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太 祥
(南陽師范學院 期刊部,河南 南陽 473061)
簡牘所見秦漢行政獎勵制度
劉 太 祥
(南陽師范學院 期刊部,河南 南陽 473061)
從秦漢出土簡牘來看,秦漢政府已經建立起了較為完善的行政獎勵機制,主要形式有增秩遷職、拜爵、賜錢物、賜勞記功等,各種獎勵形式在行政實踐中經常綜合利用,既有物質獎勵,又有精神獎勵,還有權能獎勵,以提高官員的積極性,激勵他們恪盡職守。秦漢行政制度還制定了獎勵的條件,主要是依據功與勞。勞是評定官吏在日常工作中業績突出的一項標準,勞的多少在某種程度上反映出政績的好壞,用年、月、日表示;功是體現官吏在邊防安全、社會穩定方面作出的突出貢獻,以斬敵捕盜的數量來計算。簡牘所見秦漢行政獎勵制度還規定了嚴格的程序,所有獎勵依法都要向上級申報和審批,對下級上報的功勞,要派遣官吏進行核實,然后作出獎勵決定,情況屬實者,依法獎勵;如情況不實,要受到處罰,以確保行政獎勵的公正、公平和真實可信。
秦漢;簡牘;行政獎勵制度
簡牘所見秦漢行政制度規定,根據行政主體的各級行政機構、行政官吏應該做某種行為的激勵性規范,依照一定的條件和程序,對為國家、人民和社會作出突出貢獻或者模范地遵紀守法、績效顯著的行政相對人,給予物質的或精神的不同形式獎勵,主要有遷職、增秩、拜爵、賜錢財、賜功勞、封邑等形式,建立了一系列必要的行政獎勵原則和制約機制,使行政獎勵制度化、法律化、科學化。用利益誘導行政組織或個人勤職盡責、作出突出貢獻,從而表彰先進、激勵后進,充分調動和激發人們行政工作的積極性和創造性①學術界對秦漢行政獎勵制度的研究沒有專門的論述,只有相關的論述,主要有:高敏《從〈二年律令〉看西漢前期的賜爵制度》,載《文物》 2002年第9期;勞干《從漢簡所見之邊郡制度》,《史語所集刊》第8本2分冊;勞干《居延漢簡考證》,《史語所集刊》第30本(上);陳直《居延漢簡研究》,天津古籍出版社1986年版;大庭脩著、林劍鳴譯《秦漢法制史研究》,上海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大庭脩著、徐世虹譯《漢簡研究》,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1年版;李振宏《居延漢簡中的勞績問題》,載《中國史研究》1988年第2期;胡平生《居延漢簡中的“功”與“勞”》,載《文物》1995年第4期;朱紹侯《西漢的功勞閥閱制度》,載《史學月刊》1984年第3期;蔣非非《漢代功次制度初探》,載《中國史研究》1997年第1期; 張忠煒《“購賞科條”識小》,載《歷史研究》2006年第2期;安作璋、陳乃華《秦漢官吏法研究》,齊魯書社1993年版。。
簡牘所見秦漢行政制度規定,行政獎勵就是授予行政相對人不同的權利類型,或利益或資格或權能等,具體的形式體現為三個方面:一是精神方面的權益,即給予受獎人某種榮譽;二是物質方面的權益,即發給獎金或者各種獎品;三是職務方面的權益,即予以晉級或者晉職。
(一)升遷
簡牘所見秦漢的行政升遷是一種權能獎勵,主要表現秩級和職務兩種資格的升遷。
1.增秩
秩級,又稱秩次,即把職位劃分若干等級,漢代為十五等,以祿石多少為標準,如二千石、中二千石、萬石等,是任用官吏所授予的職級與責任。凡職事官都有秩級,以劃歸的秩級授予不同的職位,職責待遇是不一樣的。
