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 敢
鄉村活力如何維系與提升這一命題,既涉及鄉村社區整體性治理,也涉及鄉村產業發展與升級。若論具體實現路徑,不同地區自然可以有所差別。而始自臺灣,以 “社區營造”為標志的鄉村建設實踐或許可以為這類命題的解答提供借鑒。
基于多地鄉村建設的比較,筆者認為,莫干山鄉村建設值得一提,無論是民國時期的 “莫干鄉村改進實踐”,還是新時期的鄉村建設實踐,均具有一些值得品讀借鑒之處。具體而言,實證素材主要取自莫干山鎮庾村鄉村建設的兩個歷史片段。一個片段主要定位于民國時期的 “莫干鄉村改進實踐”;另一個片段主要定位于20世紀90年代以來的鄉村建設實踐,尤其是自2008年以來,以 “洋家樂”群落化發展為引擎,以鄉村文創產業集聚化發展為特質的鄉村社區營造。
因此,有必要對案例地背景信息進行簡要介紹。莫干山鎮是浙江省湖州市德清縣的一個鄉鎮,傍依莫干山,因干將莫邪鑄劍于此的傳說而得名。新中國成立前,莫干山鎮村民多以種植和抬轎為業。改革開放以來,莫干山鎮各方面發展較快。庾村,源自南北朝歷史上赫赫有名的庾信家族,也是民國時期 “莫干鄉村改進實踐”的舊地。新中國成立后,在社會主義改造大潮中,庾村易名為頗具社會主義革命和建設氣息的燎原村 (后經多次村莊治理合并,原庾村和現燎原村在地理區劃上有一定差異)。不過,在當地人口語中,一般仍習慣稱之為庾村。
概言之,本文研究的主要內容為,對比本地化鄉村建設的歷史經驗,通過對典型案例進行剖析,集中探討在新農村建設 (美麗鄉村建設)過程中,社區營造作為一種鄉村建設路徑的現實運作可能性,以及其中的技術理性與價值理性、技術與“鄉愁”、興建與維護、外來元素與本土元素等多對矛盾之間如何有機結合與有效平衡[1]。例如,如何將臺灣等地較為成功的社區營造經驗融于大陸本土鄉村建設實踐之中,從而探索一條適合地域性發展階段與發展特性的社區營造之路。
為了陳述清楚事實,有必要對近代以來莫干山鄉村建設脈絡進行簡要介紹。這涉及民國時期 “莫干鄉村改進實踐”,以及新時期新農村建設開展以來 “新莫干鄉村改進實踐”,即以 “洋家樂”群落化發展為引擎,以鄉村文創產業集聚化發展為特質,融合 “大農業”綜合型產業發展觀的鄉村產業升級與對應社區營造。
。
在中國近代鄉村建設運動史上,“莫干鄉村改進實踐” (1928~1950年)只是其中的一個片段。該改進實踐由國民黨前外交部部長黃郛及其夫人主持,地點即為現今莫干山鎮庾村一帶。
大概受阻于政治抱負不能實現,以及受益于個人秉持的 “受諸社會,報諸社會”的人生理念[2],從1928年開始,黃郛便潛心于鄉村建設事業。“莫干鄉村改進實踐”的中心在于,重視培養鄉村在地人才改變鄉村舊貌,并以此致力于村莊整體治理能力的提升。貫穿其中的主要有兩大亮點。一個亮點是對教育的重視。有鑒于當時村民識字者甚少的現實,黃郛及其同人悉心經營莫干小學及戰時莫干中學。“以農村教育促農村改進”是當年黃郛辦學的一個重要出發點。例如,1932年6月1日,莫干小學舉行開學典禮,黃郛致辭說:“我夫婦二人將來即以學校為家,愿鄉村父老予以合作,使莫干小學成為我們農村改進的先聲,莫干小學的學生,各個能成為地方上有用的人才。”[3]另一個亮點是成立莫干農村改進會和莫干農事試驗場等機構,以各類協會組織為載體,從事具體的鄉村改進工作,主張建設 “自治自衛自教養,相友相助相扶持”類型的農村。例如,“莫干鄉村改進實踐”之 “自治”包括訂立山林公約、調解糾紛等; “自教”包括兒童教育、農民夜校、農民教育館、健身場等;“自養”包括推廣改良蠶種、推廣改良麥種、提倡造林、搞好水利交通建設、提倡副業等;“自衛”包括壯丁訓練、建立消防隊、設置醫診室等[4]。
