企圖控制日本、澳大利亞、韓國、菲律賓和一些東盟國家，是它推行“重返亞太，推行亞太再平衡戰略”的真相。近幾年還有新聞不斷指出，我國商品房逐年漲價，其真相是房地產泡沫破裂前的最后瘋狂，注定要引發一場金融危機。這兩種報道列舉的事實都是存在的，也是事情的“本來面目”，但它們絕不是上述事件的真相。媒體觀察的錯位，把所有重要的事實都誤認為是新聞真相，不能不張冠李戴。

正如諺語所說，真相永遠只有一個，作為事件發端、突變的動因，決定事物的性質，裹挾各種事實圍繞它變動。美國處心積慮地宣告推行亞太再平衡戰略，唆使一些國家對中國挑起事端，妄圖遏制中國的和平發展，保住美國獨霸亞洲和世界的地位，這一險惡用心才是美國“重返亞太”的真相。我國的房地產泡沫，無疑是某些省市房價居高不下的“本來樣態”，但這和全國商品房驚人的天價沒有太大關系，根本不是房價頂天的真相。新聞報道不能揭示真相，隨之扭轉人們的視線，讓人們難以認識到社會問題的癥結和解決途徑，客觀上起著欺騙作用。

新聞真相都是具體事實，但不是一切事實都是真相，即使背后的事實、本來面目的事實，也不一定是真相。我國的房地產行業肯定有泡沫，這個泡沫有多大、多嚴重，是人們憑直觀看不到的，這一“本來面目”或“背后事實”，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不是房價加劇上漲的真相。多年的觀察和實踐顯示，那些多次預言房地產泡沫就要破裂的報道，一再徒托空言，沒有成為現實。實際上，房地產“泡沫破裂”就我國全局來看是不存在的。我國銀行大都是國有或國家控股銀行，開發商貸款開發商品房賣不出去，房子實際上是銀行和國家的。各級銀行有效控制房貸，各級政府隨時對房地產進行調控，根本不會出現像日本、美國那種房地產泡沫破裂的現象①，更不會由此產生金融危機。

記者探索真相，不是閉著雙眼亂摸，而是需要頭腦敏銳、精細觀察、慧眼識珠地透視事實和研究，精于由現象到本質的勘察。如果新聞事實受到利益集團或黑社會的操縱，某些見不得人的事實被強力封口，記者持有獨立的立場，擺脫強悍勢力的干預與控制，無疑是問題的關鍵。但究其根本，記者的唯物主義態度和認真探求精神，才是挖掘新聞真相的先決條件。獨立立場不會自動給記者鋪平通向真相之路，何況某些記者有時也在肆意掩蓋真相。

總體而言，新聞真相確實是新聞事件背后的某種事實，除非知情人，局外人不可能一下子窺視到。對于受眾，更無法知道，更難判斷記者提供的事實究竟是真相還是假象。這是其一。其二，真相事實能夠表明事件本質或內幕的事實，總是處于隱蔽狀態，屬于內在事實，經過一定時間或具備一定條件才能暴露出來。其三，新聞真相既然是客觀事實，記者經過努力能夠把它挖掘出來，有的很快會被記者尋覓到，在事件發生的當日就給予報道；有的經過一段時間或在連續報道中逐漸顯露，成為后續新聞的重要主題。由新聞真相的上述性質和特點，歸納出它的完整定義已不再困難：新聞真相是表明新聞事件本質、內幕或整體面貌的內在事實，多隱蔽在新聞表象后，常被假象或非本質的真相所掩蓋。

二、新聞真實與新聞真相的異域

新聞真相的另一個秘思之處，表現為它與新聞真實的曖昧而截然不同的關系，常常引起新聞人的眼花繚亂。新聞真相必定是真實的事實，而真實的事實不一定是真相，兩者有不同的界域。只有表明事物性質的內在事實才具有真相的屬性與價值。既然真實的事實不一定是真相，二者究竟有哪些區別，記者在采訪和報道中如何發現和確定新聞真相，成為媒體報道和傳播新聞的綮要。

