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S.托馬斯詩選

李暉

跳舞

她很年輕。我還有資格

叫她的名字嗎？孩子，

對你輕靈的肢體，你的

眼睛，我所呈獻的不是愛；

僅只一個老人乏味的

殷勤，時間已將他釘在了

十字架上。拉著我的手

在這跳舞的片刻，不要

在意它淘氣的按壓，

那干枯的、年老的發情，

請引領我，在這無邪的

樹枝下，讓我在你頭發里

再嗅一次我青春的氣息。

夜與晨

一個暴風雨的夜晚，我起來，沿著

麥奈的海濱，走在夢境般的荒草地上；

風很猛烈，潮水狂怒地晃動，

海浪在卡那封港的邊緣咆哮。

但第二天，我經過那條路，

麥奈的海濱呈現天堂的靜默；

和風輕柔，大海像花朵

太陽在卡那封塔上沉睡。

秋日

天氣不會總是像這樣，

空氣里沒有風，幾片最后的

葉子裝點著樹的肩膀，用黃金

編織樹枝的袖口；一只鳥

在草地之鏡上

整理羽毛。從一天的雜務中

抬起頭，做片刻的停歇，

讓記憶拍下那明亮景象的

片段，藉此來抵御

漫漫寒冷中的心。

雙魚座

是誰對鮭魚說，

你將在耶穌受難日死去

成為一個男人

和他漂亮女人的食物？

是我，上帝說，

是我在精美的肉體中

造出玫瑰

和傷害的牙齒。

爐邊

在爐火前

和你，煙囪里

風的謠曲和炭灰上

火花的刺繡——永恒

就在這小小的屋子，

在我們擴大的愛的間隙；

而時間之外，行旅者

朝向一個新的伯利恒，科學家

和政客用他們滿握天賦的

雙手制造破壞。

女人

太漂亮了——當她走近時

上帝自己也嚇了一跳：那修長的身體

像彎曲的地平線。他為什么

把她造成這樣？“這樣如何”，她說著

向他靠過來，“假如我們

不要為此爭吵，將它在我們兩人間分享，

為對它的創造，你擁有全部的榮耀，

只要把對它的支配權給我？”

他審視著，透過她的眼睛

他遠遠看到世代人飛行的骨頭

它們靠那些巨大的星星引路。

但此事誘惑力太大。“是的”，

他想，“給我他們心中敬獻的

贊美，至于他們用自己的身體做什么

那不干我的事。”他伸手從身邊

抽出那根用來釋放授命之血的荊棘

拿它碰了她一下。“走吧”，他說，

“他們將永遠奔向你，帶著他們的欲望，

而作為回報，你將為他們流血。”

