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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北文理學院 文學院,湖北 襄陽 441053)
李東陽擬古樂府綜論
——以其創作實況、理論認識及后人批評為重點
王 輝 斌
(湖北文理學院 文學院,湖北 襄陽 441053)
李東陽是明代創作擬古樂府的代表詩人,其《擬古樂府》為樂府詩史上第一組大型連章體詠史之作,在明、清兩朝影響深遠。“因人命題,緣事立義”,“長短豐約,唯其所止”,“內取達意,外求合律”,為李東陽擬古樂府理論的核心所在。時人與后人對李東陽《擬古樂府》的批評,重點表現在兩個方面:一是認為“太涉議論”;二為“不取古題”與“不詠時事”。后者的批評,違背了李東陽的創作宗旨與《擬古樂府》的詠史特性,因而乃不可取。
李東陽; 擬古樂府; 因人命題; 緣事立義
明代初期的樂府詩創作,由于受元末以楊維楨為代表的“古樂府運動”的影響①關于元末“古樂府運動”及創作實況等,可具體參見拙著《唐后樂府詩史》第五章第一節,第220—235頁。該書由黃山書社2011年出版。以及明太祖朱元璋對中原音樂文化的重視②朱元璋于明代開國之初,對中原音樂文化等方面的重視,拙作《朱權與太和正音譜》一文乃曾論述之,可參看。該文載《貴州師范學院學報》2013年5期,第7—12頁。,由元入明后眾多“鐵崖樂府詩派”弟子及其后人的參與等,使得其于古樂府(擬古樂府)所獲成就與特點,幾乎與元末沒有太大的區別③關于明初的樂府詩創作之況,可具體參見拙著《唐后樂府詩史》第六章第一節。。所以,從總的方面講,古樂府創作在這一時期的蔚然成風,對于推動樂府詩在明代的繁榮與發展具有不可低估的影響與作用的。而與之關系密切的樂府詩批評,也即因此應運而生,且發展迅速,熱鬧非凡,如對李東陽擬古樂府(古樂府)的批評,即為具有代表性的例子。李東陽既是茶陵派的領袖人物,又是“前七子”之執牛耳者,因之,受當時復古思潮的影響,不僅以擅長古樂府而聞名海內,而且還開創了大型連章體詠史樂府之先河,并對明、清兩代的詠史樂府產生了較為直接之影響。正因此,清人宗澤元(托名為“懺花主人”)在為洪亮吉《兩晉南北朝詠史樂府》所寫的《跋》文中,即將李東陽與楊維楨、尤侗、洪亮吉并稱,認為“詠史樂府自元明以來,于鐵崖(楊維楨)、西涯(李東陽)、西堂(尤侗)外,可與三子卓然并峙者,唯洪稚存(洪亮吉)先生當之無愧”[1]。這雖然是在稱許洪亮吉,但于李東陽的詠史樂府已是推崇備至。所以未久,宗澤元即將此四人的詠史樂府編為一集,并取名《四家詠史樂府》,以梓行天下④宗澤元所編之《四家詠史樂府》,臺灣新文豐出版公司1989年影印本《叢刊集成續編》第246冊收入,共收錄詠史樂府詩778首,其中,楊維楨365首、李東陽100首、尤侗100首、洪亮吉213首。。而被《四家詠史樂府》所收入的李東陽樂府,即為著名的《擬古樂府》。這是一組既受楊維楨“鐵崖古樂府”影響較為明顯,但卻又與之大有區別的詠史樂府,而其區別之存在,即成為李東陽擬古樂府認識觀的具體反映。
