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曉波
1973年,哈維發表學術轉型后的經典之作《社會正義與城市》。在書中,哈維覺得地理學者過于關注效率和區位選擇,對于社會正義探討得太少,因而他想構建基于社會正義原則的區位選擇理論。對于哈維而言,社會正義不是包羅萬象的概念,也不是美好社會的替代詞,而指的是用于解決沖突(言論和行動)的原則,也就是說,社會正義是將公平的原則應用于解決人們追求自身進步過程中產生的一系列的沖突。順著哈維的想法,我們可以看到在旅游發展過程中,沖突無處不有,但是解決沖突的原則經常是缺乏公平和公正。
例如,在2015年云南麗江的酒托事件中,局外人看到的就是酒吧和女酒托合作,引誘男游客上當受騙,花冤枉錢。事情曝光后,地方政府大規模地行動起來,整治旅游市場,懲罰涉事商戶,進行媒體宣傳,然后酒照喝,錢照拿。借著社會正義,需要深入的話題包括:腐敗與政府官員在酒吧的干股分紅,資源分配和古城內房產的天價租金,性別不平等與男游客猥瑣的獵艷心理,本地房東與外地客商的沖突,等等。在一輪又一輪的社會非正義爆發和政府被動整治旅游市場的過程中,麗江的目的地形象受損,而游客的體驗也沒有提高,反而是花錢買罪受。但是,自2007年以來,麗江當地政府,伙同在麗江謀生的文化商人,開始重塑麗江的形象,打造“浪漫之都”,營造“一夜情”的偶遇和邂逅,推動相關產業發展,包括酒吧、客棧以及紀念品。而本地人在“賣銀”與“賣瑪咖”的浪潮中,將世代居住的庭院出租給外地投資商,獲取穩定收益,避開是非之地。隨著麗江旅游繼續發展,土地價值升高,反映在門面房的租金上,本地資產者開始追求高租金,將房子租給出高價者。代表當地政府的世界遺產麗江古城管理局,為了從旅游市場獲取更多利潤,開始在2010年強行推進公房出租競標,號稱用市場的手段來為國有資產保值增值,結果是麗江古城內公房租金激漲,而私人房產漲幅更大。在一片土地資產瘋漲的狂歡中,古城內經營者面臨巨大的經濟壓力,不得不將壓力轉向游客,通過各種手段來獲利,這也是酒吧為什么伙同女酒托來蒙騙男游客,在曖昧與酒精氛圍中,回應麗江過去10多年野蠻而瘋狂的發展。那么,酒吧事件曝光,只是麗江旅游業龐大產業鏈上小小的插曲,無關社會正義和公平,談得都是錢。
在旅游開發過程中,處在強勢地位的不是利益的公平分配,而是資本獲利,更快更強地獲利。無數目的地被發現,被開發,然后被遺棄,造就了熊彼特所說的“創造性破壞”(creative destruction)。如果說先進科技和產品取代落后產品,提升整個社會的福祉,那么旅游目的地的創新開發,更多是以獲利為考量,在各種各樣的口號和宣誓中,自然和人文資源成為圈地運動的犧牲品。反思2007全球金融危機,哈維強調資本最拿手的好戲就是為人際交往創造并再創造日新月異的空間關系。在重組自然與人文資源過程中,生產、消費和交易形成特定空間關系,目的不僅僅是加快資本流動和獲利,也是推動一陣又一陣的創造性破壞,結果就是人們對于土地、地方、家以及居住生活等所賦予的情感和意義,與土地以及資源的商業化尷尬地共處,成為商業化浪潮中的賣點。哈維所說基于土地的創造性破壞在最近10年中國國內的旅游開發過程中表現尤為突出,以云南麗江為代表,揭示了資本和權力合謀,將自然和人文資源推向市場,吸引游客,打造旅游經濟。
強化社會正義,正如哈維提醒我們,這不是口號。事實上,社會正義的原則同生產和分配過程中的社會與制度安排緊密相關。那么,旅游作為一種消費活動,如何建立公平的社會與制度安排,來處理分配和再分配過程中出現的沖突呢?為了達到這個目的,就需要與旅游相關的利益群體遵紀守法,畢竟紀律和法律代表現行的公平準則,是社會正義的體現,也是治理國家和發展社會與經濟的依據,在追求自身發展和利益的同時,也要兼顧他者,尤其是弱勢群體的利益。對哈維來說,公平分配是核心,包括三個層級:個人的基本需求,向公共利益做貢獻,以及績效(merit)。隨著地方政府和私人資本合作,打造旅游產業,促進經濟發展,需要想想的是:旅游收益是不是公平地分配,滿足弱勢群體的基本需求,有助于社會福祉,同時有利于目的地全面發展?在此背景下,保繼剛和左冰等人探討的旅游吸引物權,具有很強的理論和現實意義。旅游吸引物權就是通過法律的手段來維護本地人參與旅游發展和收益分配權力,從而平衡私人資本對于利益追求和當地社區的公共利益。2016年5月,國務院總理李克強在首屆世界旅游發展大會開幕式上致辭,強調統籌旅游景區開發和保護,兼顧經濟效益和生態效益,走出一條生態保護與經濟發展相協調的路子。這條路,就是倡導社會正義,約束資本的創造性破壞,兼顧發展與公平,從而減少商業化和資本投機對于人文與自然資源的侵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