大量新聞真實反映的不是全面事實，只是局部真實，而大量新聞真相則是整體事實的真實。這兩個異域的事實既有不同的真實度，又有不同時空跨度的客觀事實，它們真實量的差異反映在兩個不同的時空領域。四五年前有關我國高鐵的報道有兩種聲音，一種認為，自從“京滬高鐵開通以來，事故不斷，防雷效能弱、接觸網跳閘時而發生……技術不成熟”[2]。甬溫線特大事故后，高鐵不成熟的報道增多，有的新聞甚至說：“中國高鐵變成世界笑柄！”②與此同時，大量報道強調，中國高鐵經過不斷改進，在一兩年內就達到運行平穩，車速快，處于世界領先地位。“我國已經掌握了高鐵建設的兩個極重要技術：機車技術和軌道技術?！薄拔覈哞F的核心競爭力主要在全車制造、接觸網、牽引供電系統和列車運行控制系統幾個方面?！雹蹆煞N新聞中的事實占有不同的時間和空間，它們的真實處于兩種不同境域。

前一種報道列舉的事故都是真實的，事故一發生，不僅鐵路部門、廣大乘客，就連事故報道的全國受眾都很快知道。但這些事故僅在很少地方、很短時間內發生，不是我國高鐵的主要事實，更不是全面事實。任何一次事故發生，都會立刻引起鐵路科技人員和員工的高度重視，集中力量攻關，各項技術很快走向成熟。后一種報道反映了我國高鐵技術的加速研發、創新和改進，建立起嚴格的高鐵管理、運行和檢修制度，車速很快達到每小時300多公里，平穩度大幅提高，事故很少發生，成為世界矚目的中國名片。這種報道多年連續出現在媒體上，贏得世界聲譽，是我國高鐵發展的不容置疑的真相。新聞報道不僅要抓取一時一地的真實事實，更要給受眾提供全面、碩大時空中的真實事實，全力向受眾展示事件真相不僅是一種責任，也是尊重廣域真實的天職。

新聞真實還包括表象真實。表象真實是事件外在現象給人們留下的印象真實。盡管新聞表象都是真實發生和存在的，但有的卻遠離事物的屬性，有的還可能是虛假事實。所有新聞都有表象真實，也有新聞僅僅是事件外在現象的報道，不追求新聞真相。但真相真實則是內在真實，是表明事物根本性質的真實。2015年10月30日，美國白宮宣布向敘利亞北部地區派出50人的特種部隊，訓練和協助敘利亞反對派武裝，對抗“伊斯蘭國”。美國媒體紛紛報道：美國反恐決策邁出關鍵一步。英國廣播公司也發出新聞：這一舉動顯示美國打擊“伊斯蘭國”的策略顯著轉變。實際上，有關美國派兵“對抗伊斯蘭國”的西方報道，只是再現表象真實的新聞。

許多觀察家認為，美國這次派兵的真相，是為擺脫俄羅斯對極端組織卓有成效的空襲而陷入的尷尬境地，挽回由于反恐不力在中東盟友中一落千丈的威望，同時又是一次牽制敘政府軍對反政府組織進攻的軍事手段。美國政府在發布這次軍事行動的新聞時，不可能把這一真相和盤托出，美國和西方大國的許多媒體都沒有看到或不愿透露美國的真實意圖，一擁而上，彼此呼應，把表象真實拿出來炒作。

記者都是借助感官將事實轉化為表象，新聞如果停留在表象層面，就可能掩蓋事實真相。作為認識新聞真相的豐富材料，新聞表象不容記者忽視和怠慢，而且只有通過多方面的具體表象才能認識新聞真相的全部規定性。正如馬克思所說：“具體之所以具體，因為它是許多規定的綜合，因而是多樣性的統一。因此它在思維中表現為綜合的過程，表現為結果，而不是表現為起點，雖然它是現實中的起點，因而也是直觀和表象的起點。在第一條道路上，完整的表象蒸發為抽象的規定；在第二條道路上，抽象的規定在思維行程中導致具體的再現?！盵3]這就是說，記者借助具體、生動的真實表象，將它們綜合為多樣性的統一，挖掘到事實真相的規定性。同時，這種真相規定性的思維綜合，也能把表象事實再現得更好、更具體、更準確。

