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俊
國內圍繞旅游發展權益分配的不公平和不公正現象已呈常態化。利益相關者之間權力結構失衡和調節保障機制缺位,愈益成為制約旅游目的地可持續發展的關鍵因素。旅游發展所引發的利益關系調整主要是在資本、政府與地方三者之間,旅游決策和利益分配更多是在資本和權力主導下進行,地方社區往往處于被動、失語和邊緣化狀態。過往學者更多從公平交易(fare trade)、社區參與、社區賦權等概念角度關注地方在旅游發展中的失權問題,藉由向權力訴說真理(speak truth to power)為弱勢群體發聲,彰顯旅游發展的社會公平和空間正義。隨著旅游發展逐步深入,社區應對旅游發展的能動性和協商能力愈益增強,旅游目的地社會經濟關系和權力網絡也日趨復雜化。基于旅游社會學和旅游人類學的傳統社區旅游研究范式在協調解決行動者之間的利益沖突時逐漸顯現出不足,容易陷入社區本位主義的價值偏見和倫理困境。國內外大量案例研究已經表明,在主客關系中東道社區并不總是弱勢群體,社區對于旅游發展的利益訴求和行動選擇也并非總是代表著社會正義。例如在一些外來資本推動的旅游目的地,當地社區受到利益驅使不加控制的參與旅游發展,而導致旅游地陷入混亂增長的惡性競爭。野蠻無序的社區非正規旅游空間生產究竟是空間正義還是空間非正義?再如,麗江客棧房東以漲租金為由撕毀租房合同,強迫外來經營業主退出,這種違背市場交易契約精神和社會信用的行為,是否已喪失了公平正義的道德基礎?此外,廣場舞噪音擾民引起舞者和居者對抗事件,引發“公共空間到底應該體現誰的公共利益”的公眾討論,也迫使我們不斷修正和“調教”著個人及學術共同體的價值坐標,不斷思考和追問究竟什么是我們所期待的旅游空間正義?急速推進的旅游空間生產究竟該體現誰的正義?
西方關于正義的思想盡管可以追溯到古代雅典城邦時代,但現代意義上對于空間正義的討論則始于1960年代歐美國家普遍出現的城市危機,關注城市轉型和重建過程中權勢階級對于弱勢群體的空間剝奪和空間壓迫。正義原則固然是人類社會和城市發展應追求的共同價值理念,但要在哲學和實踐層面上界定“正義”的內涵則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西方學者分別從功利主義、自由主義、社群主義等角度提出了他們對于“正義”內涵的理解,對這些觀點進行梳理和討論超出了本文的范圍和筆者的駕馭能力。此處想要強調的是,正義不僅是代表社會公平的抽象觀念和價值追求,更是某種社會權力的話語表達。正如恩格斯所說,“用來量度正當與不正當的尺規并不是關于正當自身的極為抽象的表達,亦即正義……正義不過是現有經濟關系意識形態化的美妙措辭”。大衛·哈維也極為認同正義話語相對性的觀點,認為正義和合理性在不同的空間、時間和個人那里呈現出不同的意義。1970年以來歐美城市轉型和空間重構語境下的空間正義,推崇的即是雅各布斯所倡導的“城市人口中的自發的自我多樣化”(spontaneous self-diversification)原則,“要求的不是消除差異,而是確立種種制度,否定壓迫而推進群體差異的再生産和對群體差異的尊重”。
回到當前國內旅游發展的具體情境,與旅游相關的空間生產和權力關系、空間正義與空間非正義等議題討論正當其時。在應用研究時應避免簡單化套用傾向,只是“借”空間生產理論來描述各類旅游空間生產的表象,而沒有從微觀的社會行動和社會關系的層面對旅游空間的生產機制進行解釋性分析。在新自由主義和增長優先的旅游發展語境下,尤其需要關注的是,在自然或文化資源轉化為旅游吸引物的過程中,哪些人的權益被剝奪了,哪些人成為了承擔發展成本的沉默的大多數。任何增長都是有代價的,一個地方的旅游發展往往伴隨著一部分人利益的缺失。但旅游發展不能以犧牲大多數人的長遠利益為代價,對于少部分利益暫時受損的群體需要以適當方式給予及時有效補償。旅游正義天平的維系考驗著地方當權者的良知和智慧,公平正義的旅游發展環境還需要在兩個方面加大努力,一是通過社區賦權、第三方援助等手段,幫助社區盡快提升能力建設,以構建多方行動者之間相對平衡、互動協商的旅游目的地權力關系;二是通過加大與旅游相關的立法和執法力度,運用法律手段保障各利益相關者的合法權利不受侵犯,依法推進旅游空間正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