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我決定從此選A

白騏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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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是個數學老師，對學生非常嚴厲，卻對我的成績沒有提過任何要求。因此，我從小就是個樂呵呵的傻姑娘，整天只知道瘋玩，作業本上都是紅色的叉叉。老爸很無奈，也只是溫和地笑笑：“這些題目你都不會做啊，我給你再講講？”

老爸快五十歲時，媽媽才生了我，人們都說他是老來得女，把我慣得沒邊了。中考那年，我毫無意外地落榜了，就算這樣，老爸都沒朝我發怒。

那年，三叔家的哥哥考上了重點大學，我們一大家人聚在一起給他餞行。我正吃得津津有味，猛然聽到大伯提我的名字：“這孩子學習還真跟……不一樣啊！”這個話題在我們家一直是個禁忌，我曾模糊地聽人提起過，在我之前，家里有個哥哥，非常優秀，曾是老爸的驕傲，卻在十八歲的時候出了意外。

大家都不說話了，場面有些尷尬，老爸卻滿臉平靜：“女孩嘛，快快樂樂地長大就好。”聽了老爸這句話，就算我心再大，也有點不是滋味。

那一年，我仿佛突然開了竅，成績單上的數字越來越好看。我期待老爸的反應，他卻沒有太多的驚喜，只是說：“好，知道努力了就好。”老爸的態度讓我有點黯然，我開始埋怨起那個哥哥。老爸習慣了他的優秀，我做得再好他也沒有感覺了。

那時候電腦還不普及，老爸下班回來，錯過了看體育新聞的時間。我興沖沖地告訴他中國隊贏了。老爸滿臉驚奇，很詫異我會關注這方面的新聞。

我覺得自己找了一個通向新世界的開關。從那以后，周末我放棄了偶像劇、漫畫雜志，而是跟著爸爸去釣魚，纏著他學象棋，還在暑假里硬著頭皮陪他熬夜看歐洲杯。開始，我只能看個熱鬧，幸好還有花生米和鴨脖，才讓我堅持了下來。有時，老爸會給我普及克洛澤、波爾蒂，他一直是德國隊的鐵桿球迷，喜歡德國隊的硬氣，多困難的局面都能撐得過去。

2

慢慢地，我對足球產生了興趣。大學時體育課考試，全年級的女生都在練習打排球，我卻和一群男生在足球場上奔跑。這場面引起了校隊隊長的注意，他主動過來指導我動作。（現在，他已經成了我女兒的爸爸。）

只是，老爸可能永遠不明白，一個女孩為什么偏偏喜歡足球。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我開喜歡問老爸的意見。只是，每當老爸給出A選項時，我總是立刻決定選B。比如，有時爸媽領我買衣服，我就跑到老爸面前問：“粉色好，還是藍色好？”老爸回答：“粉色吧，女孩不都喜歡粉色嗎？”這讓我立刻有了定論：“那我就選這件藍色的。”看著老爸張大嘴巴的不解神情，我心里竟充滿復仇般的快感。

高二文理分科時，我知道自己更適合學文科，卻仍然問了老爸，他告訴我：“女孩學文科挺好的。”于是，我咬著牙選了理科。大學畢業時，老爸說女孩找個穩定點的工作就好。我就毫不猶豫地選擇了考研，一路讀下來，又跑到加拿大做了博士后。

對于我“作對”般的選擇，老爸每次都選擇了配合。為了跟遠離家鄉的我保持聯絡，家里最早買了電腦。他很早學會使用QQ，就連他手腕上帶的表，都是雙時區的，方便隨時掌握我在加拿大的作息時間。

我女兒還沒出生的時候，已經有人關心我什么時候生二孩了。老爸也很有感慨：“還是多生一個好，萬一……”

我知道他說“萬一”時想起了什么，那是他心里的一根刺，我還是忍不住又刺了他一下：“我決定不生了，給她全部的愛。就算有萬一，也絕不再生替代品。”老爸無奈地笑笑：“你還是當年那個執拗的小姑娘！”

3

漸漸地，我發現，我的人生就像一場AB劇，雖然每次故意選B有點違心，卻也有陰差陽錯的奇妙效果：我遇到了喜歡的人，學了自己喜歡的專業，有了喜歡的工作。當然，如果當年我聽從老爸的意見選A，或許我的人生會更好，但我從來就沒有后悔。

我在加拿大時，曾接爸媽過來住了一段時間，他們都覺得加拿大空氣新、風景好，就是地廣人稀，不適應久居。拿到博士后學位后，導師邀請我留在他的實驗室工作。我再次問老爸的意見：“你是希望我回國，還是繼續留在加拿大？”

“回來吧，我和你媽都年紀大了，想讓你在身邊。”剛說完這話，老爸忽然醒悟過來，“你就是個特別有主意的人，還總裝得從善如流。這次，是不是更堅定了你要留在加拿大的決心？”我笑而不語。

半年后，我聯系好了國內的大學回了國，就在爸媽的城市。老爸不明白我怎么突然就轉了性，我故意問他：“我現在這樣，是你希望的樣子嗎？”老爸搖搖頭：“我從沒想過你應該是什么樣子，我只是希望你能過自己想要的生活。”

我開始相信這是老爸的真心，特別是無意知道哥哥去世的真相后。那時，老爸對我哥哥要求極為嚴格，哥哥表現也一向完美，后來卻在高考中發揮失利。哥哥無法忍受生命中的瑕疵，便選擇了輕生。老爸無法原諒自己，唯一的彌補，就是讓女兒能開心快樂地成長。所以，他容忍了我一次又一次的逆向選擇。

2016年，第十五屆歐洲足球錦標賽舉辦時，我再次陪老爸看電視轉播。兩個小時里，我們看著德國戰車打破“世紀魔咒”，那狂歡的場面看得我們熱淚直流。

我跟老爸碰了碰手中的啤酒，說：“我用了三十多年的時間跟你作對，并不只是要跟從未見過面的哥哥爭寵，而是想用自己的努力還原他的生命軌跡，讓你看看，如果哥哥還在世，現在會活成什么樣子。”老爸再次眼眶發紅。我笑他太容易感動，他卻硬說是因為德國隊贏了，他高興的。

那天，我做了一個決定，以后，我要選擇A項來試試看，或許，會是另一種不同的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