李東陽(公元1447—1516年),字賓之,號西涯,今湖南茶陵人,是明代文學史上有“一代大宗”之稱的著名文學家,有《懷麓堂集》100卷、《麓堂詩話》1卷等。李東陽在明代初、中期之際,與皇甫汸(公元1497—1582年)俱為“擬古派”詩人,但二人的古樂府卻多有差異,其中最大的不同點就在于皇甫汸的古樂府所寫全為今事、新事,如《樂府十二首》等,而李東陽的古樂府則是以舊事、史事為主的,如《擬古樂府》等。李東陽的這類古樂府,實際上就是一組大型詠史樂府,因而在當時影響很大。
李東陽現所存見的古樂府,主要由三種類型組成。以上海古籍出版社影印《四庫全書》本《懷麓堂集》(第1250冊)為例,這三種類型的古樂府分別為:(一)《古樂府》,凡2卷(即卷一、卷二),101題101首。此兩卷《古樂府》,中華書局2007版錢謙益《國朝詩集·丙集第一》題作《擬古樂府》,并于卷首附有《擬古樂府引》一文。同此題名者,另有岳麓書社版《李東陽集》等。(二)《擬古出塞》(卷四),凡1題7首。(三)《古樂府》,凡1卷,9題9首,皆編入《懷麓堂集》卷五十一《詩后稿》。三者共計111題117首,其中,以《擬古樂府》101首最為著名。這三種類型的古樂府,就其制題而言,第三類最具元末“鐵崖樂府詩派”的神韻與風采。“鐵崖樂府詩派”之古樂府表現在制題上的最大特點,就是與古體詩之題毫無區別,而李東陽第三類古樂府之題,亦正屬如此。為便于認識,茲將“鐵崖樂府詩派”的代表人物楊維楨、李孝光與李東陽的古樂府,各舉數題如下:《蔡君俊五世家慶圖詩》《鐵面郎美趙御史也》《禽演贈丁道人》(《四庫全書》本楊維楨《鐵崖古樂府》卷六);《題脧上人所藏〈蘭惠圖〉》《黃民尚所藏王若水〈陶令歸來圖〉》《行則有車送李德章侍尊父入京師》(《四庫全書》本李孝光《五峰集》卷二《古樂府騷》);《示用兒效玉川子作》《慈母圖》《孝子圖》《鐵拄杖行》《靈壽杖行》《華山圖歌為喬太常寺作》《寄題惠山第二泉》(《四庫全書》本李東陽《懷麓堂集》卷五十一《詩后稿·古樂府》)。這些詩題,或三字,或四字,或六字等,不僅應有盡有,而且完全屬于一種自由式的古樂府題,是典型的不拘一格者,所以,其根本無規律性可言。此則表明,楊維楨、李孝光、李東陽三人的古樂府之題,就其形式來說,乃是完全相同的,即其與古體詩之題確屬是沒有區別的,如此,則李東陽古樂府受“鐵崖樂府詩派”的影響之大,也就不言而喻*關于李東陽樂府詩受楊維楨《鐵崖古樂府》影響者,另可參見拙著《唐后樂府詩史》第六章第二節,第283—298頁。黃山書社2011年出版。。
雖然如此,但李東陽的古樂府,又畢竟不同于楊維楨的古樂府,這從各自的代表作中即可準確獲知。楊維楨的代表作為《鐵崖古樂府》,其中既有舊題如《履霜操》《公無渡河》《烏夜啼》《梁甫吟》等,更多的則為《鴻門會》《李夫人》《道人一畝宅》《桂水五千里》等新題,而在題材內容方面,送別、題贈、游覽、行旅、詠史、寫實、放歌、山水、閨情等,幾乎無所不包含。總之,形式的多變與題材的豐富,乃為楊維楨《鐵崖古樂府》的總的特點。李東陽的代表作即《擬古樂府》,凡101首,其雖然受楊維楨《鐵崖古樂府》的影響較為明顯,但卻又與其大不相同。《擬古樂府》的詩題,除卷二之末的《花將軍歌》一詩為四字題外,其余的百首《擬古樂府》,不僅全部為三字題,極具整齊劃一之特點,而且皆為李東陽所自創的新題,如《申生怨》《綿山怨》《屠兵來》《筑城怨》《避火行》等。這是一種全新樣式的古樂府題,且又有百首之多,這在明代中期以前的樂府詩史上,實屬前無古人,僅此,即可窺知李東陽之于古樂府革新所獲成就之一斑。
