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正康
一天,我走在上班的路上,突然偶遇老叔。老叔是我們寨子的,寨子里大家都管他叫老叔。老叔一見到我,就直奔主題,小勇,你知道縣政府的人嗎?
知是知道,可就是沒怎么打過交道,老叔,您有事?我心里揣摩著。
是呀,我來找他們去看看寨子里的那片松林,再不采取措施的話那些長了幾十年的大松樹就會全毀了。老叔一臉的凝重。
一聽他的話,我就連忙說單位有事,匆忙走了。
寨子里“毀林”這件事前次我回老家就聽說過。我們寨子對面有一片四五十畝的松樹林,屬于集體林。去年,一個在外工作了十幾年,并已有小小官職的家鄉人去承包了這片林地,說是要栽油茶,開始村民們都沒什么異議,可沒過幾天,那松林里好不容易長了多年的松樹被砍成了一車車的木料。村民們談是談,論是論,大家都知道再不制止的話,不用多長時間這片松林就沒有了,可就是沒人愿意出來管一管。我也隨大流,回家提醒父母別多管閑事,做好自家的事就得了。可現在想想,覺得自己覺悟太低了,甚是慚愧。我邊走邊嘆惜,回望老叔的背影,卻已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那天我神情恍惚,總也無法集中精力上班。腦海中總是閃現著老叔瘦弱的身影以及他的點點滴滴。
老叔是退伍回來的老兵,由于他是黨員,又有文化,還在部隊這個大熔爐里鍛造過。基于這些原因,他被村里一致推選為村長,原本他萬般推辭,可第二天卻又爽快地答應了。當時還有人議論說他是作秀,要不干就堅決不干,何必讓大家這么求他。好多風言風語在寨子里蔓延開來,我想他也應該聽到,可他就是不作任何的辯解。成天笑瞇瞇地帶著寨子里的老百姓筑壩堵水。
我們寨子雖說是壩區,可水源特少,就只有山腳出的一條小溪。為了蓄水,鄉親們建了一個水塘,但由于塘子小,不夠深,每年只能滿足村民們及牲畜的飲用水,在多雨的季節,那些水就會漫出小小的水塘。為了能夠充分利用這部分水源,他帶領大家把原來的水塘壩堤筑高筑寬,塘子里的水容量增大不少。自從筑了這道高壩后,每年栽種時節,壩下面的田地再也不用看老天的臉色行事,村民們可以有計劃地放塘子里的水去栽種農田,收成自然增加不少。村民們的閑言碎語少了,露出了贊許的神色。但老叔沒有任何驕傲的情緒,東借西湊,又帶領村民把整個寨子里的大街小巷全鋪成了水泥路面,為這,村里的三支文藝隊在寨子的場中鬧騰了三天。大家都高興,從此可以穿上干凈的鞋子串門了,母親再也不用天天嚷嚷著叫我給她買水靴了。大家都說,要不是老叔的努力,大家只能在家穿穿布鞋,一出門必須穿水靴,不然村道上的那些泥巴和畜糞不淹沒過小腿肚包才怪。正當村民們高興鬧騰之時,老叔悄悄來到了縣城,找相關部門,籌措了一部分資金,回村后,召開了一次村民會,把他的想法告訴了村民:現在,我們寨子里雖說已是水泥路面了,可大家有沒有想過,我們村與外面這三公里左右的土路怎么辦,要是不鋪,大家的新鞋又怎么能穿得出村子?
在老叔的帶動下,村民們自愿捐款,與他從縣上籌集到的資金一起,實現了祖祖輩輩都不敢想的愿望。不出半年,出村的路通了,是干干凈凈的水泥路。村民們那個高興勁更是無法形容,大家都對這個村長豎起了大拇指。
山清了,水秀了,正當村民們想著讓他帶領大家一起更上一層樓時,他卻辭去了村長不當了。有人問他,苦的日子都過來了,看著一天天好起來,你怎么又不當了呢?