通過以上對 “莫干鄉村改進實踐”的粗線條描繪,不難發現,其宗旨在于提升村民素質和參與鄉村建設的行動能力,從而 “使得農村自有其樂趣在”。這與臺灣自20世紀80年代開始的鄉村社區營造相吻合,如推動村民真正成為行動主體,以及發揮各類鄉村組織協會作為鄉村建設的中堅力量,等等。
1.1990~2008年
相較于從新中國成立之初到改革開放初期相對靜止的發展,自20世紀90年代以來,莫干山鎮所屬鄉村有了較大變化。例如,在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基礎之上,開始出現土地流轉與集體企業轉制等變化。一方面,村辦集體茶場逐漸從最初 “五包”專業隊責任制過渡為 “四定獎賠”承包制,還出現了規模性種植區開發等;另一方面,莫干山國家級生態園林區開始有序建設,山區整體環境治理相繼取得了一定成效,地方特色休閑旅游業開始顯山露水[5]。
2.2008~2013年
不過,在2008年之前,也即 “洋家樂”[6]落地與興起之前,莫干鄉村村民收入主要依賴傳統小農種植業 (竹子、茶葉、果樹等),多數村民充其量自給自足,而作為省管單位莫干山景區的收益卻與其并無絲毫關聯。考慮到整個湖州市水源保護的需要,莫干山周遭原則上不允許從事污染性行業,莫干鄉村的相對貧困在百強縣德清也是遠近聞名。于是,整個莫干鄉村社區的衰敗凋敝與青壯年勞動力外流等社會問題成為當時的常態。而沒有適宜業態,自然難以留住人,社區生活質量也得不到保障。
與此同時,為響應中央建設 “社會主義新農村”[7]號召,也為了改善生態環境,發揮生態優勢,大約從10年前開始,德清縣地方政府連年投入巨額生態補償資金用于環莫干山農村環境連片整治。自2008年以來,以 “洋家樂”為標志的新型民宿及其關聯性文創產業集聚化發展逐漸成為新時期莫干鄉村建設的最大亮點之一。
值得一提的是,在此期間,興盛的不只是 “洋家樂”群落,諸如室內設計、版畫、陶藝、影像展、音樂節、潮流賽事,以及自行車主題餐廳等多樣化文化創意類行業也隨之生長發展起來。
3.2013年至今
2013年,上海設計師朱勝萱[8]及其鄉村文化旅游開發團隊正式規模性入駐莫干山鎮庾村,庾村面貌大改變由此開始。
在一定程度上來說,朱勝萱是一位類似于臺灣桃米村復興骨干人物廖嘉展的外來 “能人”。朱勝萱及其團隊認為,鄉村凋敝衰敗和城市不當發展密切相關,如何筑起連通城市與鄉村的橋梁是其從事鄉村改造實踐的原始動機。而對生態文明和綠色文明的推崇,以及對鄉村生態圈構筑潮流的順應,是朱勝萱團隊從事莫干鄉村建設活動的中心。他們認為,理想的鄉村生態圈共有六個部分,兩兩對應,即集鎮對應于生意,鄉居對應于生活,農墾對應于生產。
為此,借鑒臺灣 “三生” (生態、生產、生活)鄉村社區營造模式,以 “伴城伴鄉活動”為號召,以 “莫干庾村文化市集”和 “清境休閑三重天”為載體,以“城鄉互動研究中心系列沙龍”為交流平臺,朱勝萱團隊在莫干山鎮開展了地方化鄉村社區營造實踐,并稱之為 “新莫干鄉村改進實踐”,既追求庾村原有歷史文化資源的 “活化”,也追求都市農業休閑新方式的潮流。