張家山漢簡《二年律令·秩律》(440-472)中,記載了各級吏員的秩次有二千石、一千石、八百石、六百石、五百石、四百石、三百石、二百五十石、二百石、一百六十石、一百二十石等,秩次不同所對應的職位也不同,秩次和職位必須一致,也就是說官吏只有達到一定的秩次,才能被任命為與之相應的職位,有職位才有相應的權力和利益[1]69-80。因此,不同的秩次其權力和待遇是不一樣的。《漢書》卷十九上《百官公卿表》載,秩次不同的官吏所佩帶的印綬顏色和質量不同。 張家山漢簡《二年律令·賜律》(297-303)中規定,按秩次的高低來發放官吏的酒、肉、醯、醬等副食品。因此,秩次是一種資格,代表一個人的政治經濟地位,秦漢法律規定在行政獎勵時常給官吏受獎者增秩[1]48-51。例如,《捕斬匈奴虜反羌購賞科別》中就有“其生捕得酋豪、王侯、君長、將率者一人吏增秩二等”,“其斬匈奴將率者,將百人以上一人購錢十萬,吏增秩二等”,“有能生捕得匈奴閑候一人,吏增秩二等”(E.P.F22:222-235)[2]492的記載,就是根據“捕斬匈奴”的級別和數量,給予“吏增秩二等”的獎勵。
2.遷職
秦漢不同級別的職位有不同的權力,其政治、經濟地位也不同。三公九卿、郡守、縣令、令史等不同等級職位的權力大小是差別很大的,據《居延新簡》記載,東漢邊郡的官吏是按職位發放俸祿的:居延都尉俸谷每月六十石,居延都尉丞俸谷每月三十石,居延令俸谷每月三十石,居延丞俸谷每月十五石;居延左右尉俸谷每月十五石(E.P.F22: 72-76)[2]482。因此職位也是一種資格,代表一個人的權力、能力和待遇,秦漢行政法規定,對政績優異的官吏獎勵時常遷職位。例如:班固《漢書》記載,朱邑任北海太守,“以治行第一入大司農”;范曄《后漢書》記載,潁川太守黃霸以“戶口歲增,治為天下第一”,“征守京兆尹,秩二千石”,丹陽太守李忠“三公奏課為天下第一,遷豫章太守”。尹灣漢墓《東海郡下轄長吏名籍》記載了東海郡109個長吏的升遷情況,其中有70人是因“功”而升遷的。
3.拜爵
爵位是用來獎賞立功的,不同級的爵位可獲得相應的物質報酬和政治經濟特權,這是以貢獻的大小來激勵百官的。《漢書》載:爵位從一級到二十級分別是:公士、上造、簪裊、不更、大夫、官大夫、公大夫、公乘、五大夫、左庶長、右庶長、左更、中更、右更、少上造、大上造、駟車庶長、大庶長、關內侯、徹侯,“以賞功勞”[3]卷十九《百官公卿表》。 張家山漢簡《二年律令·戶律》規定(310-317),根據爵位的高低賞賜給官吏土地和宅基地,還有免除田租和芻稿的特權[1]52。《二年律令·賜律》(282-284)中規定,按照爵位的高低賞賜官吏衣物。因此,爵位也是一種資格,代表一個人的政治、經濟地位,秦漢在獎勵有功之人時常拜爵[1]48。例如,青海大通縣上孫家寨漢簡有關軍事方面的律令文書就有根據軍功大小賞賜爵位的規定: “軍吏六百以上,兵車御右及把麾竿、鼓鉦鋮者,拜爵賜論,爵比士吏”;“斬首捕虜,拜爵各一級”;“斬捕首虜二級,拜爵各二級;斬捕五級,拜爵各二級;斬捕八級,拜爵各三級;不滿數,賜錢級千”[4]。這就是根據官吏斬首捕虜的多少來獎勵不同級別的爵位。
(二)賜錢物
秦漢賞賜錢物是一種物質獎勵,受獎者對獎勵的物質享有所有權和使用權,是以優厚的經濟待遇激勵官吏努力工作。簡牘所見秦漢行政法規定,在獎勵有功勞的人時常賞賜大量金錢財物。《擊匈奴降者賞令》與《軍爵律》內容相近,是對于與匈奴作戰立功者賜財物和封食邑的規定,其中有擊匈奴“二百戶、五百騎以上賜爵少上造,黃金五十斤,食邑百戶、百騎”(1357-1361)[5]87-88等,這是對匈奴作戰時根據殺敵的多少不僅賞賜爵位,而且賞賜黃金。《漢書》載,天水太守陳立,勸民農桑,“為天下最,賜金四十斤”[3]卷九十五《西南夷傳》。睡虎地秦簡《法律答問》中有相關的“購賞”法律條文,對告發罪人、捕獲罪人、告發并捕獲罪人的受賞是黃金二兩,張家山漢簡《二年律令·購賞律》中所見到的受賞也是黃金二兩,簡牘中有尚書丞請求皇帝批準賞賜邊防立功的軍隊官吏錢財的文書:“尚書丞昧死以聞:制曰:可。賜校尉錢人五萬;校尉丞、司馬、千人、候,人三萬;校尉史、司馬、候丞人二萬;書佐、令史人萬。”(87—89C:11)[5]2據龍崗秦簡,則秦律中“購賞”可確定為黃金。龍崗秦簡中一殘簡有“罪,購金一兩;相與” 等字樣,則據此推定《法律答問》中“二兩”應為“(黃)金二兩”。 《里耶秦簡牘校釋》中有:“錢三百五十” “少內沈出以購吏養城父士五(伍)得。得告戍卒贖耐罪惡” (8-811+8-1572); “出錢千一百五十二購隸臣于捕卒不從”(8-992)[6]; “豎捕戍卒□□事贖耐罪賜,購千百五十二”(8-1008+8-1461+8-1532)[6]; “購釓五百七十六一人”(8-1018)[6]。由此可見,法律規定的購賞錢的數量是不一致的。