新聞表象有時又是一種操作，即記者有意選擇特定的、外在的真實材料，讓新聞體現出報道意圖?？梢姡硐蟛皇切侣勈聦嵉奈锢頎顟B，而是記者對新聞事實的呈現。作為新聞信息的意識狀態，新聞表象的真實加進了記者對感覺和知覺材料的重組，可能脫離事實的原貌。記者的重組基于全面的事實，就能深入到新聞真相；反之，新聞只能停留在表象層面，僅具有表層真實或片面真實。

新聞真相的真實反映的是事件本質或內情的一種真實，抓住了事件的主要動向。具體而言，表象真實與真相真實的主要區別是：（1）表象真實不能反映新聞事實的基本屬性，往往是殘缺、片斷的真實；真相真實是事實基本屬性與內部情況的反映，是新聞的內在真實。（2）表象真實變動較快，缺乏穩定性；真相真實不易變化，或經過很長時間才能改變。（3）表象真實大都顯露在外，能被人們的感官察覺，具有直覺性，極易被人們誤認為事件的本來面目；真相真實比較隱蔽，不容易一下子看出來，剝開許多現象才能發現它的真實面貌。（4）表象真實容易被記者發現、把握和獲?。粚φ嫦嗾鎸嵢绻幌乱环Ψ?，并且加入概念的判斷，就無法認識和捕捉。正如列寧引證黑格爾的話所說：“凡是沒有思維和概念的對象，就是一個表象或者甚至只是一個名稱；只有在思維和概念的規定中，對象才是它本來的那樣?！盵4]

此外，大量的新聞真實反映的是真相事實，告訴人們一樁排除人為而客觀發生的事件。事實真相有本質與非本質之分，非本質真相的真實同真相毫無關系，這類新聞事實不可能推進到真相真實。自然災害新聞、難以預料的交通事故新聞和某些不可預測的社會新聞事實，都是不可掩蓋和無法改變的，它們反映的真實，不會觸及事物的真相。因為它們是客觀發生的，沒有任何人為因素遮掩事件的實情。不能說汶川地震、1998年長江流域特大洪水的報道，反映或沒有反映事件真相，也不能拷問高速路上疾速行駛的大巴車側翻、死亡7人，或某青年跳入河中救出落水兒童的報道，是否反映了事件真相，因為這類報道并不涉及隱蔽的事實。

如果有人出于“碰瓷”的歹念，高速駕車撞毀大巴而造成嚴重傷亡事故的報道，老干部離休回家、為全村老人安度晚年拿出近百萬元存款興辦農村養老院而引起家庭糾紛的報道，就需要披露事件真相，因為真相真實最能披露“碰瓷”的陰謀和老干部高尚的奉獻精神。這類事實是反映本質的真相，是內在的，一般人看不到的，需要記者把它挖掘出來。本質真相的真實不同于非本質真相的真實，正在于它背后隱藏一種歸屬于本質的事實，通過記者的“概念和綜合”思維，才能把它揭示出來。

眾所周知，真相與假象相對，但二者又都是客觀發生的事實。不過假象是人為設計、導演出來的。它出現在新聞中，僅僅具有直接真實，即記者報道了這個事實的出現，卻不知道或沒有報道它是“人為制造”的這個根本真實。與此相反，一切事實真相都具有根本真實，本質真相正是新聞真相的外化，抓取本質真相是進入新聞真相的必經之路。南方多家報刊曾報道過一位上訪媽媽，一會兒贊美她為“偉大的母親”“維護著司法的威嚴與公正”；一會兒這個媽媽在媒體上又變為狡黠、撒謊、無理取鬧的潑婦；不久媒體紛紛因她“擾亂秩序”被判處勞教一年半而發出斥責；后來她的抗爭又被媒體贊譽為對抗勞教制度的象征，成為推進勞教制度取消的功臣……[5]這些新聞上演了許多人為策劃的假象事實，圍繞直接真實轉來轉去，卻不肯冷靜挖掘本質真相背后的真相。

