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才知道的出生故事

于娟

小瑞不是我認識的第一個病友，卻是我印象最深的一個年輕母親。

在小瑞入院之前，我一直占據上海瑞金醫院病人中最受同情榜的榜首。一般來說得乳腺癌的都是五十歲以上的女性，退休或者將近退休，兒女長大成人，人生的最大遺憾是不能享受金色晚年。而我，剛剛讀完博士，事業也要起步，人生才要開始。這也就罷了，最郁悶的是兒子剛剛學會叫媽媽，作為家中的獨生女兒，開始能用工資給爸媽添件新毛衣……雖然我從不認為自己是天下最可憐的倒霉蛋，然而醫生、護士包括護工，注目我和家人時，竊竊私語一番后的目光里都飽含同情。

新來的小瑞是乳腺癌中晚期，比我小兩歲，女兒五個月。她的經歷，可能只有電視上才會出現。

小瑞和老公是大學同學，兩人極愛孩子。結婚六年卻一直未有一男半女。兩人去做生育體檢，才知道做工程師的老公有些問題，小瑞懷孕非常困難。后來經歷一番周折，終于大功告成。此后，小瑞每日像懷揣熊貓一樣如履薄冰，終于肚子里的“小熊貓”五個多月了，她卻越來越覺得左邊的乳房不太對勁。一次孕期體檢，小瑞無意向醫生提了一句。

沒有想到，醫生檢查了小瑞因懷孕而胖得有點變形的乳房后臉色大變，急急忙忙開了一堆的單子讓她去檢查。準媽媽小瑞非常懼怕檢查對胎兒帶來不良影響，趴在電腦上查了整整兩天才挑其中的一兩個項目檢查。檢查單一出，醫生立刻安排她做穿刺手術。

小瑞的媽說，小瑞愛子心切生怕胎兒有影響，竟然穿刺的時候拒絕使用麻藥。

穿刺結果：惡性腫瘤，乳腺癌。

醫生非常嚴肅地找小瑞和家屬談話：必須馬上引產，休養一個星期做切除手術，是否轉移淋巴結尚未可知，但手術后要立即化療是肯定的。

小瑞夫妻抱頭痛哭。可就在老公仍在不顧旁人大聲啼哭時，小瑞卻已異常冷靜地問醫生：“有沒有可能等我生下孩子后再動手術化療？”

醫生沉思了一會兒，說：“太冒險了，你有性命危險，癌癥不是開玩笑，早一天控制就多一分生機。”小瑞又問：“我有沒有可能等生完孩子再解決癌的事情？”醫生說：“你要想好了，因為很有可能不等孩子出生，癌細胞擴散，到時候你有危險，孩子也是保不住的。”小瑞追問：“但是我有可能生下他，對嗎？”

醫生被迫無語，最后說：“其實一些女人一輩子不生孩子，自己的命重要啊！”小瑞含著淚笑了：“我是覺得，有孩子，我做女人才完整。否則，活著和死了也沒有太大區別。”

如果是患病之前，我會被小瑞的母愛折服得五體投地，我會被她的決定感動得語不成句，然而，現在的我是一個在死亡線上掙扎了整整一年的癌癥母親。我只能說，她的決定與舉措是至純至愛，是無私忘我，是人世間最美的愛的體現。但對于生命，對于生命的價值，她有些欠考慮。如果，愛僅僅是一命換一命，那就太簡單太容易了。

當然，此前我不認識小瑞，即使認識，我也不會勸她遵循醫囑，因為小瑞告訴我，這是她做母親的唯一機會，哪怕她聽了醫生的話早做手術早化療，因為她的癌細胞和雌激素和孕激素相關，以后也無法懷孕生子。

每個人都有真正想要的東西。知道想要什么是非常幸運的，而能真正在所不惜即使拼命也要盡其所能達到目標，我覺得是幸福的。

小瑞賭贏了，順利分娩產下一個健康的女兒。可憐的小姑娘只吃了十天的母乳。小瑞開玩笑說：“現在，兩個純天然人肉奶瓶就只剩下一個了。”

每個人都有一個只有媽媽才知道的出生故事。抽一點時間，回家問問媽媽，她未必有小瑞這樣的明確取舍，但也是拼著自己的性命，有著一命換一命的勇氣生下你的。

（摘自《此生未完成：一個母親、妻子、女兒的生命日記》，出版：湖南科學技術出版社，定價：19.5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