(三)賜勞記功
秦漢的功勞也是一種資格,根據官吏政績的優劣記分,積分為勞,積勞為功,按照功勞多寡補官或遷官,從而獲得或晉升職位,謀取更多的權力和待遇。因此,秦漢行政法對遵紀守法、政績突出的官吏按照律令規定賜勞記功,以資獎勵。根據漢簡的記載,官吏在任職一定時間之后,國家要根據工作成績進行評定,通過增減折合為實際的勞日和功,同時對成績優秀或其他情況額外獎勵一定的勞績,官吏的勞績是要上報給上級部門審批的。如:居延都尉德、丞延壽向郡府上報候長賢勞績,“日跡積三百廿一日”,以令賜賢“勞百六十日半日”(145·37)[7]。又如,玉門千秋燧長呂安漢的應定勞績是“功一、勞三歲九月二日”, 因父死而回家料理喪事30天,于是在統計勞績時要予以扣除,最終依法確定為“憲定功一、勞三歲八月二日”(1186)[5]。
秦漢的“賜勞”按令的規定分為兩種情況:一是《北邊絜令》規定“第四候長、候史,日跡及將軍吏,勞二日皆當三日”(10·28)[7]16,就是邊吏辛苦要增勞;二是《功令》第四十五規定,“士吏,候長,蓬燧長,常以令試秋試射,以六為程,過六賜勞,矢十五日”(285·17)[7]481,這是秋射優秀的要增勞。“勞”即“勞日”,也就是工作時間,用年、月、日表示,四勞記一功。例如:居延甲渠候官第十燧長徐譚,為吏五年三個月又十五天,因“秋試射以令賜勞”,有病不上班“不為勞”,最終定“中功一勞二歲”(E.P.T50:10)。《秦律十八種·廄苑律》載:“以四月、七月、十月、正月膚田牛。卒歲,以正月大課之,最,賜田嗇夫壺酉(酒)束脯,為旱〈皂〉者除一更,賜牛長日三旬;殿者,誶田嗇夫,罰冗皂者二月。其以牛田,牛絜,治(笞)主者寸十。有(又)里課之,最者,賜田典日旬,殿,治(笞)卅。”這里獎勵養牛考核優秀的吏是“賜田嗇夫壺酉(酒)束脯,為旱〈皂〉者除一更,賜牛長日三旬”“賜田典日旬”,其中的“日旬”“日三旬”,就是賜勞,因為勞是按日計算的。簡牘所見秦漢行政法規定的還有免罪刑、考核為“最”等獎賞形式。額濟納漢簡“購賞科條”規定,對發兵之郡獎賞立功的吏民,“堇(謹)其當上二年計最及級,專心焉。上吏民大尉以下得蒙壹功無治其罪,吏坐”(2000ES9SF4:6)[8]。
秦漢各種行政獎勵形式在行政實踐中常綜合利用,既有物質獎勵,又有精神獎勵,還有權能獎勵。例如:西漢召信臣為南陽太守,“戶口增倍,盜賊獄訟衰止”,被認為各項考課成績皆優,因此賜黃金四十斤,擢升為河南太守,并詔行全國。又如,趙廣漢為陽翟令,以治行優異被越級提拔為京輔都尉。西漢揚州刺史黃霸以賢良高第而任潁川太守,秩比二千石,賜車蓋,特高一丈,別駕主簿,車緹油屏泥子軾前,“以章有德”;治理潁川“治行”全國第一, “其賜爵關內侯,黃金百斤,秩中二千石”,經過幾個月之后,調到中央擔任太子太傅,又晉升為三公之一的御史大夫,位列宰相。西漢的召信臣和文翁,經皇帝批準,在家鄉立祠,在原治郡,“歲時郡二千石率官屬行禮”,在他們的遺冢前舉行祭奠之禮以表示紀念。
根據簡牘所見秦漢《購賞律》《功令》等行政法的規定,行政獎勵的條件主要是功與勞。“勞”是工作時間,用年、月、日表示,是一個恪勤盡職的時間計算單位,勞的多少在某種程度上反映出其政績的好壞,是個人能力的外在表現。功是獎賞立功,以斬敵捕盜的數量來計算,主要是體現官吏在邊防安全、社會穩定方面作出的特殊貢獻。功與勞都是用數量來表示其大小,并根據數量來進行獎賞的。
(一)勞:業績突出