老叔卻笑了笑說,我只有這點能力了,要想讓村民們過上更好的日子,那我還得學學。說罷,不顧村民們的反對,他毅然辭職走了,跟著他在部隊上的戰友一起去石林搞市場建設了。
老叔走了,村里又產生了新一任村長。大家享受著老叔帶給我們村的喜悅。正當大家興奮之時,又傳來了一個“好消息”,說某某大公司看中我們村的優越環境,要來村里投資辦個鐵廠,每年給村里六千元的租金,當時村民們聽說后,都很高興,那片荒山,竟然還會生出錢來?這是大家做夢也想不到的事。村中的領導們自然爽快地跟對方簽了五年的合同。
被眼前利益熏昏頭腦的村干部們做夢也想不到,不出一年,大家辛辛苦苦修的進村路面被大車大車的載運貨車給壓爛了。村民們看著損毀嚴重的路面,就約著去找村長,可那些村干們都推說與自己無關。投訴無門的村民們也就只好作罷。第二年春節,待老叔剛到村口,就被一村民攔住告起了狀,老叔沒回家,就直奔鐵廠,可正值年關,鐵廠大門也早已上了鎖,他圍著鐵廠走了幾圈,臉上的疑云更重。他又直奔村長家,村長也沒給他明確的說法,他要來電話后,要求鐵廠立即搬走。鐵廠的人不答應,村里的干部們也不答應,還罵他是“馬腸子”,這么好的事要被他攪黃。
聽到一系列不堪入耳的話語,妻子傷心了。勸他少管閑事,現在又不是村長了,村里有什么事有村長、村干部兜著,何必這樣軸呢?
可他不聽勸,推遲了返程的日期,跑鄉上、跑縣上,他的不斷奔走,總算得到重視,縣國土局派人來,查封了這家鐵廠。原因是煉鐵廠沒有正規手續,沒有正規的排污系統,已把廠房周邊的樹林給熏死了不少,并且廠里排出的污水流進村民們喝的壩塘里,會對村民們的身體健康產生影響,水塘里的水變黃、生銹就是鐵廠導致的結果。
在縣國土局相關人員的解釋下,村民們才恍然大悟,道出了心中的疑惑:自從鐵廠建起來不到半年,在水塘周邊栽的菜總也沒以前那么軟和;經壩塘澆灌的農田收成也沒以前好……這一系列奇怪的事件,大家怎么也不會想到跟鐵廠有關。村民們只知道鐵廠辦起來以后,道路輾爛了。
就因這件事,鐵廠是拆了,可他家卻成了不少鐵廠受益者的眾矢之的。迫于村中形勢的壓力,他走后,家里以前常幫老嬸忙的人家也近而遠之。生怕親了他家,而得罪了另一些人。
當時村民們反對過在這片松樹林建鐵廠,可對方不知從哪兒弄來一批二流子,提著長刀、木棍、匕首,硬生生把村民們逼回了自己家,看到那陣勢,再也沒誰敢多說一句。老叔竟然敢去啃這塊硬骨頭。
想想當時村民們私下傳得神乎其神的“戰斗”場面,我真為老叔捏著一把汗。
在他的不斷奔走中,松樹林保住了。租地可以,栽油茶可以,但不能砍松樹。村民們又再次為他豎起了大拇指。
鐵廠事件和毀林事件,村民們有不同的說法,一種是說他正直是為村民們辦事的好人;另一種是說他愛出風頭,自以為是,還想奔著這個村長的位置。
村民們說歸說,可老叔從未責備過任何人。依然做著他認為對的事情。
年關將至,老叔又回來了,拉回了大包小裹。村民們認為他發了,回家好好過個年。可拉回的東西,又被他一天天的送了出去,他不是去某個單位送領導,不是去拉什么關系,而是去周邊村寨看望那些孤寡老人。這是他當年當村長時的公事,現在他不當村長了,卻逢年過節,都要去看。
這一事更是眾說紛紜。村民們不解他的作為。
是呀,他的這一行為好多人都無法理解,他的妻子在家種田地,兩個兒子讀書不成氣候,現在跟他在外打工。慰問這些孤寡老人那是政府有關部門的責任,哪能輪到他。若說他想出風頭,可他回來后一不說二不透露。唉,他一個平頭老百姓,都近五十的人了,圖個啥?
他能圖個啥?圖個啥!為的不就是堅守心中那片圣潔的天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