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立軍
說聊齋
你的胴體,開始發光,并用回音搜刮
那么小,那么滑,勻稱的美
仿佛來自牡蠣的州府,從小
便與海水一同上私塾,擅長咬噬
我從桑樹的袖管,摸出黎明的星相
兩尾相依為命的魚,
沿著你雙手氤氳的水鄉,震顫的閃光
鉆木取火
我想請你,到我寬大的嘴腔居住
避開人世的情欲與紛擾。這樣
每當春暖,泥土深處甩來孩子濕潤的哭聲
像紫云英,一畝一畝
接管了田野戲臺,綿聯不絕的彩排
我是愛熱鬧的;還喜歡
隨時吹打你發育的鈴、鼓、鐃、鈸
驅趕著體內赤裸、貧窮的山羊
吃光宿命和青草,在櫻桃味的小阜平崗
但你僅僅是輕柔地,穿上衣裳的貝殼
在月光里,低頭說:我要走
我必須趕回夜航船。
過了今夜,繼續
折舊,我多情而無愛的一生
詩人夢
我試著繼續虛無的事業,
試著穿越窗子
俯瞰浮世繪——
我與死去多年的人交談多年。
他們從未把臉伸進我的日常
他們已在時光中不朽
在永恒里有了星宿的王座,面帶傲慢的憂郁。
我試圖游蕩到月亮的沙漠
樹梢發黑,有水池
供養時間的馬群
我迷失于圖騰之間,凌亂的路標
我披戴智慧的陰影
像飛翔的普喀刻
從云霧繚繞的徒峰下降,尋找泉水
盡管那泉水有毒蟒守衛
盡管那具備語言功能的泉水表示了拒絕
并警告說:趕快離開,否則將受苦受難
但我仍想冒險
仍想用謊言接近泉水
情人節
今夜,雨水的南方
我將給少女的癡迷下毒
用遺棄照料她們皮膚的絲光與蛀痕
(反正,她們不長記性)
這些演奏完的肉體
輕輕游走,在青石小巷
化作白蛇,裊娜出雄黃酒的愛慕
她們仍積蓄池塘的琉璃,盡管被繡花針刺著
仍幻想有根棕繩,系緊前世后生
我卻要離開,撐著油紙傘
美太昂貴,經不起嬌喘的催逼
趁天色未明,我與稻田,疲倦,經書
同赴山中松柏的梵寺
在情人節,我孤單一人,身輕如燕
像雕花匠,
為尚未出世的愛,
守靈
紀念艾米麗的一朵玫瑰
親愛的荷伯,是你
是你培養了,我非法的趣味
讓我的孤獨濕潤,
在黑奴與常春藤招搖地侍候時光
如同棋盤里的皇后,沒有冠冕
一邊掉漆,一邊流亡
三十年了,一個不可救藥的戀尸癖
在時間的地窖里,固執成
一壇孤芳自賞的傳統
每夜,我都會磷火般幽幽復活
閃動腰肢,到新婚的床前,看你
我穿過了走廊,樓梯,夜梟的睡眠
像一只無法投遞的旅行箱,
重疊著,罪惡的奏摺與寧靜,
瘋癲的血以及砒霜
我躺下,輕輕合眼,一張印第安土著的弓
等著你從陰陽界,將恭順拉得飽滿
呵,親愛的,我仍在等待與衰老
等著你這粗俗的北方佬,滿不在乎地
收取愛情的調節稅
寬 容
這嚴肅的土壤,有著兼容聚合的熱望。
蘿卜花已開,白燦燦的,在烈日下耀眼發亮
幾只粉蝶野蜂,在其中穿梭,停駐
這一畦是蠶豆花,那一壟是玉米
還有土豆,番薯,青菜,黃瓜……隨意潤色
甚至鑲飾蔥蒜,于小院一隅
抬眼是青山,白流嵐總是散漫地依著這恒久的翠微
你說:沿圍墻邊,我已種了一溜向日葵,才剛萌芽
到秋天,你們再來,就會看到黃澄澄的花盤
你有一張被海風吹黑的臉,還有真誠。
你說:一切都在土地之上,而土地
什么都能種,什么都能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