事實上,系列鄉村社區營造活動也的確在一定程度上拉動了當地鄉村生產方法和生活方式的漸進改變,在關注生意模式、拓展新空間的同時,更尋覓生活品質的提升。進一步而言,在保留鄉村在地文化的前提下,以新業態產業化方式對鄉村建設進行干預,在一定程度上有助于推進當地農村面貌的變化,提升鄉村居民的生活質量,同時也有助于塑造鄉村在地生活具有城市那種 “不一樣的生活平臺”的可能性。簡言之,不只是 “城市,讓生活更美好”,鄉村同樣也可以讓生活更美好。
從20世紀80年代開始,在鄉村建設方面,臺灣也曾面臨與今日大陸類似的“三農”困境。通過社區在組織能力、產業、文化、價值觀等層面的總體營造,臺灣鄉村社區開始逐漸克服衰退,走向新生。現以一個典型村莊社區營造的嬗變為例。
桃米社區,原名 “桃米里”,位于臺灣中部南投縣埔里鎮。在開展社區營造前,從某種意義上說,桃米里只是通往日月潭和阿里山景地途中的一片低洼地,是鎮里最貧窮的村落。桃米里既有的麻竹筍產業因利潤微薄而遠不能為村莊發展提供動力,又因埔里鎮垃圾填埋場位于此地,故村民自謔作 “垃圾里”。如同工業化和市場化在大陸某些地區衍生出鄉村空心化等社會問題一樣,桃米里也一度因此類沖擊而陷入衰退之中,諸如傳統農業沒落、鄉村環境臟亂差、人口結構老齡化、勞動力嚴重外流等社會問題層出不窮。而1999年9月21日南投縣7.6級地震更是進一步惡化了桃米里整體生存和發展環境。
但正所謂福禍相依,地震也使得桃米里迅速進入公眾視野,成為臺灣公眾關注的一個焦點,并引致眾多外界社會資源進入村落投身于災后重建。其中,多面 “能人”廖嘉展及其 “新故鄉文教基金會”正是其中一支生力軍。16年來,廖嘉展團隊開創的文創鄉建之路已經步入正軌,并漸入佳境,成長為鄉村社區營造的一個樣板。無論是經濟產業發展,還是社區生活與生態環境類社會建設,桃米里均可圈可點。當然,桃米里的社區營造工作并未完成,實際上依然處在營造過程之中。
具體而言,圍繞如何更好地提升鄉村產品用戶體驗,著力于新型生產方式和消費方式的引介推廣,通過對桃米里獨有的青蛙元素的開發利用[9],堅持走生態經濟之路,促進生態保護和經濟發展的合作共贏,現今,桃米里已經從過去以貧窮出名的 “青蛙村”升級為收入頗豐的特色民宿區、生態保育暨生態旅游休閑度假區,以及生態教育培訓基地。例如,2012年,桃米里年收入達到1.3億新臺幣左右 (約合人民幣 2553 萬元)[10]。
實際上,在桃米里通過社區營造獲得新生的過程中,除了 “新故鄉文教基金會”這類非政府組織之外,還有作為主體的社區居民,以及學界、政府等力量的介入與互動。例如,以面向村民 “青蛙講解員”[11]培訓為串聯的本地就業培訓鏈,臺灣 “農委會”從事特有生物研究保育的專家學者、音樂陪伴教師志愿者,引進 “新故鄉文教基金會”的地方政府,以及桃米社區自組織、自治理機構 “青蛙觀光協會”等,最終形成了以 “感恩”與 “愛和互助”為標識的社區意識。
值得一提的是,桃米社區居民在感受到村落營造改建所產生的實際經濟效應后,陸續加入其中,并凝聚為一股 “重新認識故鄉”的自發力量,以切實行動去建設自己的家鄉。這種故鄉認同感還進一步吸引了一些早先外出謀生的桃米社區居民返鄉就業和創業,如從事特色民宿和餐飲業,以及生態工藝品制作和音樂藝術演出等。為防止惡性競爭和 “公地悲劇”的發生,村莊相應的治理機制也得以逐漸建立,即基于 “共生價值”的分享協作機制。例如,設立 “青蛙講解員”資格證門檻,約定經營民宿者不能同時經營餐館,反之亦然。而且,還訂立了一種 “社區公積金”規制,即約定 “青蛙講解員”收益的20%、民宿收益的15%、餐館收益的10%需要轉讓給社區自組織的青蛙觀光協會。青蛙觀光協會再將此部分資金進一步投入社區弱勢家庭救助,以及地方生態系統維系和改良開拓等公共事務。青蛙觀光協會在此類工作中所涉及的一切開支均公開透明化。與此同時,外來 “能人”廖嘉展也果斷“移權”于青蛙觀光協會,順利完成了由 “強人治理”到 “組織治理”的轉變,自組織和自治理日漸成為桃米社區發展轉型的特色。