新聞記者一旦報道的是假象，就需要在接續報道中挖掘事實真相，把根本真實的東西告訴受眾。只有直接真實而不具備根本真實的假象新聞，同真相真實的唯一不同是，只看到直接真實的外在現象，卻忽略了真相的根本真實，拋出的只能是虛假報道。這樣的假新聞每年在全國都有出現，由于記者忽視本質真相與非本質真相、真相和假象的區別，往往把后者誤認為新聞事實的真相。

三、真相的類型化及新聞真相的披露

新聞真相潛藏在事件背后，不同事件真相的樣態和屬性差異很大，不是面對多個具體事實，記者不會主動將其區分，也不會識別它們的具體特征和屬性。這就增加了新聞真相的種種不確定性。在錯綜復雜的新聞事實面前，記者常常無法擺脫秘思的糾纏，不知如何確定和抓取新聞真相。如果把新聞真相類型化，讓每種新聞真相的特征顯露出來，就為認識和披露新聞真相找到靈驗的路徑。

從本文引證的例子看，第一類新聞真相是事實的本質真相，即新聞事實的實質是什么。這類真相潛伏在非本質真相的內部，不把握全部真相事實，就難以發現它。新聞的本質真相不會自動走到前臺，被公眾所周知。例如2016年5月5日《光明日報》刊發的《國有企事業單位“近親繁殖”現象調查》一文披露了某銀行“691名干部中，有220名干部的配偶、子女共240人在系統內工作”，新聞列舉“違反任職招考回避制度、招聘量身定制、履歷造假、繞道進人、內部違規提拔”等本質事實，[6]既全面又有根有據，卻沒有揭露“以權謀私、花招使盡、用人腐敗”這一真相。

事件的本質作為它的根本性質，是由事實構成的，它躲在表象事實后面，不經過探查和分析，無法在報道中給予揭示。上述新聞中的單位盡管在用人時也有考試、考核，也要了解履歷，人事部門還要反復討論研究，但實際是有權有勢的領導決定用誰或不用誰。這些本質事實被考試、考核、民主討論的假象所掩蓋，記者不深入調查和分析，就談不上暴露新聞真相。由此看來，新聞事實的本質不是抽象的，它不僅指新聞事實是什么，同時又表明新聞事實是什么樣子。新聞應當把“這個樣子”的事實公之于世，讓受眾深刻、生動地認識腐敗在用人上的表現。

新聞的本質真相還有一個特點，即掩蓋它的假象都能露出馬腳，無論多么處心積慮、絞盡腦汁、策劃周到，假象總會露出破綻，新聞的本質遲早要顯露。在上述新聞中，有的單位根據某領導子女的“條件”列出的應聘要求是：“普通高校全日制應屆本科畢業生，獲得國外學士學位，國際會計專業，大學英語四級，屏南戶籍，女，年齡25周歲以下?！薄熬哂谢@球、羽毛球、乒乓球、網球國家二級及以上運動員資格”。悉知內情的人一看便知，這是一個招聘領導子女的告示，除她外無人具備這個苛刻條件。這個招聘條件，立刻暴露了領導為自己鋪路、為其子女架橋的小算盤。記者只要反復推敲這個假象事實，再到知情人中摸清底數，新聞的本質真相就會大白于天下。