而值得注意的是,李東陽整百首的《擬古樂府》,在題材內容方面,乃皆為詠史之作,且所詠之史又皆為舊事、史事,這在明代中期以前的樂府詩史上,也是前無古人的。以樂府詠史,唐代及其前的詩人雖已為之,但其真正為時人與后人所稱道或師學者,則為楊維楨的古樂府,因為楊維楨不僅創作了如《鴻門會》等一系列優秀的詠史之作,而且據上引宗澤元《四家詠史古樂府》乃可知,其詠史古樂府至少有350首之多。雖然如此,但楊維楨的詠史古樂府卻沒有李東陽《擬古樂府》這樣的大型連章體。而自李東陽《擬古樂府》始,以大型連章體進行詠史樂府的創作,即在明、清兩朝成為一種時尚,對此,拙著《唐后樂府詩史》第八章第一節已有專門論述,此茲罷論。
《擬古樂府》所涉及的歷史人物,若綜而觀之,幾乎都有一個較為明顯的特點,即其大都為一些暴君與昏君,而李東陽則對這些君主進行了各種不同形式的抨擊與批判。李東陽之所以如此,顯然是與其“歷官館閣,四十年不出國門”[2]2699的政治家身份密切相關的,而其于《進歷代通鑒纂要表》一文中所言之“政必稽其得失,行必著其忠邪”云云[3]卷六十九《文后稿》,又可為之佐證。由是而觀,可知李東陽以擬古樂府進行詠史創作的目的,主要在于以史為鑒。正因此,即如被歷史學家稱之為開創了“開天盛世”的唐玄宗李隆基,在李東陽的筆下也成為一個被批判的對象。《擬古樂府》中涉及唐玄宗的篇什,主要有《韓休知》《卿勿言》《腹中劍》《青巖山》《馬嵬曲》《曳落河》等,在這些樂府詩中,李東陽對唐玄宗親佞遠賢、剛愎自用、養虎為患等所作所為,均進行了程度不同的批判,且極具特點。如《韓休知》一詩:
內家伎樂喧歌酒,外庭宰相還知否,語罷封章驚在手。君王對鏡念蒼生,一旦甘為韓休瘦。嗚呼!曲江以后無此賢,梨園羯鼓聲震天,何由再見開元時。[3]卷二《古樂府》
全詩共詠寫了兩位宰相,一為開元時的賢相韓休,一為天寶間的奸相李林甫,后者因不事圖治,而使得唐玄宗放縱于聲色犬馬之中,最終則導致了安祿山的叛唐。將賢相與奸相進行對比,雖意在突出韓休的賢,但全詩所批判的重點,卻為唐玄宗對李林甫的偏愛偏信,正因此,詩才以“梨園羯鼓聲震天,何由再見開元時”作結,以旨在警醒當政者。此則表明,引古鑒今,以史為鏡,即成為李東陽《擬古樂府》最為核心的本質特征。其他如《文成死》批判漢武帝寵信方士以求長生不老,《長江險》斥責陳后主倚仗長江天險而荒淫誤國,《奸老革》揭露隋煬帝的荒淫無度與役使天下,《十六州》指斥石敬瑭對燕云十六州的出賣,《城下盟》非議宋真宗的賞罰不明,《夾攻誤》諷刺宋徽宗與金人訂盟攻遼,等等,亦皆與《韓休知》的思想內核相一致。除了對君主帝王的批判之外,李東陽還在《擬古樂府》中對歷史上的一些誤國權臣、奸佞小人等,也均進行了程度不同的諷刺與抨擊,如斥責漢丞相丙吉置路旁死人不顧而問牛喘(《問喘詞》),諷刺李林甫口蜜腹劍而不得善終(《腹中劍》),揭露秦檜陷害忠良與專權誤國(《金字牌》《三字獄》)等,即皆為其例。