撲通

這時是三月

一陣風

吹來。大海的

花園里花朵急劇

開放；一只白鳥

向它們俯沖而下。來自

海邊小鎮上的

人聲，

讓鳥兒受到驚嚇，

花朵遭受污染。

那鎮子

有一千年了

而大海，對于它

始終拒絕接受。

唱歌的黑奴

似乎有些不對頭，因為那個家伙，

黑色，莽撞，一種關于他

黑暗處境的暗示，然而應當

來點這類渾厚的音樂，仿佛聲音的

礦石被換到一種稀有的金屬

觸動那清晰的法案。

這音樂你經常會聽到，獨自在桌前

在青色的四月，你的思緒

被房間外溫和的夜色中

那美妙的干擾牽離，放下工作。

一名慢歌手，他每一句唱詞

都載著歷史的寓意，愛，快樂，

或者悲傷，被其它果園里

他的黑色同類們本能地記住

并傳唱，就像他們現在，

但永遠新鮮，有新的淚水。

很好

那老人出來到山坡上

向山下望去，回想起山谷里

早年的歲月。他看到溪水閃耀，

教堂站立，聽到孩子們

嘈雜的叫聲。身體中一陣寒意

告訴他死亡此時已離他不遠：

它是生命的樹干之下的陰影。

他的花園里，藥草正在生長；

茶隼帶著腳下新捕獲的獵物飛過；

風中散發著野蠶豆的香氣；

拖拉機在大地的身體上耕作；

那里，他的孫子正在犁地，

他年輕的妻子為他帶來茶點

和黝黑的笑容。一切都很好。

R.S.托馬斯晚期詩選（1988-2000）

回聲緩慢（1988）

我沒有名字：

時間是善變者。

將你的手

放在我身邊并置疑

我的神性。

她的臉在我上方

升起又落下；

我被透過淚水

照耀。仁慈

省卻應當是被砍除

之物，以免其

為時太晚。

迷霧自眼前解除，

我看到真相。我尖叫

起來，那徒勞的愛

是為了保護我。

一場頭腦的混亂：

愛拍下了

我表情的愚蠢

并為它裝了相框。

一只手里有鈔票，

另一只手里沒有傷害，

他們讓所有人信服

除了那個孩子，他熟知

對一個孩子的流氓行為——

無論他去摸伸出的

哪一只手

將永遠都是空的。

在時間的望遠鏡里

所有女人成為

一個女人，燃燒著

像一顆星星在她自己的

天空。而所有男人成為

一個男人，并且我

就是那個男人，熱切地

去追求，而后失去她。

我們的小男孩他畫一棵樹。

我們為他好好保存。

沒有什么土壤

大有裨益于這棵樹，可是他死了

不如將它種在我們心里

上面沒有別的，除了他的水果。

在鄉下的房子

門前，風，翻卷

那女人的裙子，

來勢顯得不同尋常。

天紅彤彤的，沒有

太陽升起

或落下。他感到恐懼，

那種本能的

動物的恐懼——發現

它洞穴周圍的枝葉

被弄亂了便開始知道

它永遠不能再去那兒。

在你周圍是隆起的土壤；

上面是空蕩蕩的天——

足以讓你每一個毛孔

要尋找一點兒它們的意義。

我自己需要那些高聳的樹木，

宛如教堂一般，透過它們彩色的

窗子，在靈魂呼吸的

聲音之下我認同一個世界。

這時是冬天。教堂熠熠生輝。

音樂家們繼續

冒著雪演奏；他們嗚嗚的琴聲

比亮堂的室內的知更鳥更尖銳。

大地白色的臉從外面

朝里凝視，帶著

整個大自然的饑餓

為了它不能消化之物。

我知道什么是好日子：

他的嘴唇對著我的嘴唇，

他的孩子在我體內生長。

西拉！但那一次

也很美，我們彼此

挨著躺了一整夜，

月亮純潔無暇，

他的劍裸露在我們之間。

童語

有時候他是個壞孩子，

懶散，沒用，不誠實。

然而我記得他的嘴唇

那樣的柔軟，濕潤，

當我給他晚安吻

的時候；而一個影子

自床頭移去，

那或許是上帝的。

墳頭上，那本書

翻開著，一種

對語言的懇求，不要像

石頭一般停留在

永恒的門檻上。風霜

磨平了詞語，但苔蘚

為展開的書頁

點綴生機，一只

鴿子的翅膀

日日自它的旅程返回

穿越黑暗的水域

用它的喙銜來綠色。

要來和我們一起嗎？

去往以馬忤斯的路上

你似乎要繼續前行的樣子，

但當他們挽留時你停了下來。

另一條路上，是我們

要往前走，但你說“別

急”，當代與某種未來同在，

永遠不會被超越。

復調（1990）

當然，沒有蛇。

那樹的果實是一面鏡子，

它的誘惑反映。

一塊玻璃中沒有

三位一體。只是自己看自己

并提供贊美之辭。

這是在梯子

底下；雅各搏斗

不休。他拒絕說的

不是他的名字

而是他的數字，那個

原子量，它決定著

愛何時被愛整除

沒有余數。

男人們去投票

而女人們走向搖籃

那孩子曾經躺在那

他橡子般的眼睛

隱藏著那棵樹

他的身體將被掛在上面。

視，而不見。

這便是生活的

奧秘，旨在

迎候埋名者的

假面舞會？像人們

曾為了尋找上帝

向馬槽里張望，卻

看不見牲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