第二類新聞真相是內幕事實，即潛藏于背后角落里的陰謀詭計。許多事件表面看是甲種情況，發生的原因和結果都浮現在表面，這些外在事實無人不知。但實際上它的內幕卻完全是另一回事，發生的原因是出自某些人的謀劃。這種新聞真相雖然被真相、假象所掩蓋，但真相一旦暴露出來，露出的不是事物的本質事實，而是一場見不得人的陰謀。海南島的海南鋼鐵公司所屬的石碌鐵礦，一度飽受亂采濫挖的盜礦之害。每天村民拿著鋤頭、耙、洋鎬亂挖礦石，甚至發展到打坑道盜礦。一時間，打擊盜礦與村民的竊礦形成拉鋸戰。

報道這一事件的央視《焦點訪談》新聞如果到此為止，僅是一條具有表象真實的新聞。但記者沒有被表面事實所迷惑，提出這樣一個問題：村民沒有把礦石運出四面環海的海南島，盜走的礦石究竟流向了哪里？背后是否有什么黑幕？經過記者的一番調查，原來亂采濫挖的背后有一只巨大的利益黑手在操縱。老百姓挖走的礦石由村干部收購，又賣給9家沒有礦山開采權的碎石加工企業。三年來鎮政府除了發出一紙停產通知外，根本沒有對這些企業的違法經營采取果斷措施，一直默許它們盜取國有礦產資源。④這條暴露新聞內幕真相的新聞，揭露出不法民營企業隱蔽的非法經營行徑和鎮政府的瀆職行為，讓受眾認識到盜礦事件的復雜、詭異的利益關系。

社會現象與自然現象的最大不同是，有些事件滲入人的偽裝和陰謀，形成內幕信息而對外界嚴格封殺。只有內幕的策劃者及其關系密切的人，才成為知情人，新聞真相正是這些被層層封殺的內幕。內幕信息如果充滿貪婪、訛詐、骯臟、迫害或殺機等種種邪惡行為，構成黑幕。大量暴露犯罪或政治陰謀的新聞事件都有黑幕隱藏其中，被層層假象或嚴密的封口行為所禁錮。但一切內幕事實都和其他表象事實相關聯，只要記者密切觀察和注視一些詭異現象不放就能發現內幕信息的只言片語，一步步進入知情人的范圍，最終徹底揭開內幕，把新聞的真相告訴受眾。

第三類是謠言事件的新聞真相。謠言背后，無一不是無中生有、移花接木或憑空猜測的虛假事實，謠言傳播者的蒙昧與愚鈍令人頹喪。2016年10月16日，51歲的武鋼某公司職工容某在網上發了一段街道上萬人擁簇的視頻，并配發文字揚言：武鋼發生暴力游行事件，“武鋼裁員，工人鬧事，死傷在統計”。這一信息在網上一出現，不少武漢市民在微信朋友圈大量轉載，成為一條不脛而走的“爆炸新聞”。實際上，這段視頻是2013年汕頭澄?？h鹽鴻鎮鹽灶“拖老爺”民俗活動的畫面。拙劣的移花接木的謠諑見諸網絡，很多市民篤信瘋傳，昏聵至極。武漢警方查出這段視頻和配文的來源，依法對造謠者容某行政拘留5天。⑤任何謠言新聞都是一場悲劇，是愚昧者昏庸、幼稚和無知的產物，否則人們不會造謠、盲目信謠和傳謠。

面對謠言新聞，記者能否識破真相，是對其智力底線的考驗?？上В浾咭渤３Ｉ袭斒茯_。2016年上海市幾家房地產中介機構出于提升業績的動機，編造“9月起實施購房信貸新政”的謠言，導致大批上海居民徹夜排隊離婚，力爭享受新的房貸政策。一時，上海市民政局離婚登記處人滿為患。上海市一些媒體卻競相報道居民排隊離婚的盛況，對謠言推波助瀾。[7]所有記者都沒有深入調查，對離婚理由是否“合情、合理或合法”進行思索，沒能戳穿事實真相。也沒有任何媒體向政府核實房貸新政是否將要出臺，只是踴躍積極、呆頭呆腦地傳播謠言。如果記者直擊信源，追擊那些缺乏“W”的“新聞內容”：誰發布的房貸新政，是政府還是銀行或銀監局，謠言便不攻自破。記者的智慧和責任感完全喪失殆盡。