李東陽一方面對君主帝王中的暴君與昏君予以毫不留情的批判,一方面則又對歷代的一些正面人物進行熱情頌揚,而使之成為《擬古樂府》中評價歷史人物的正反兩極。如在《避火行》《漸臺水》《弄潮怨》《劉平妻》等詩中,李東陽所著力塑造的是一個個性格各異的節婦烈女形象;而于《昌國君》《牧羝曲》《嚴陵山》《漢壽侯》《五丈原》《令公來》《五斗粟》《聞雞行》《金大將》《花將軍》諸詩中,則對樂毅、蘇武、李陵、關羽、諸葛亮、嚴子陵、陶淵明等人的精神品格、英雄氣概、理想抱負等,分別進行了不同形式、不同程度的謳歌。所有這些,又都從不同的側面、不同的角度,反映出了作為詩人的李東陽,對于歷史上若干人物、若干事件的認識與褒貶。這其實也是李東陽歷史觀、人生觀、價值觀在《擬古樂府》中的一種具體反映,因為其所涉筆的各種類型的人物與事件,無論是批判抑或頌揚,都是在對歷史與現實進行比觀后之所獲,即其筆下所詠寫的雖然為古人、古事,實則是與明代初、中期之際的社會現實頗具關聯的。正因此,《擬古樂府》之題材內容的豐富性、褒貶人物與事件的鮮明性以及表現在形式方面的創新性等,即皆成為時人與后人所稱美的對象。
從樂府詩接受史與批評史的雙重角度言,“擬古樂府”一詞的大量出現,是在明代的初、中期之際,這首先表現在詩人們的樂府詩題(或詩序)之中,其次則為各種各類的詩話著作所載及。這是一種頗值得注意的文學現象,其之存在,既與受元末“宗唐復古”的影響頗具關聯,更與崛起于當時的“復古詩派”關系密切。大約正是因此之故,對擬古樂府進行方方面面的討論,即成為當時批評者們所關注的重要對象之一,如胡應麟《詩藪》之所言,即為其例。《詩藪》有云:
今欲擬樂府,當先辨其世代,核其體裁,《郊祀》不可為鐃歌,《鐃歌》不可為相和,《相和》不可為《清商》;擬漢不可涉魏,擬魏不可涉六朝,擬六朝不可涉唐,使形神酷肖,格調相當。即于本題乖迕,然語不失為漢、魏、六朝,詩不失為樂府,自足傳遠。茍不能精其格調,幻其形神,即于題面無毫發遺憾,焉能有亡哉![4]
在這段文字中,有一點值得注意:為古樂府之“古”厘清了界線,即以漢魏六朝樂府為準,六朝以后的樂府詩既不能稱為古樂府,也是不可擬作的。這一點很重要,它表明了擬古樂府者雖然與楊維楨的鐵崖古樂府頗具關聯,但二者卻又是頗具區別的。其中的區別之一,即為楊維楨的鐵崖古樂府是將唐、宋人的新題也當作舊題的,而明代的擬古樂府者則不然,即其是以漢魏六朝樂府為準。其中的區別之二,是對“擬”的一些具體做法進行了規范,如“《郊祀》不可為《鐃歌》,《鐃歌》不可為《相和》,《相和》不可為《清商》;擬漢不可涉魏,擬魏不可涉六朝,擬六朝不可涉唐”等等。即在胡應麟看來,這些具體做法,是致使擬古樂府達到“形神酷肖”的重要保證,因而是從事擬古樂府創作的作者所必須遵循的。類此者,在明代的詩話類著作中尚有許多,恕不具引。
而李東陽對于擬古樂府的認識,則以其《擬古樂府引》一文最具代表性。這篇引文,由于既涉及了李東陽創作《擬古樂府》的緣起與宗旨,又對自漢、魏以來的樂府詩進行了“史的觀照,且就擬古樂府的創作亦提出了一些新的認識,因而對建構明代樂府詩的理論體系,助推樂府詩批評的繁榮與發展,均是具有不可低估的影響與作用的。為便于具體把握與討論,茲將其全文抄錄如下:
予嘗觀漢、魏間樂府歌辭,愛其質而不俚,腴而不艷,有古詩言志依永之遺意,播之鄉國,各有攸宜。嗣是以還,作者代出。然或重襲故常,或無復本義,支離散漫,莫知適歸。縱有所發,亦不免曲終奏雅之誚。唐李太白才調雖高,而題與義多仍其舊,張籍、王建以下無譏焉。元楊廉夫力去陳俗而縱其辯博,于聲與調或不暇恤。延至于今,此學之廢蓋亦久矣。間取史冊所載忠臣義士、幽人貞婦奇縱異事,觸之目而感之乎心,喜愕憂懼憤懣無聊不平之氣,或因人命題,或緣事立義,托諸韻語,各為篇什,長短豐約,唯其所止,徐疾高下,隨所會而為之。內取達意,外求合律,雖不敢希古作者,庶幾得十一于千百謳吟諷誦之際,亦將以自考焉。其或剛而近虐,簡而似傲,樂而易失之淫,哀而不覺其傷者,知言君子有幸正我云。弘治甲子正月三日,西涯李東陽書。[2]2700-2701
