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鎮滋味》：反常規的美式中產圖像

張月寒

看似荒誕的外殼下講述了一個溫暖又殘酷的故事。

最近，一部口味頗為怪異的美劇《小鎮滋味》上線，在喪尸類型片的外衣下以一種荒誕手法講述了一場家庭倫理劇，不走常規的情節鋪疊出中產階級的心理和現實。

美劇《小鎮滋味》劇照

希拉（Sheila）和喬爾（Joel）是洛杉磯郊外一家小鎮的房產經紀人。他們是高中時期戀人，曾經是畢業舞會上的“王后”和“國王”，畢業后順理成章地在一起，做著一份收入頗豐但又算不上十分富裕的工作。和大多數美國中產階級夫婦一樣，他們的生活日漸平穩。漸漸地開始無聊、缺乏激情。希拉覺得自己應該更大膽、更無所畏懼一些，喬爾覺得自己缺少直面世界的勇氣和果敢。

故事敘述到這，本該是一個最平凡不過的美式中產階級故事，之后或許會有出軌以及和青少年女兒的矛盾等情節。但是突然有一天，毫無征兆的，希拉在帶領客戶看房子的過程中突然嘔吐，劇情畫風一轉，她自此變成了一具需要吃人肉為生的喪尸。然而這時，本該順理成章變為恐怖片的《小鎮滋味》，卻又重新回到一種冷靜的敘述，繼續進行希拉的日常故事。周圍的人——丈夫喬爾、女兒艾比和隔壁暗戀女兒的埃里克——知道了希拉的身份后不僅沒有出現通常喪尸片中都會渲染的恐慌，反而一起開始幫助她，一步步解決突來變故。于是，一連串看似荒誕實則又合理的故事展開了。恐怖中透著幽默，緊張里隱含反轉，真是近來美劇中風格奇葩的一部。

不按常理出牌

《小鎮滋味》是Netflix的自制劇。而這部劇也非常適合網飛的這種一口氣看完模式。如果按照傳統的每周一更的模式，該劇可能引起大量的棄劇。在剛看第一集時，我曾無比確定這將是一部爛劇。然而，一旦開始看第二集，在我沒有意識到之前，已經無法停歇地看完了整個10集。這個劇有一種莫名的東西在吸引你。無論是顯得過于夸張的演技還是一浪又一浪的戲劇式沖突，都在程式化的觀劇體驗中凸現出一股不一樣的“瘙癢”。這種感覺驅動著觀眾，讓人停不下來。

“沒有套路、不按常理出牌”，是該劇的最大魅力。全劇在密集的笑點下展示了一種家庭劇的氛圍，這事實上凸顯了喪尸片本身的一種題材變化：從以往沒有腦子的胡亂咬人，到如今的更多日常解讀，看得出西方影視劇領域對于這一1968年就出現的經典類型劇有了更多想法。無論是人與喪尸對戰，《行尸走肉》等引領的末日絕望情懷，還是諸如《我是僵尸》《小鎮滋味》等首次站在喪尸角度講述喪尸的日常生活，美劇領域對于這一題材的迷戀帶來了貼合現實的深度挖掘。以上背景，產生了《小鎮滋味》的這種“奇異的吸引”。事實上，也正因兩個元素——喪尸和寧靜的郊外生活——的極度沖突，才引起人們對這部劇最初的興趣。從這一角度來看，《小鎮滋味》事實上具有“荒誕派戲劇”的影子，“用荒誕的手法表現荒誕的存在”，正是《小鎮滋味》的核心，以一種“錯位”手法，敘述著一個最耳熟能詳的中產主題：家庭和親子關系，以及對人性的探討。

變成喪尸以后，女主希拉以及周圍人反而在變故中獲得了自我成長和自我突破。劇中對人類本能欲望的探討，衍生出一個社會問題：多種現代社會的疾病的大暴發都在于人類對自身的原始欲望無法控制。“我們總那么貪婪地攫取我們想要的，而從不管那攫取的深層后果。”主創借角色埃里克之口說出了這部劇想要面對的主題。這也使得《小鎮滋味》整體看下來并不是一部空虛的荒誕喜劇：它對于現實的批判，隱含在看似戲謔語言之中的調侃。