簡牘所見秦漢行政獎勵機制特別重視工作業績,因為業績是工作能力和水平的體現,而業績的優劣主要依靠平時的考核、年終考核和任期的考核,考課政績優秀者賜勞記功,給予褒獎。董仲舒在《春秋繁露》卷七《考功名》提出的考績項目: “合其爵祿,并其秩,積其日,陳其實。計功量罪,以多除少,以名定實。”[9]其中“爵”是爵位,“祿”是俸祿,“秩”是品級,“日”是勞日,“實”即實績,以“勞”為基礎“計功量罪”確定功勞的多少。功勞,即包含有要求官吏忠于職守、勤于政務的精神在內。升遷是對官吏的最大獎勵,勞是升遷的主要依據。《漢書》卷五十六《董仲舒傳》記載董仲舒的對策說:“今則不然,累日以取貴,積久以致官。”《漢書》卷九十《酷吏傳》載“(趙)禹以刀筆吏積勞,遷為御史”。在居延漢簡中,雖然沒有“積勞升遷”的簡文,但記載官吏資歷時皆言因勞績。 如,肩水候官并山長公乘司馬成,“中勞二歲八月十四日”(13·7)[7];候長公乘蓬士長富,“中勞三歲六月五日”(562·2)[7];張掖居延甲塞有秩士吏公乘段尊,“中勞一歲八月廿日”(57·6)[7]。秦漢考核官吏是以“功”為條件進行評定和獎勵的。據《后漢書·百官志》載,縣級政府的官吏每年要“計縣戶口墾田,錢谷入出,盜賊多少”,“上計于所屬郡國”,縣令長以上,即六百石以上的官由郡報中央考核的,而丞尉以下,即六百石以下的吏則由郡級政府考核,“課校其功。功多尤為最者,于廷尉勞勉之,以勸其后”,就是對“功多尤為最者”,給予行政獎勵。秦漢官吏晉升時多 “以功升遷”,例如:“利以功次遷”(478·11);“以功次遷補肩水候”(62·56);“乃元康三年七月戊午以功次遷為”(20·6)[7]。尹灣漢墓簡文《東海郡下轄長吏名籍》就是記載六百石以下的吏“以功升遷”的重要例證。據胡平生先生的研究, “功”與“勞”之間存在著一定的換算關系,“勞四歲”積為“功一”[10]。我們認為應該是“積勞為功”“以功升遷”,勞與功是統一的,都是計算政績的形式。秦漢簡牘中功與勞也常連用,例如,“五鳳四年功勞案”(E.P.T53·22)[2]、“當以令秋射署功勞”(E.P.T53·138)[2]、“長安世自言常以令秋射署功勞”(227·15)[7]等,都是“功勞”并用,獎勵官吏的條件是以“功勞”來計算業績的。《秦律雜抄·中勞律》就是關于計算勞績的法律,《中勞律》規定:“敢深益其勞歲數者、貲一甲,棄勞。”功、勞是以數量的形式表示出來的,因而能夠反映官吏的能力和水平。秦漢在考察官吏時就根據每個官吏政績的好壞而確定“得多少算”或“負多少算”,也就是因盡職而“加若干分”或因失職而“減若干分”。例如: “盡五月以九月都試,騎士馳射最。率人得五算半算。”(E.P.T52:783)[2]意思是說,某隊騎士在都試時,馳射成績為“最”,平均每人得5.5算,這里的“五算半算”就是說平均每人得5.5個籌算的勞績。秦漢根據業績評定分數賜勞記功。勞是對業績的量化,根據業績優劣可“賜勞”或奪勞。根據漢代“功令第卌五”,秋射時要根據射箭成績,予以賜勞或奪勞,“以六為程,過六賜勞,矢十五日”(285·17)[7],“過六若不六,矢賜奪勞各十五日”(E.P.T56:337)[2]。官吏如果因私事而“離署”,這段時間是不能算作“勞”的。簡文有呂安漢因父死而回家料理喪事30天,于是在統計勞績時要予以扣除(1186)[5]。至于官吏因玩忽職守而影響行政效率的,往往受到處罰,而處罰方式之一就是“奪勞”,“奪勞”從另一方面也證明了法律有對行政效率高的“賜勞”規定。如簡文,“不中程百里,罰金半兩;過百里至二百里,一兩;過二百里,二兩。不中程車一里,奪吏主者勞各一日;二里,奪令□各一日”(E.P.S4T2:8)[2]。“不中程”即不符合法律規定,有關人員要負其責、受其罰,其形式就是奪勞。居延漢簡《北邊絜令》規定,邊郡軍吏的勞績是一日當一日半,每月記勞四十五日。 官吏賜勞是以邊防工作辛苦程度為條件的,而秋射比武大賽是以技藝水平為條件的,二者分別是以官吏工作的難度和能力為獎勵條件的。
綜上所述,秦漢時期把“功勞”作為獎勵官吏的條件,而對功勞的評定都存在一種“量化”的趨向,墾田、戶口、獄訟等都是通過數量反映出來的,而不能用數量表示的其他行政事務,也是通過一定的標準換算為數“算”,這就使不同官吏的政績具有可比性,也更具操作性。這些量化的賞賜功勞條件都具有其合理性。