第四類是新聞整體事實的真相。記者不被部分事實的片面現象所迷惑，也不把某些局部事實誤認為事物的整體，就不會歪曲宏觀新聞報道的真相。反映事件或事物的全貌和整體，讓受眾看到新聞事實的主要傾向，是一種常見的新聞真相。許多記者和媒體在這種秘思面前常常嗅覺遲鈍，思路恍惚。前兩年，大量報道小城鎮建設的新聞高潮迭起，許多報道提出“加大基礎設施建設力度，實現農民居住集中化、鄉鎮公園化、村鎮企業化”愿景，甚至提出“一月一小變，一年一大變，三年大跨越”的發展目標。僅僅過了兩三年，這種報道便迅速冷下來，在媒體上再也見不到蹤影。因為這類新聞背離我國農村的發展真相，違反城鎮建設的根本規律，只不過是一種意淫的氣泡。

我國需要加強小城鎮建設，但只能優先對經濟基礎好、所處位置優越的重點村鎮進行開發和扶持。這些條件優越的村鎮比例很小，是小城鎮建設的局部事實，不代表全國農村城鎮化的整體走向。實際情況是，全國廣大農村分布偏遠分散，農民收入和公共財政正在提高，資金仍嚴重匱乏，全面鋪開“樓、水、電、氣、路”的基礎建設不具備條件，如何能在短時間內將廣大農村變成“城市功能齊全，城市品位提升，農民生活環境改善，出現宜居宜業的工業新城”呢？無視農村普遍、整體事實，片面、孤立地報道局部事實，遠遠沒有反映小城鎮建設的真相。

記者的工作性、政策性和規劃性報道，不能不考慮面對的是整體事實還是部分事實。雖然二者存在某些聯系，但整體事實總是代表事物的基本傾向，決定事物的根本走向，局部事實作為整體的一部分，它的特殊性卻是有條件的。不抓住這個真相，新聞就無法引導人們認識全局，有益地指導各地的實際工作。部分事實無疑是事物整體的特殊部分，也可能對整體有引領或促進作用，但它永遠不可能代表或代替整體。報道局部事實時既要指出它與整體的區別，又要強調部分事實的優異性和前瞻性（有時可能是落后性或局限性），不能把局部看作整體，將它誤認為事物的真相，擾亂人們的視線。不言而喻，記者報道的大量新聞是局部事實，但這種報道要有全局觀念，從事物全局出發透視局部事實，讓受眾認識某項工作的特殊性和全局的聯系。工作報道、方針報道和經驗報道，都要立足于全國大局，為實現整體最優目標分析某個具體動態，介紹具體經驗，只有二者的完美結合才能披露這類新聞的真相。

注釋：

①參見葉涵琳，《日本房地產泡沫的破裂》一文，《百度文庫》，2011-11-15；《美國房地產泡沫破裂的時候》一文，《百度文庫》，2012-7-30。

②《昔日優點如今成為笑柄》，搜狐新聞，2011-07-30。

③《中國高鐵為何能霸占全球：真相內幕震驚西方》，中國戰略網，2014-10-09。

④央視《焦點訪談》：《海南“亞洲第一鐵礦”遭盜采，村干部暗中收購》，2006-04-10。

⑤參見《長江日報》記者夏奕：《武鋼發生暴力游行事件，真相在此》，九江新聞網，2016-10-23。

參考文獻：

[1]辭海[M].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2002：2166.

[2]劉欣然，蘇希杰，喬芊，鮑宇辰.中國高鐵綜合技術不成熟[J].南方人物周刊，2011（7）.

[3]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103.

[4]列寧.哲學筆記[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4：223.

[5]“上訪媽媽”變形引人深思[N].聯合早報，2013-08-05.

[6]國有企事業單位“近親繁殖”現象調查[N].光明日報，2016-05-05.

[7]媒體應從謠言傳播中吸取什么教訓[J].青年記者，2016（9）.

（作者為清華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教授）

編校：鄭 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