如今,桃米里的社區營造經驗不斷擴散,正在從自身 “青蛙王國”向所在埔里鎮 “蝴蝶王國”循序推進。桃米里一類社區營造路徑,在某種程度上昭示了文創有助于激發鄉村活力,并可以成為鄉村可持續發展內生動力的有機組成部分。
桃米社區營造典型案例的學理意義在于回答了在一個傳統農村產業日漸沒落的山村,如何有效踐行其鄉村產業轉型與治理轉型的可能路徑,也即如何通過鄉村社區營造,由點及面,逐步塑造社區內生力量,為地方經濟和社會文化發展創制新動力,尤其是如何激發作為主體的村民積極主動地認識并認同自己的故鄉,以及以怎樣的方式將他們心目中的村莊發展愿景變為現實。而當社區行動主體愿意為自己的理想去打拼時,相應的社區治理變革便隨之催生和發展。桃米社區營造典型案例的要旨在于說明,在打造社區與居民利益共同體主題下,鄉村社區營造的不同階段或不同層面如何產生了形式與實質、利益與價值、群體結構與群體塑型等一系列內在關聯性問題。如今,在臺灣近8000個村莊中,有一半左右的村莊已經投身于社區營造,社區營造事業正在繼續為臺灣鄉村的經濟社會發展與轉型做出貢獻[12]。
綜上,以特色生態民宿與文創集聚為引擎的鄉村建設社區營造措施在促進莫干鄉村社區重新恢復生機與活力的同時,依然存在不少問題。
其一,社區主體性有待扶植培育。相較于桃米里、新港、土溝村等臺灣鄉村社區營造案例中居民多維參與和自主性特質,在新莫干鄉村建設實踐中,居民參與目前更多地體現為一維,即經濟利益方面的行動,且業態規范不盡如人意。與此同時,政府和民宿經營群體也過于關注這類新型休閑產業的經濟收益,專注于 “經濟共同體”的營造,缺乏對經濟利益之外 “公共行動”和 “公共價值”的關注與踐行。概言之,在鄉村建設社區營造過程中,“造業”大于 “造人”。
實際上,即便是一維經濟利益方面的行動,莫干鄉村社區營造也有不少地方亟待完善,如產業業態的綜合性和豐富性。有鑒于此,從鄉村產業升級角度而言,受益于 “推一、接二、連三”的現代農業發展啟示[13],不妨致力于打造 “三產疊加”的新農村,其中,可以有以 “社區支持型農業” (Community Supported Agriculture,CSA)[14]為標志的第一產業,以農產品加工貿易為標志的第二產業,以及以特色民宿、婚慶等鄉村休閑產業為標志的第三產業。進而,為推進農業發展方式的現代化轉變,可以構建多業融合的鄉村生活產業組,以促進農村產業業態的綜合化發展,進一步發掘和開發其潛在功能。這類規劃調適不僅有助于在 “鄉村-市場”多業態轉換過程中有序推進農業商貿化、農民市民化、農村景地化,而且有助于促進產業、人和環境協調發展,這是整個鄉村建設社區營造最重要的目標和目的。
其二,參照臺灣經驗,莫干鄉村建設目前缺乏長遠設計。例如,盡管以 “原生態”為號召的民宿群落在莫干鄉村建設中得到了很大發展,但與庾村為重疊關系的莫干山鎮的活力在整體上依然有待發掘提升。此外,為配合莫干鄉村生態旅游產業鏈打造,作為政府積極推動的項目,盡管 “莫干民國風情小鎮”硬件已經初具規模,但在何為 “民國風情”定位方面依然沒有清晰線索。