(二)功:突出貢獻
簡牘所見秦漢行政法規定,賞有功就是獎賞對國防安全、社會穩定作出特殊貢獻的人。在秦漢法律中主要表現在對兩個方面立功的獎勵:一是殺敵捕虜,就是常說的軍功;二是捕盜平賊,就是購賞立功。對二者的獎勵都是以數量來計算的。
1.殺敵捕虜之功
簡牘所見秦漢行政法規定,殺敵補虜的軍功是行政獎勵的重要條件之一,而軍功大小是通過捕殺敵人的數量決定的。《史記》卷五十四《曹相國世家》載: “參功:凡下二國,縣一百二十二,得王二人,相三人,將軍六人,大莫敖、郡守、司馬、候、御史各一人。”在《史記》《漢書》等的武將傳記中,多以這種攻城殺敵的數量方式記“功”的。 軍功的獎勵經常用“斬首”“捕虜”“破軍”“下城”“定郡縣”“捕得高級官吏”“先登”“卻敵”“陷陣”等語。秦漢的《軍爵律》是依據軍功大小而賜不同爵位和田宅的法律,朱紹侯先生的《軍功爵制考論》一書對以軍功賞賜爵位有全面的研究[11]。簡牘中有大量因軍功賞賜的記載, “明詔捕虜購賞封賜捕虜斬首有功者候長張況”(E.P.T22:447AB)[2],就是皇帝下達的對“捕虜斬首有功”的候長張況的獎賞。簡牘中《功令》的內容為“西漢初期戍邊殺敵立功的具體記功方式和詳細規定”[12]。青海大通縣上孫家寨一一五號漢墓出土的簡文有“斬首捕虜,拜爵各一級”的記載。 《擊匈奴降者賞令》 中有“□者眾八千人以上封列侯邑二千石賜黃金五百”的記載[13]。

2.平盜討賊之功
秦漢法律規定平盜討賊有功,要給予行政獎勵。平盜討賊表現在三個方面,一是評定“謀反”,二是追捕盜賊,三是追捕罪人。獎勵分兩種立功情況:一是捕斬有功;二是告劾有功。以行政行為人的性質和數量決定行政獎勵的等級。
秦律《法律答問》中有關“購賞”的規定。(1)告發罪人受賞:“甲告乙賊傷人,問乙賊殺人,非傷殹(也)。甲當購,購幾可(何)?”[14]124(2)捕獲罪人受賞:“捕亡完城旦,購幾可(何)?”[14]125(3)告發并捕獲罪人受賞:“夫、妻、子五人共盜,皆當刑城旦,今中〈甲〉盡捕告之。問甲當購幾可(何)?”[14]125“購賞”律文最核心的內容都是告發奸惡或捕獲罪人可受賞,或是告發并捕獲罪人可受重賞。張家山漢簡所見漢初《二年律令》中有諸多關于“購賞”的律文,主要集中在《捕律》和《盜律》,購賞多與盜賊、捕亡等事相關,以賞罰為瓦解敵對勢力的手段,鼓勵吏民與不法行為作斗爭,營造風清氣正的良好社會氛圍。《二年律令》中有關漢代購賞律的范圍相當廣泛,不但涉及捕告盜賊,還涉及捕告強盜搶劫者、違法定罪斷刑、私自偽造貨幣、販賣假冒偽劣商品、詐偽出馬關津等犯罪行為,甚至有拯救落水者及沉船的法律購賞規定。主要購賞內容有:一是對吏民捕斬或告發“徼外人來入為盜者”(《盜律》)、“以城邑亭障反”“及謀反”“諸侯來為間者”(《賊律》等有關為維護治安及邊防安全立功者的賞賜規定;二是捕殺、告發、追捕“群盜”(《盜律》),“盜賊”“罪人”(《捕律》)等有關為社會治安穩定的立功獎賞規定;三是對捕告“劫人、謀劫人求錢財”的強盜搶劫者的立功獎賞規定;四是對捕告“盜鑄錢及佐者”(《錢律》)偽造貨幣的立功行為的獎勵規定;五是對捕告“販賣繒布”假冒偽劣商品、“市販匿不自占租” (《關市律》)等不法商人的立功獎勵規定;六是捕告“津關吏卒、吏卒”“案閱”不認真、致使“詐偽出馬”(《津關令》)的立功獎勵規定; 七是“同食、將吏及津嗇夫、吏弗拯”(《金布律》)就是不拯救“流者”“亡船”等遭難者的購賞規定;八是捕告“亡人、略妻、略賣人、強奸、偽寫印者”的購賞規定。對不同內容的購賞,根據購賞行為的性質實行不同的購賞形式。如,“亡人、略妻、略賣人、強奸、偽寫印者”(《捕律》),如果是棄市罪,購金就是十兩,如果是刑城旦舂罪,那么購金就是四兩,如果是完城旦罪,那么購金就是二兩。這就是根據被捕告者的行為性質決定的購賞形式。又如,犯謀反罪者“若先告吏,皆除坐者罪”(《賊律》),“诇告吏,吏捕得之,賞如律”(《錢律》),“若先自告、告其與,吏捕,頗得之,除捕者罪”(《錢律》)。這是根據捕告者的行為性質有告他人、自告而得到免罪和獎金的購賞規定。 再如,“捕從諸侯來為間者一人,(拜)爵一級”(《捕律》), “能產捕群盜一人若斬二人,(拜)爵一級”(《盜律》)。這是受獎者根據捕獲或殺死的人數決定購賞的級別的。由此可見,秦漢購賞律,不僅鼓勵捕告者捉拿、舉報罪犯立功受賞,而且也鼓勵被捕告者自己主動告官、主動舉報,就是自捕、自告立功受賞。
