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建剛
2016年恰逢胡適誕辰125周年。這一年,圍繞胡適研究,學術界發生了一些學術事件。大體而言,主要有三方面:第一,2016年12月17日,在北大教授歐陽哲生的組織下,“胡適與中國新文化”國際學術研討會成功在北京大學舉辦,胡適研究界的相關學者發表了不少高質量的胡適研究論文。同一天,海峽對岸的臺灣“中央研究院”胡適紀念館也開展了相關學術活動。第二,國內研究胡適政治思想的第一本學術專著《容忍即自由:胡適的政治思想歷程》由廣西師大出版社出版發行。第三,由華中師范大學近代史研究所與臺灣胡適紀念館合作設立的“胡適獎學金”評選出了三位獲獎者,這三位獲獎者的博士論文都以胡適為研究對象。下面,筆者希望從史料的發現與專著出版這兩個角度來敘述2016年胡適研究的新進展。
新史料的發掘與使用
以“胡適與中國新文化”學術論文集為例
2016年,關于胡適的新史料層出不窮,極大地豐富了人們對胡適的認識與理解。
關于新史料的發掘,學者謝泳在《中國現代文學研究的四個前沿方向》中寫道:
中國現代文學目前有四大前沿學術方向,一是現代文學與古典文學關系的重新發現;二是域外史料的大量始用;三是舊詩在中國現代文學史上的價值;四是地方文獻獲得重要史料地位。
這四個前沿學術方向中,胡適一生在美國多年,散落在美國的域外史料極多。這些域外史料,在2016年得到了學者的廣泛使用。
在這方面,用力最勤的是北大教授歐陽哲生。2016年前三期的《胡適研究通訊》中,歐陽哲生提供了大量的《美國報紙有關胡適的報道選編》(參見《胡適研究通訊》2016年第一期、第二期、第三期)。這些資料的披露,有利于人們重新審視胡適在美國的學術活動與政治活動。
歐陽哲生之外,南京大學博士生金傳勝發現了一篇《胡適1927年在美國哥倫比亞大學的一次演講》的新資料。
與之相類似,學者王晴佳的論文《論胡適的國際影響———以1917—1937年間〈紐約時報〉的報道為中心》大量使用了美國《紐約時報》中關于胡適的報道,通過對這些史料的梳理,呈現出胡適如何從一個留美學生成為“中國文化大使”的人生歷程。
域外史料之外,國內關于胡適的史料也有不少發現。前面提到的金傳勝,還發現了胡適在國內的一篇《胡適在蘇州振華女校的一次畢業致辭》的演講(參閱《胡適研究通訊》2016年第三期)。
演講之外,胡適的書信也有新的發現。其中最重磅的是《胡許通信集》的發現。這方面,以宋廣波的《研究胡適生平和思想的重要材料———介紹新發現的〈胡許通信集〉》為代表。據宋廣波先生披露:
《胡許通信集》(以下簡稱《通信集》)共包括三部分:胡適致許怡蓀函67通(最后一通系殘函),161頁;許致胡函39通,132頁;附錄許怡蓀致高一涵函11通,22頁。胡致許函,最早的一通,寫于光緒三十四年十二月十五日(1909年1月6日),最晚的一通作于1919年。也就是說,胡、許通信的十年,恰好是胡適留美前一年半、留美、領導新文化運動這人生最關鍵的時段。胡致許函,除1911年6月21日一通曾在胡之《留學日記》發表外,其他都是后人從未見過的;許致胡函,除胡適在《許怡蓀傳》零星引用外,也是首次完整呈現。
可以說,如此大批量書信的發現,可以讓人們重新審視胡適青年時代的心路歷程。
書信之外,大量政學兩界人物的日記的出版,也有利于人們重新認識胡適。充分利用這些日記來推進胡適學術研究的,莫過于黃克武先生。他的《蔣中正、陳誠與胡適:以“三連任”問題為中心(1956—1960)》充分利用了《陳誠先生日記》《蔣介石日記》《陶希圣日記》《張群日記》《郭量宇先生日記殘稿》《胡適之先生年譜長編初稿補編》《蔣中正先生年譜長編》等新材料,充分解釋了晚年蔣介石之所以忌憚并在日記中痛罵胡適的緣由。此外,錢元強的論文《抗戰初期胡適、錢端升出使歐美記———以〈胡適日記全編〉和〈錢端升日記〉為線索》則使用了旁人未得見的《錢端升日記》。錢元強是錢端升的后人,手邊有未出版的手稿本的《錢端升日記》,利用這些新史料,他對胡適這一段時期的人生經歷做了精彩解析。當然,希望錢端升的這些日記也可以早日出版,嘉惠學林,推動學術界的相關學術研究。