其三,從鄉村整體治理角度而言,相較于莫干鄉村既有社區營造實踐,基于村規民約的治理機制尚未建立。缺乏基于村民動員之上,循依 “教育學習—觀念改變—行動實踐”的相對清晰的遠期社區營造策略。在治理規制引導和制定方面,政府需要循循善誘,推進莫干鄉村建設利益共同體合力行動。
針對第二個和第三個問題,從社區總體營造角度而言,作為當地參與社區營造的學界代表之一,通過與地方政府的多次反復溝通,筆者以為,即使同為生態村打造,也可以葆有不同形態與特質。以莫干鄉村建設既有實踐與規劃愿景為例,下一步可以采取以下措施:以生態化為舞臺,以差異化為布景,以市場化為道具,以品牌化為制作人,以莫干鄉村居民與其他利益相關者為演員,共同打造一部 “文創激發鄉村社區營造、跨界讓鄉村生活更愜意”之 “社造劇本”。其中,人、地、文、產、景[15]協調經營,城鄉統籌一體,相互促進發展。
參照臺灣與莫干鄉村的社區營造經驗,關于國內鄉村社區建設 (營造)及提升生活質量,一種可行的路徑是以某一地方共同發展愿景為導引 (如桃米里關于打造一個特色生態村的認同和實踐,即共同推進桃米里從傳統型鄉村轉變為融合生態保育和教育基地建設、休閑文創產業、有機農業等板塊的綜合發展的新農村),逐漸實現從既有的 “三生有幸”到 “五生有幸”發展觀的轉變,即 “生態、生產、生活”加 “生命和生長”,促進前三者與后兩者的融合,將有助于鄉村社區營造中各利益相關者利益訴求的糅合轉化,以及社區新價值共識的形成,也將有助于成為在在地化基礎之上去克服工業化和市場化沖擊力的核心要素,推動 “五位一體”鄉村社區營造的建設。在鄉村社區發展建設過程中,不僅有以經濟獲利為標志的生產生計,而且有以生態與生活共同融合為標志的社區建設參與者生命價值實踐的展示和體現,從而有望推進鄉村社區 “生長”及 “永續”經營和發展。
1.何為 “雙向雙行”鄉村建設社區營造之路
就鄉村活力的維系與提升,以及在在地化基礎之上鄉村社區的營造而言,本文提出了 “雙向雙行”的路徑,即產業發展跨界與社區建設跨界,以及二者之間的相互作用。具體而言,一是實體產業與文創產業相互促進、相互融合;二是社區組織建設和生態建設、人文地理環境建設和人居環境建設,以及集聚生產 (消費)與鄉鎮公共設施和公共服務建設相互推動、相互融合。反之亦然,產業發展跨界與社區建設跨界也在整體層面進一步提升了當地鄉村的治理水平與質量。
從既有莫干鄉村建設 “社區營造+文化創意”實踐去觀察,其初步實現了由“文創生態鄉村”和 “民國休閑小鎮”并行營建到不同產業跨界整合之間的銜接。例如,現代生態農業、農產品加工貿易業、觀光及體驗休閑產業與上述文創產業之間貫通發展。與此同時,黃郛鄉村建設事跡紀念陳列館、民國庾村車站等 “公共空間建筑”也得以恢復重建,并免費向公眾開放,莫干鄉村 “音樂戲劇谷”建設也處于論證之中。
此種 “雙向雙行”鄉村建設社區營造實踐嘗試,或將有助于產鄉融合和產城融合雙軌道路的鋪設運行。簡言之,產業和鄉村與城市可以雙向互動,即城市可以借此更多接觸鄉村的資源,鄉村也可以借此了解城市的需求,共同尋覓二者之間的利益訴求共鳴點,推進城鄉資源互相置換,促進雙方資源開發利用與優勢互補,進而有可能營造 “城市反哺鄉村、鄉村輔助城市”的城鄉互動聯合發展模式。而且,城鄉居民生活和消費方式也可能隨之改變,從而更具多元化和彈性空間。例如,經過鄉村生態休閑方式與項目活動的體驗,城市居民或將不再簡單地秉持只是到鄉村去消費的心態,而是能夠以謙恭欣賞的姿態去了解認知和品鑒城市所沒有的景致、文化與物品。同樣,鄉村居民也可以在此類城鄉交流互動過程中,以自己特有的生活方式和地方性知識豐富自己、提升形象,讓城市人不再小覷。概言之,此種 “雙向雙行”鄉村建設路徑既是城鄉之間生產、消費和服務的互助互補,也是兩地產業需求和供給之間的互助互補。