簡牘所見秦漢的行政獎勵,依法按程序進行,都要向上級申報和審批,對下級上報的功勞,要派遣官吏進行核實,然后做出決定,情況屬實者,依法獎勵;如情況不實,要受到處罰的,嚴懲違法獎勵。得爵以后若發現“勞不實”要削爵,已轉給子女的爵也要追回,并對本人及其子女治罪,以確保行政獎勵的公正、公平和真實可信。
(一)申報
在漢代無論是某項行政獎勵的訂立,還是獎勵的結果,都需要依法申報上級,請求上級批準,接受上級的監督,也是對行政獎勵權的一種監督。例如:地方官員如果希望對誅滅盜賊等行為進行金錢獎勵即“購賞”時,就需要先奏請上級批準。居延漢簡中記載,有關官吏在群盜發生時,為了激發吏民與之斗爭,特向上級申請對立功者進行獎勵, “愿設購賞”, 有能捕斬首領,獎錢十萬;捕斬黨與,獎錢五萬,“吏斬捕強力者比三輔”(503·17)[7]。《二年律令·捕律》規定:“□□□□□發及斗殺人而不得,官嗇夫、士吏、吏部主者,罰金各二兩,尉、尉史各一兩;而斬、捕、得、不得、所殺傷及臧(贓)物數屬所二千石官,二千石官上丞相、御史。”[1]29就是說,縣級官吏捕殺盜賊中,對捕獲和斬殺盜賊的狀況和贓物數量等情況都要申報郡二千石官,二千石官申報中央丞相、御史,逐級審核,這些上報內容在某些情況下也可能成為行政獎勵的依據。簡牘中邊吏賞賜功勞狀況向上級官府申報的有關文書很多,例如:“五鳳二年九月庚辰朔己酉,甲渠候漢強敢言之:府書曰候長士吏蓬燧長以令秋射署功勞,長吏雜試枲□封移都尉府,謹移第四燧長□□□□□□□敢言之。”(6·5)[7]9又如,“都尉府謹都燧長偃如牒,謁以令賜偃勞十五日”(28·15)。這都是甲渠鄣候向都尉府申報的獎勵秋射比武優秀官吏“勞”資的文書。再如,“以令賜賢勞百六十日半日,謹移賜勞名籍一編”(159·14)。這條簡所載“謹移賜勞名籍一編,敢言之”,是郡級長官居延都尉德、丞延壽申報的縣級政府候官為下屬候長的賜勞獎勵,表明官吏的勞績是要逐級申報,接受上級領導審批的。
(二)審批
漢代政府非常注重對行政獎勵真實性的審核和批準,以防誤賞或多賞,這也是對行政獎勵權的一種監督。很多與行政獎勵有關的政令或律文在規定如何進行獎勵之外,都會直接要求對結果進行認真核實,審批主要表現在兩個方面,一是功績的真實性,二是是否符合法律的規定。如青海大通縣上孫家寨漢簡在對官吏斬首捕虜進行拜爵獎勵的條文中特別強調“必頗有主以驗不從法狀”,就是說獎勵軍功拜爵時必須對不按法令獎勵的進行專門審查。《捕斬匈奴虜反羌購償科別》也有“諸有功,校皆有信驗,乃行購賞”,就是說獎賞的必須依據斬捕匈奴功勞的大小進行,而且對“功”的核校要盡可能準確。《張家山漢簡·捕律》中針對鏟捕群盜進行拜爵獎勵的律文中也附有“斬群盜,必有以信之,乃行其賞”,就是說斬殺群盜,必須有證明,才能對其實行獎賞。漢代對與不法行為作斗爭者進行獎勵的“購賞”,都要依法認定,法律條文中不但規定購賞的條件,而且詳細規定了對諸多“不購賞”的行為以及購賞欺詐行為的嚴厲處罰。如《二年律令·捕律》:“[數]人共捕罪人而獨自書者,勿購賞。吏主若備盜賊、亡人而捕罪人,及索捕罪人,若有告劾非亡也,或捕之而非群盜也,皆勿購賞。捕罪人弗當,以得購賞而移予它人及詐偽,皆以取購賞者坐臧(贓)為盜。”[1]29即是說多人共捕罪犯而一人上書請購、告劾不實、欺詐告劾,不予購賞;將自己的購賞轉移給他人以及在購賞中有欺詐行為的要“坐臧(贓)為盜”。再如,如果“取亡罪人為庸”[1]31,“知曉后捕告”及“告吏捕得”, 都不予購賞。這些獎勵條件認定的規定為各級行政機構的審批提供了法律依據。