中產價值觀的隱藏

《小鎮滋味》的另一層內核，是對美式中產階級生活的一種審視。

一直以來，對于“中產階級郊外生活”的觀點是兩面的。一派認為，由于其重復、規律、一成不變，它是“被囚禁的生活”，是需要掙脫和逃離的。《絕望的主婦》和妮可·基德曼2004年的翻拍片《復制嬌妻》，都是對此種寧靜郊外生活用一種批判性眼光去講述，揭露甜美外表下的陰暗面。另一派則認為，郊外生活的寧靜、安逸、獨立院落，是一種理想的生活狀態。美國未來學家喬爾·科特金（Joel Kotkin）在他的著作《城市：全球歷史》中就認為，“郊外生活”是一個理想化概念，可以疏解城市人“過度擁擠”的心理狀態。法國歌手讓·費拉（Jean Ferrat）也認為摩天大樓式的公寓生活過于可怕，從而將“郊外生活”在自己作品里極度美化。

充滿落葉的街道、美麗的樹木、寧靜的花園、百年歷史的小教堂……這些元素，是人們迷戀郊外生活的一個最初原因。而當聚居形成，同一社區僅有的商店、學校、公園、運動場等場所，又會使得人們的人際交往變得更容易緊密。同時，由于生活太過安逸，使得郊外的居民有時會變得太無聊了，于是，窺探鄰居隱私，成為他們生活不可缺的一個組成部分。這兩點體現在《小鎮滋味》里，表現為鄰居總是能有意無意窺見希拉和喬爾試圖掩蓋的秘密。而這種鄰居間的過于親密對希拉和喬爾的生活狀態的影響尤為明顯。《小鎮滋味》借僵尸事件，述出典型的中產階級郊外生活缺乏隱私的狀態，諷刺人性里過于喜歡攀比、愛管閑事的那一面。

不離不棄、保持家庭的完整性看起來是該劇推銷的又一價值觀。無論希拉出現怎樣荒唐的變化，丈夫喬爾和女兒艾比都一直包容著她。無論是第一集里丈夫發現希拉開始吃人后的接納，還是后來為她尋找不用謀殺也可以喂飽她的替代方法，都似乎令人感動;還有女兒艾比，從一個叛逆的青少年到慢慢開始理解、包容父母的一切。父親和女兒兩個人，就這樣在這極不尋常的家庭變化之下一直竭盡全力保持著鎮定，為了保全自己的妻子、自己的母親，捍衛家庭完整性。

在這樣一個不走常規的背景下，劇里典型的中產階級家庭觀，又沒有說教感，本應該說是讓人覺得溫馨的。但其實也展示了美國中產者飽受詬病的另一面——自私。1911年美國曾有一本《郊外生活》（Suburban Life）期刊，里面有一篇文章描述了一個居住在郊外的中產階級，每天撿起門廊前的報紙，坐在精致早餐桌上閱讀新聞。這時，他看見了一個孩子被謀殺的新聞——作者指出，如果這個事件發生在自己鄰近的城市，他或許會覺得些微觸動;如果是在很遠很遠的地區，則很有可能他心上是沒有什么波瀾的。這篇文章于是由此探討一種中產階級的“自私”。這種自私，很容易在郊外生活中出現，而物質優渥、寧靜富足的郊外生活，又會加重這種自私。《小鎮滋味》里，為了生存，希拉需要吃人肉。然而，整個家庭卻似乎對謀殺別人作為她的食物沒有表現出過多的內疚和內心掙扎。主創在渲染中產階級式家庭溫暖之外，倒不忘指出了人性中不自知的“自私”。這條暗線所隱藏的，也許才是這部劇不失為一部好劇的重要配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