2.莫干 “雙向雙行”鄉村建設社區營造實踐之功能分析
新時期,關于莫干 “雙向雙行”鄉村改進實踐社會功能的概括,大致包括以下兩個方面。
一方面,綜合目前觀察,在多樣化民宿及關聯性文創活動開發的帶動下,一系列鄉村社區營造活動的確在一定程度上促進了莫干鄉民重新認識自己家鄉的美和魅,即認識到家鄉多種人文與自然資源及其開發潛力。隨之而來的是村民們 “有樣學樣”地自發投入鄉村內外環境的改造中。例如,現今,村民們的某些不良衛生習慣都有所改進。再如,在聘請設計師裝修農房之后,部分村民或出租或干脆自己開設莫干本地版民宿,而本地手工藝、土特產及其加工等也因此提高了附加值,重新煥發了生命力。
當然,就經濟產業結構與社會文化結構的相互作用而言,一個群體的安身立命價值觀會隨著經濟結構的改變而改變。因此,莫干經濟形態的改變也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當地居民的謀生擇業觀與村莊建設觀。而且,我們還可以看到特定鄉村文化的 “活化與再現”,而不只是 “遺跡和保存”。例如,眾多 “洋家樂”和 “清境”“原舍”類民宿在興建中所用磚石木料基本上是從當地取材,甚至很多具體設計和建筑工作還延請當地工匠,依據當地傳統建筑特色,予以適當修正改造。即便是硬件層面的莫干鄉村社區營造,也不再是高高在上 “俯視眾生”的精英們的權益,而是全體參與建設者的權益。這也正是因為,鄉村社區營造的一大功用在于能夠幫助村民發現自己村莊的特質與潛力,并在此基礎上培塑村民對所居住村莊的理解與認同,而認同可以產生機會、變革和創新。繼而,此類社會效應可進一步推動鄉村社區新業態與外界的交流,如莫干特色民宿及其集合體之間,以及它們與外部世界之間的互通有無,在這方面, “莫干宿盟”在發揮業態整合功能方面的作用比較明顯[16]。
另一方面,兼顧將來發展規劃設計,同時參考臺灣經驗與夏鑄九先生在寧波慈城鎮的再造實踐,未來莫干鄉村文化創意與社區營造進一步融合后,無論是從文化產業發展角度,還是從鄉村建設角度,整個西部莫干山區鄉村需要營建的不僅僅是一個生態休閑文創產業帶,還是一個生態社區示范帶。為此,可以聚焦四大功能:一是舞臺演繹功能;二是教育培訓功能;三是櫥窗展示功能;四是理論和實踐參照功能。
鄉村的衰敗是世界各國工業化、城市化進程中的普遍現象。在臺灣地區,從20世紀80年代開始,如何打破農村成為 “沒有希望”之地、農民成為 “沒有出息”之人、農業成為 “衰竭之業”等發展瓶頸,著實令各方困擾。對于中國大陸而言,橫亙歷史與現實的 “鄉村活力如何維系與提升”也一直是關系到政治經濟大局穩定發展的一個焦點性命題。
對比中國臺灣和日本等先行者的經驗,筆者認為,社區營造或許正是破解鄉村社會轉型發展困境的可能之道。在一定意義上,每個村莊都有自己的亮點,關鍵是如何定位與詮釋其中的魅力和潛力,社區營造正是這樣一個促進村莊自我發現的助推器。同時,社區營造 “也是社會治理創新與解決轉型時期社會發展模式創新議題的關鍵所在”[17]。
從中國鄉村治理實踐的角度而言,鄉村社區營造是一種整體性鄉村改造,其實質是實現鄉村經濟組織和文化系統及其之上社會組織的重新構造,其要回答的問題是,在新農村建設時代背景下,鄉村社會的現代建構向何處去,以及在何種層面上可以實現 “現代意義”之上的鄉村再建。按照前文提出的鄉村建設 “雙向雙行”路徑,對這一問題的解答,不妨從以下兩個方面著手。