(三)決定
行政獎勵經過逐級嚴格審批之后做出獎勵決定,要有上級下達命令,然后貫徹執行,表現出行政獎勵的嚴肅性。簡牘中還有尚書請求皇帝批準賞賜邊防立功的軍隊官吏錢的文書,“尚書臣昧死以聞”:賞賜校尉錢每人五萬,校尉丞、司馬千人、候每人三萬,校尉史、司馬候丞每人二萬,書佐、令史每人一萬。“制曰可。”[5]84這是皇帝批準的以詔書形式來賞賜的。這說明漢代行政獎勵不是隨意決定的,而是要先把獎勵決定奏請上級,獲得批準后方可頒行,這里特別指出“制曰可”,說明尚書的這一獎勵決定是經皇帝批準的,并以皇帝詔令的形式下達執行的。
(四)執行
而對于已經頒行獎勵決定的事項,在執行過程中,如果發現行政獎勵中存在欺詐或不實,也要進行上報,受獎者及相關責任人都會受到處罰。對于通過欺詐獲得爵位者,漢代法律有明確的處罰規定,張家山漢簡《二年律令·爵律》:“(拜)爵及賜,未(拜)而有罪耐者,勿(拜)賜。諸當賜受爵,而不當(拜)爵者,級予萬錢。(詐)偽自爵、爵免、免人者,皆黥為城旦舂。吏智(知)而行者,與同罪。”[1]62這就是說對于賜予爵位,要嚴格依據律令辦事,驗證不實的不能賞賜,若弄虛作假,私自增減功勞、不該賞爵位而賞賜、私自冒充爵位免除罪行的,都要依法懲處。如軍功封賞將士時,要核對斬首級數以及掠獲多少;對下級上報的功勞,要派遣官吏進行核實,情況屬實者,依法獎勵;如情況不實,要受到處罰的,嚴懲違法獎勵;得爵以后若發現“勞不實”要削爵,已轉給子女的爵也要追回,并對本人及其子女治罪。漢代行政獎勵如果出現錯誤,違背法律規定都要重新改正,不得錯誤執行,《捕斬匈奴虜反羌購償科別》中有“行河西大將軍事涼州牧守張掖屬國都尉融,使告部從事”, 是行河西大將軍事涼州牧守張掖屬國都尉竇融對下屬州郡違背律令賞賜軍功的督察指令,“從事督察如律令”(E.P.F22:221)[2], 這條簡文要求按律令獎勵軍功,對不以律令、獎勵錯誤的要依法糾正,并且按時上報,不得有所遺漏,按照之前的“西州書”,劉玄、王便等人“捕羌虜斬首各二級”,可免為庶人。但因為新的與獎勵戰功有關的條例的頒行,這些人及其妻子女兒又須重新被收作官奴婢。漢代政府針對斬捕首虜級數和掠獲多少進行獎勵時,為了防止冒功領賞,對于虛報首級,詐增鹵獲則給予嚴厲處罰。例如云中太守田順為虎牙將軍,“不至期,詐增鹵獲”,令其自殺[3]卷九十四《匈奴傳》,3786。宜冠侯高不識,以“擊匈奴戰軍功增首不以實,當斬,贖罪國除”[15]卷二十《建元以來侯者年表》,1039。云中守魏尚“坐上功首虜差六級”,“削其爵,罰作之”[15]卷一○二《馮唐傳》,2314。東漢時期揚、徐兩地盜賊群起,中郎將趙序“坐畏懦不進,詐增首級”[16]卷三十八《滕撫傳》,被處以死刑。
綜上所述,秦漢時期,政府已建立起以增秩、賜錢物、升遷、賜爵和賜勞等獎勵方式為主體的行政獎勵機制。政府不僅注重行政獎勵的各種規范性立法,而且在獎勵中依法嚴格申報和審批,力求做到真實可信,從而保證行政獎勵的有效運作。這些以“獎勵”為核心的非強制性手段,是治理國家的重要方法,荀子也認為“賞行”對實現政通人和有巨大作用,他對此論述道:“備官職、漸慶賞、嚴刑罰以戒其心,使天下生民之屬,皆知己之所愿欲之舉在是于也,故其賞行;皆知己之所畏恐之舉在是于也,故其罰威。賞行罰威,則賢者可得而進也,不肖者可得而退也,能不能可得而官也。若是則萬物得宜,事變得應,上得天時,下得地利,中得人和。”[17]總的來看,秦漢政府行政獎勵的目的仍是盡可能廣泛地在全國貫徹政府意志,其中獎勵“功”的成分較大,即所謂“不能致功,雖有賢名,不予之賞;官職不廢,雖有愚名,不加之罰”[9]178。無論是官吏還是民眾,大都要對國家有卓越政績或突出貢獻才可受賞,這種對“功”的重視,正是當時歷史條件下國家需求和意志的體現,也在一定程度上促進了國家的安定和政治的和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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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岳 嶺]