這篇引文在內容上共由三部分組成,從開頭到“各有攸宜”為第一部分。在這一部分中,李東陽以極簡約的文字,對漢、魏樂府“質而不俚,腴而不艷,有古詩言志依永之遺意”的優良傳統進行了稱許,并成為其古樂府認識觀的核心所在。而這也是導致李東陽創作連章體組詩《擬古樂府》的關鍵性原因。由“嗣是以還”到“此學之廢蓋亦久矣”為第二部分。這一部分主要著眼于“史”的角度,不僅對曹魏以后直至于元末(公元266—1367年)一千多年的樂府詩概況進行了勾勒,而且還重點對李白、張籍、王建、楊維楨的樂府詩進行了品評,指出李白等人的樂府詩,或舊題或新題,雖然各有其成就與特點,但卻也存在著一些這樣或那樣的問題,如認為李白的樂府詩“題與義多仍其舊”,楊維楨的樂府詩“聲與調或不暇恤”,等等。所以,在李東陽看來,由西晉至元末千年之間的樂府詩,從總的方面講,是難以與漢、魏樂府并論的。
由“間取史冊所載忠臣義士”到文末為第三部分。這一部分既為引文的重點,也是李東陽擬樂府觀的重點所在。說其為引文的重點,是因為李東陽在這一部分的內容中,不僅介紹了其創作《擬古樂府》的緣由、動機等,而且還根據其藝術實踐之所獲,提出了一系列關于擬古樂府的創作經驗與理論認識。以前者言,其中的“間取史冊所載忠臣義士、幽人貞婦奇縱異事,觸之目而感之乎心”云云,即是李東陽創作《擬古樂府》的一股驅動力,即《擬古樂府》中所批判、所歌頌的人與事,乃皆為李東陽取于“史冊”,因為“觸之目而感之乎心”的緣故,才導致了《擬古樂府》這一大型詠史組詩的問世。而后者之所論,則主要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其一是“因人命題,緣事立義”。漢、魏樂府的命題形式,一般來說,主要有兩種情況,一是以曲名為題,一為以辭名為題,而唐代的新樂府,則大都屬于“首句標其目”,或者“因事立題”,或者“即事名篇”。李東陽則于這些命題形式之外,又首次提出了“因人命題”這一新的制題方式,從而使得樂府詩 “自創新題”的形式更加豐富多彩,而《擬古樂府》中的《申生怨》《綿山怨》《韓休知》《腹中劍》《司農笏》等,即皆屬于此種命題形式的實踐性產物。至于“緣事立意”,實則是對漢樂府“緣事而發”的一種繼承與發展,其所反映的,乃為李東陽對樂府詩所寫之“事”的重視。而就《擬古樂府》以論,其“事”如上所言,乃皆為舊事、史事,但其因之所立之“義”,則又無不與現實相關,即如《韓休知》中的“一旦甘為韓休瘦”“何由再見開元時”之所寫,亦無不如此。所以,這種“新題新意”的擬古樂府,實質上就是對“古題古意”或“古題新意”之古樂府的一種變革,或者說一種挑戰。正因此,“因人命題,緣事立義”一經李東陽提出,即成為時人與后人創作擬古樂府所遵循與仿效者,而錢謙益于《國朝詩集》中之所以全文引錄《擬古樂府序》一文者,其意即在于此。