其一,鄉村社區營造是為了建設新農村,而建設新農村的第一步是產業興村,創新農業業態。如倡導跨界融合的綜合性 “大農業”產業觀[18]。
這是因為,鄉村社區一般都有 “歷史感”,但受市場化與工業化的沖擊,往往處于衰退敗落之中,其積淀的各類資源有待發現、活化和振興,如怎樣以 “想起來、找回來、去創造”的方式推動村莊轉型。而為了存續發展,鄉村傳統農業產業必須實現有效轉型。但產業轉型的實現又與鄉村整體軟環境和硬環境建設相關。因此,提升農村環境質量,推進以第一產業為基礎的 “大農業”發展,增強就業吸引力,進而促進農村經濟狀況和社會文化等維度生活質量的提升,成為鄉村產業升級的重中之重。
對于鄉村社區營造而言,產業重建中的社區轉型與社區轉型中的產業重建為一體兩面的關系。當然,鄉村社區營造重在對地域內各類特色資源的重新認識與發掘,而不僅僅是經濟產業的復興。在此過程中,離不開政府、市場、學界與民間等力量的通力合作。
其二,鄉村社區營造中的 “社區”不僅僅是物理空間上的社區,還是 “社會聯系”意義上的社區,也即社區內人群在一些具體事項上可以增進信任,互通有無,相互支持,合作共進。不妨做個比喻,不僅僅是人有體質,社區也有自己的 “體質”。人保有體質訓練有助于健康長壽,社區保有體質訓練則有助于社區的可持續發展。在一定意義上,社區成員的認識和整體行動能力的改變也即社區體質的改變。
鄉村社區營造不僅僅是空間技術 (美學)展示,還是社會組織結構及其作為的培植,并可側重于對應社會功能的發揮[19],也即,鄉村社區營造既是建筑,也是建造,建筑的是物理空間,建造的是社會空間及其之上共同體的意識和行動, “從建筑設計到社會行動”均有涉及[20],包括容納自然與社群,以及共同構筑社會基礎性結構。如此,方有望在鄉村社區營造過程中,有效推進村莊轉型和產業升級兩大目標并行不悖地運行。
綜上兩點,筆者認為,在產業、生態、人文、景觀等協調發展的基礎上,以社區居民及其自組織行動能力提升為宗旨的 “社會參與”和 “農業創新”構成了鄉村社區營造的兩條主線。而這兩條主線又有助于在特定鄉村社區內培養 “聚培力、識故土和愛家鄉”的社區意識,同時,通過物理與社會兩類公共空間的營建行動,漸進地 “實踐在地行動的公共價值”[21],并借此逐一表現鄉村生活和生產意義,凝聚群體認同,鑄就在地歸屬感,助推鄉村社區可持續發展。
注 釋
[1]史永高:《作為一種鄉村建設路徑的輕型建筑系統——徐州陸口村格萊珉鄉村銀行》, 《建筑學報》2015年第7期。
[2]沈云龍:《黃膺白先生年譜長編》,臺北聯經出版事業公司,1976。
[3]沈亦云:《黃膺白先生故舊感憶錄》,載沈云龍 《近代中國史料叢刊》(第三輯),(臺北)文海出版社,1967。
[4]沈亦云:《亦云回憶》(第二版),臺北傳記文學出版社,1980。
[5]蔡泉寶:《德清縣莫干山鎮何村及周邊村史文化》,香港天馬圖書有限公司,2006。
[6]按照德清縣文創辦李姓工作人員介紹,“洋家樂”這個名詞是當年他 “奉旨作文”的產物,當時需要寫一篇關于洋人開設農家樂的報道,直接受 “洋人+農家樂”這一組合的啟發,即具有國際化色彩的農家樂,如國際化的服務、管理、餐飲、休閑、運動等。
[7]2005年10月,黨的十六屆五中全會通過的 《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第十一個五年規劃綱要》提出,扎實推進社會主義新農村建設。同年,時任浙江省委書記習近平提出了 “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的發展觀。