The Administrative Reward Laws in Qin and Han Dynasties from the Bamboo Slips
LIU Tai-xiang
(Periodicals Department, Nanyang Normal University, Nanyang Henan 473061, China)
From the unearthed bamboo slips of Qin and Han Dynasties, we know that a relatively perfect administrative reward mechanism has been established by Qin and Han governments, whose main forms are recording a merit, promoting to a higher position and giving money and goods, and so on. In the administrative practice, there are all kinds of rewards, such as material reward, spiritual reward, power reward, used to improve the enthusiasm of officials and inspire them to fulfill their duties. The administrative laws of Qin and Han Dynasties stipulated that the rewards are given mainly according to “Gong” and “Lao”. “Lao” is the outstanding performance of the officials in the daily work and to some extent it can reflect their political achievements. “Gong” shows outstanding contributions made by officials in border security and social stability. All rewards in accordance with the laws must be declared to the superior and get their examination and approval. The superior will send officials to check, and then make a decision. If the presented report is true, the rewards will be given; if it is false, then the punishment. In so doing, the administrative reward laws can be kept just, fair and truthful.
Qin and Han dynasties; bamboo slips; the administrative reward law
2016-11-10
劉太祥(1959— ),男,河南省方城縣人,編審,主要從事秦漢史研究。
K234
A
1002-6320(2017)01-0001-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