其二為“長短豐約,唯其所止”。這是就擬古樂府的內容與篇幅而言。即李東陽認為,一首擬古樂府篇幅的大小,乃由其內容所決定,而不得如近體詩中的律詩與絕句那樣,進行句數與字數的規定。“史冊”中的人與事均數以百計,而這些人與事又是各不相同的,因之,對其進行必要的取舍,也就勢所必然,而此,即是致使《擬古樂府》中篇幅各不相同的原因之所在。如《問喘詞》一詩:“少陽用事春猶淺,道傍死人春不管,丞相停車問牛喘。君不見陳平辨,周勃免,誰曾問春淺深牛近遠。”[3]卷一《左樂府》所寫漢丞相丙吉置路旁死人不顧而問牛喘之事,因甚簡約,故篇幅較短,只用了6句。而《花將軍歌》一詩,由于是對花將軍其人其事的稱許與贊美,故乃以42句的篇幅而為,且長短句兼用,使之成為一篇極具人物傳記特點的詩傳。正因此,《四庫全書》本《懷麓堂集》卷二《擬古樂府》于《花將軍歌》之末,乃附“潘注”云:“此篇卓異奇絕,而園活流動,如珠走籃,非心得手應,斷不至此。《木蘭辭》后何可多見?司馬遷每以奇事試筆力,予于此亦云。”[3]卷二《花將軍歌附》所評甚高。
其三即“內取達意,外求合律”。這八個字的重點,主要在于“意”與“律”二字,“意”為主觀,指作者的心意、意愿等,“律”為客觀,屬于形式的范疇,在內“達意”,于外“合律”,實際上就是指思想性與藝術性在擬古樂府中的和諧統一。這是李東陽針對擬古樂府創作所提出的又一項藝術主張,且其是在經過了《擬古樂府》的藝術實踐之后而獲得,因之,其便理所當然地成為檢驗擬古樂府的一個必備條件。即是說,在李東陽看來,一首好的擬古樂府,既要講究“達意”,又要求“合律”,且二者還必須是有機結合,而《擬古樂府》中的101首擬古樂府,即皆屬如此而為。正因此,其后乃有“雖不敢希古作者,庶幾得十一于千百謳吟諷誦之際,亦將以自考焉”云云,由是而觀,可知李東陽對《擬古樂府》中之“達意”與“合律”所做的處理,乃是相當自信的。
李東陽在《擬古樂府序》中所提出的上述藝術主張,從總的方面講,主要是旨在加強對漢、魏樂府傳統的恢復,并對“借古樂府以寫時事”予以重新張揚,這無論是從擬古樂府的創作抑或擬古樂府的批評而言,都是極具助益的。
李東陽的《擬古樂府序》其實就是一篇用以創作《擬古樂府》的指導大綱,因而其中之所獲,乃皆與《序》之所言關系密切。而對于《擬古樂府》的評價,時人與后人的認識,不僅不一致,而且還存在著較大之爭議,這是頗值得注意的。肯定者認為,其“自是天地間一種文字”,批評者則指出,其“非詩之體也”,肯定者與批評者的認識,正好形成了批評上的正反兩極。肯定者如朱彝尊(公元1629—1709年)即為其例。朱彝尊《靜居室詩話》卷八有云:“若其擬古樂府,因人命題,緣事立義,別裁機杼,方之楊廉夫(維楨)、李季和(孝光)輩,似遠勝之。”[5]這是對李東陽《擬古樂府》的充分肯定。類此之評者,尚有尤侗、王士禛、宗澤元等人之所言,因篇幅所限,茲不具引。
而對李東陽《擬古樂府》進行非議與批評者,據現所存見之材料言,乃首推王世貞與徐泰。王世貞在“年未四十”時所撰《藝苑卮言》一書中,曾明確指責李東陽的《擬古樂府》“太涉議論,過爾剪抑”,因而認為其“十不得一”。既然是“十不得一”,就等于是對李東陽的《擬古樂府》進行了全盤否定。但當王世貞在晚年對李東陽《擬古樂府》予以重新評價時,不僅對其年少時之所言進行了悔恨式的檢討,而且還對101首《擬古樂府》進行了全面肯定。對于這種先貶而后褒的評價,王世貞在《書西涯古樂府后》一文中乃有專門的記載。其云:
余向者于李賓之(李東陽)先生擬古樂府,病其太涉議論,過爾剪抑,以為十不得一。自今觀之,奇旨創造,名語迭出;縱未可披之管弦,自是天地間一種文字。若使字字求諧于房中鐃吹之調,取其字句斷爛者而模仿之,以為樂府如是,則豈非西子之顰、邯鄲之步哉!余作《藝苑卮言》時,年未四十,方與于麟(李攀龍)輩是古非今、此長彼短,未為定論。至于戲學《世說》,比擬形似,既不切當,又傷狷薄,行世已久,不能復秘,姑隨事改正,勿令多誤后人而已。[6]
這種前后判若兩人的《擬古樂府》認識,反映了晚年的王世貞對于李東陽《擬古樂府》的求新求變,乃是非常首肯與贊同的,所以,其不僅認為《擬古樂府》具有“奇旨創造,名語迭出”等特點,而且還將早年的錯誤之評,“姑隨事改正,勿令多誤后人”。王世貞的這一舉措,實則如錢謙益之所言,乃是對李東陽的“西涯樂府,三致意焉”。此外,王世貞于其中還明確指出,李東陽的《擬古樂府》,與那些類似于“西子之顰”“邯鄲之步”的模仿,均是不可相提并論、同日而語的,這既是對李東陽《擬古樂府》的稱美,也是對當時“西子之顰”等模仿現象的一種批評。
徐泰(公元1429—1479年),字子元,又字士亨,號生白,今江蘇江陰人,有《生白詩集》《詩談》等行世。徐泰之于李東陽《擬古樂府》的批評,主要見于《詩談》,其文為:“長沙李東陽,大韶一奏,俗樂俱廢,中興宗匠,邈焉寡儔。獨擬古樂府,乃楊鐵崖之史斷,此體出而古樂府之意微矣。”[7]所謂“乃楊鐵崖之史斷,此體出而古樂府之意微矣”云云,實際上是說楊維楨的“詠史古樂府”與李東陽的《擬古樂府》均忽視了樂府詩“緣事而發”的傳統,即認為其沒有對社會現實予以關注。其實,徐泰的這種說法,乃是對楊、李二人古樂府的一種誤讀,因為無論是楊維楨的《鐵崖古樂府》,抑或為李東陽的《擬古樂府》,其都是具有以古喻今、諷今等特點的。
徐泰之后,對李東陽《擬古樂府》進行斥責者,可以清代的馮班、錢良擇為代表。如馮班《鈍吟雜錄·古今樂府論》即如是認為:
李西涯作詩三卷(指《懷麓堂集》之《擬古樂府》二卷與《詩稿后》之《古樂府》一卷——引者注),次第詠古,自謂樂府。此文既不諧于金石,則非樂也;又不取古題,則不應附于樂府也;又不詠時事,如漢人歌謠及杜陵新題樂府,直是有韻史論,自可題為史贊,或曰詠史詩,則可矣,不應曰樂府也。……西涯之詞,引繩切墨,議論太重,文無比興,非詩之體也。[8]
在這段文字中,馮班既稱“不應附于樂府”,又說“不應曰樂府”,且認為“引繩切墨,議論太重,文無比興”,實際上是對李東陽《擬古樂府》的全盤否定,且較之王世貞年輕時的那種全盤否定,乃有過之而無不及。這是因為,王世貞對李東陽《擬古樂府》所進行的否定,如上所言,主要是認為其“太涉議論,過爾剪抑,以為十不得一”,而馮班的否定,除了“議論太重”外,還認為其“直是有韻史論”“非詩之體也”,即不僅認為其不是樂府,而且連“詩之體”也不是。僅此,即可窺知馮班與李東陽樂府觀不同之一斑。錢良擇,生卒年不詳,字玉友,號木庵,今江蘇常熟人,有《撫云集》《唐音審體》等行世。錢良擇對李東陽《擬古樂府》的批評,主要表現在其《唐音審體》之中,如其認為:“有明之世,李茶陵以詠史詩為樂府,文極奇而體則謬。”[9]所謂“體謬”,就是對李東陽《擬古樂府》詩體形式的否定,即認為其并非為擬古樂府,而是一組大型的詠史古詩。