[8]朱勝萱,云南人,上海東方園林東聯設計集團首席設計師,獲得過 “世博最具創意設計師”等榮譽稱號。2011年,因緣際會,朱勝萱首次接觸莫干山旅游規劃,同時也受黃郛鄉村建設實踐的啟發,決定從事莫干鄉村社區營造實踐,其團隊在當地的第一個作品完成于2012年底。但真正對莫干鄉村建設構成沖擊的是2013年 “庾村文化市集”的開張 (資料來源:莫干山鎮工作人員、燎原村村委工作人員、庾村村民訪談與資料查核,2015年8月)。
[9]廖嘉展團隊經過調查發現,全亞洲有51種青蛙,臺灣則有29種原生種蛙類,其中桃米里有23種青蛙,也即約80%的臺灣蛙類可以在桃米里尋覓到。因此,利用青蛙打造一個產業,成為一個頗具潛力的可行性方案。此外,臺灣有143種蜻蜓,僅在桃米里就發現了49種。
[10]按照1新臺幣=0.1944元人民幣計算,參閱廖嘉展 《文創激發鄉村活力——鄉村社區營造》,2015年 “SMART鄉創——回歸美麗鄉村”峰會,2015年6月25~26日,杭州。
[11]這是村民的自我稱謂,實際上為生態知識解說員,因為除青蛙之外,還涉及蝴蝶、蜻蜓以及其他鳥類、植物等的解說介紹。
[12]易靖茗:《兩岸一家親,共建新家園——“2014海峽兩岸 (廈門海滄)社區共同締造論壇”在廈門海滄舉行》,《臺聲》2014年第10期。
[13]趙源恩:《推進一產 “接二連三”發展現代農業的實踐與思考》,《浙江現代農業》2014年第4期。
[14]依筆者之見,鄉村社區營造與 “社區支持型農業”開發可以形成一種互補關系。依托莫干鄉村既有的生態農業與民宿基礎,未來可以著手 “社區支持型農業”的開發拓展,這也算是城鄉互動、發展新農業的一種體現。
[15]依據筆者有限的閱讀和考證,社區營造五字訣 “人、地、文、產、景”是日本千葉大學教授宮崎清提出的,在20世紀90年代初,“臺灣工藝研究所” (原名 “臺灣手工業研究所”)將這些理念引入臺灣。后來,曾在千葉大學求學的臺灣籍留學生黃世輝、翁徐得等人返臺后進行了廣泛宣講和推廣。
[16]2015年7月成立的 “莫干民宿聯盟”(以下簡稱 “宿盟”)正是莫干鄉村社區營造實踐中一個重要的民間組織。在一定意義上,這也是國內第一個致力于民宿共同體構建的非營利組織。“宿盟”以條約化方式聚合了莫干當地40多家優質民宿,試圖以集體行動的力量去尋求區域品牌凝聚的可能,如致力于 “莫干鄉村休閑綜合體”的打造,以及在此基礎之上的多功能產業可持續發展。
[17]羅家德:《社會管理創新的真義》,第五屆中國 “百村”年會報告,2015年11月8日。
[18]李敢:《另辟蹊徑的城鎮化——基于浙江 “鋼琴之鄉”雙重產業集群化路徑的案例研究》,《北京社會科學》2015年第9期。
[19]如何培育鄉村社區共同體以提升鄉村社區自組織能力是一個值得深入探討的話題,而始自德清的“鄉賢參事會”機制值得在實踐中進一步關注其如何運作與完善。包括庾村在內的多個莫干鄉村社區已經建立了 “鄉賢參事會”,并在實踐中發揮了一定作用。
[20]李翔寧:《從建筑設計到社會行動》,《時代建筑》2009年第11期。
[21]何貞青、廖嘉展等:《臺灣生態社區的故事:一個永續臺灣的起點》,財團法人新故鄉文教基金會,2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