日記之外,還有一些檔案資料的發現,也有利于人們重新認識胡適的人生抉擇。這方面的代表性論文是沈衛威先生的《重識胡適棄校南下與平津學人去留》。此文披露了他的學生湯志輝從北京大學綜合檔案室查得的《傅斯年為派飛機接南下人員事給鄭天挺之電報(附人員名單)》的檔案,這一檔案的發現,也有利于學術界重新認識1949年前后知識分子的去留問題。
可以說,2016年,在關于胡適的域外史料與域內史料上,都有重大的發現,對推進胡適研究,功莫大焉,相關學者在此基礎上,也做了精彩的學術研究。
容忍與自由的討論
以《容忍即自由:胡適的政治思想歷程》為例
國內出版界,2016年出版的最重要的胡適研究專著莫過于李建軍的《容忍即自由:胡適的政治思想歷程》一書。此前,學術界研究胡適,大多側重于文學、史學、哲學、考據學等層面,再進一步,則闡釋胡適的現代化思想與自由主義理念。李建軍這本學術專著,則直面胡適的政治思想,是大陸出版的第一部以胡適的政治思想為研究對象的學術專著。
此書新見迭出。在談論胡適早年政治思想時,作者明確提出了胡適的政治遠景,即“根據于聯省自治基礎上的聯邦式的統一國家”。從這一層面上,作者對胡適的政治理念進行了鞭辟入里的深入闡釋。至于胡適的晚年,作者從“對政治自由的重點強調”“經濟自由重要性的重新發現”“容忍與自由的關系”三方面進行闡釋,充分體現了作者的思想洞見。這三方面,實在啟發了臺灣的政治格局。對政治自由的強調,意味著胡適借題發揮,重點強調的是“反對黨的問題”。這進一步導致了20世紀五六十年代雷震組織反對黨的行為。經濟自由重要性的重新發現,意味著胡適反思了20世紀三四十年代以資源委員會為代表的知識分子對計劃經濟的迷戀,暗中開啟了20世紀六七十年代臺灣的市場經濟浪潮。容忍與自由的話題,意味著胡適對知識分子掌握話語權時的反思與慎重,對胡適的這一意見,雷震與殷海光似乎多不以為意,結果導致了雷震案的發生。可以說,此書的出版,填補了學界關于胡適政治思想的研究空白。筆者記憶所及,除了臺灣學者楊承彬在1967年出版過《胡適的政治思想》的學術專著之外,這一研究一直被懸置至今。李建軍先生的這一著作,可謂及時雨,非常有助于人們理解胡適的政治思想。不過,對于這本書的題目“容忍即自由”,筆者稍有一些異見。在筆者看來,這一題目強調了容忍的層面,忽視了抗議的層面。如果過于強調容忍,忽略了自由,知識分子的批判性恐怕就要大打折扣了。這方面,張書克的論文《誰之容忍?何種自由———胡適“容忍比自由更重要”觀念之我見》值得重點推薦。此文強調了容忍的主體,并質疑了布爾這話對胡適的影響。此外,筆者的《胡適容忍理念的形成歷程》則通過從胡母與韋蓮司兩位女性的影響、20世紀一二十年代的論爭、20世紀三四十年代兩位美國學者的影響、“善未易明、理未易察”與“正義的火氣”的提出等多方面梳理了胡適容忍理念的形成歷程,并揭示其形成因素。此外,筆者在《胡適為何對雷震說“容忍”》一文中認為:胡適對雷震說容忍,是因為當時雷震的一些做法,讓胡適想到了《新青年》時代的陳獨秀。鑒于陳獨秀“從知識分子的不容忍延續到政黨領袖的不容忍”的前車之鑒,胡適覺得有必要向雷震說一說容忍的必要性。畢竟,胡適可不希望做了政黨領袖的雷震,成為下一個陳獨秀。在胡適看來,雷震與陳獨秀一樣,都是留日派的知識分子,后來也都從事政黨工作。一般而言,留日的學生,比起留學英美的學生,缺乏容忍的熏陶。與之類似,從事革命工作的人,比起從事教育救國的人,也缺乏容忍之素養。有鑒于此,晚年的胡適才會向雷震說“容忍比自由更重要”吧。
最后,希望2017年的胡適研究能夠延續2016年良好的發展勢頭,并在此基礎上,更上一層樓,取得更大成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