綜上所述,可知明、清兩朝之于李東陽《擬古樂府》的批評,其重點主要集中在兩個方面,一是認為“太涉議論”,“文無比興”;二則為“不取古題”與“不詠時事”。此二者,一為王世貞提出,一為馮班提出。就前者言,《擬古樂府》“太涉議論”乃為事實,對此,只要將李東陽《擬古樂府》與楊維楨《鐵崖古樂府》略作比較,即略可獲知*關于李東陽《擬古樂府》與楊維楨《鐵崖古樂府》的比較,可參見拙著《唐后樂府詩史》第六章第二節,第297頁。黃山書社2011年出版。。王世貞晚年在《書西涯古樂府后》一文中,只言《擬古樂府》之優長而不及“太涉議論”者,實有有意護其短之嫌。至于馮班指責李東陽《擬古樂府》“又不取古題,則不應附于樂府也;又不詠時事,如漢人歌謠及杜陵新題樂府,直是有韻史論,自可題為史贊,或曰詠史詩,則可矣,不應曰樂府也”云云,其實是有失偏頗的。在這段文字中,馮班的本意是說,李東陽既然擬古樂府,就應以古題而為,而不得自創新題。而實際上,馮班的這一批評,乃完全違背了李東陽主張擬古樂府應“力去陳俗”與“因人命題,緣事立義”的創作宗旨,以及其“間取史冊忠臣義士、幽人貞婦奇縱異事”的詠史樂府的特性。更何況,如上所言,李東陽創作《擬古樂府》的目的,乃是重在引古鑒今,以史為鏡,其雖“不詠時事”,其實是與時事密切關聯的。所以,馮班對李東陽《擬古樂府》“不取古題”與“不詠時事”的批評,實不可取。
[1]王輝斌.唐后樂府詩史[M].合肥:黃山書社,2011:327.
[2]錢謙益.列朝詩集:丙集第一[M].北京:中華書局,2007.
[3]李東陽.懷麓堂集[M].四庫全書影印本.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
[4]胡應麟.胡應麟詩話:詩藪內編卷一[M].明詩話全編本:第5冊.南京:鳳凰出版社,1997:5448.
[5]朱彝尊.靜居室詩話:卷八[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98.
[6]王世貞.書西涯古樂府后[M]//錢謙益,編.列朝詩集:丙集第一.北京:中華書局,2007:2701.
[7]徐泰.徐泰詩話[M]//吳文治,主編.明詩話全編本:第二冊.南京:鳳凰出版社,1997:1393.
[8]馮班.鈍吟雜錄[M]//丁福保,編.清詩話本.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39.
[9]錢良擇.唐音審體[M]//丁福保,編.清詩話本.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780.
[責任編輯:李法惠]
2016-10-16
國家社科基金項目“中國樂府詩批評史”,項目編號:11BZW072。
王輝斌(1947— ),男,湖北省天門市人,湖北文理學院文學院教授、碩士生導師,主要從事文學文獻學、輯佚學、樂府文學研究。
I207.2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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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2-6320(2017)01-0057-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