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色的守望

這里是一汪一望無際的綠色海洋，瞧，放眼望去，大片大片的麥田在廣闊的海里泛著綠浪，陣陣春風襲來，這些涌起的浪頭興奮而熱烈地起舞沖蕩，發出嘩嘩的聲響，將那浪頭上卷起的碎花綻放在這廣袤的汪洋恣肆的流里，縷縷濃郁的青草香頓時在空氣中彌漫蕩漾開來，這股自然的氣息讓人懷念，心馳神往……

這里是一片麥田……

這里是一片廣闊的麥田。這片沃腴的土地是從二叔的祖輩留下來的，二叔從小便在這片麥地里摸爬滾打長大，他對這方土地再熟悉不過了。春天，麥苗遠遠望去，像抹了油一樣旺盛，密密麻麻一叢叢地相互擁擠著，像事先約定好了似的，手挽著手一起卯足了勁兒向上躥長。而此時，麥田里總少不了二叔瘦削而堅毅的身影，由于生活困乏，填不飽肚子，他便時常來地里挖薺菜。不過，這倒是一道難得的美味，薺菜和上面糊糊，撒上鹽，蒸熟了，清清氣氣的，滿口留香，總讓人回味不盡。

厚重的黃土地讓人踏實滿足，綠油油的麥田像平鋪張開的帆，不論在怎樣貧瘠單調的年月里，總能給二叔的生活帶來些許生機與蓬勃。二叔由衷地愛著這方土地，像魚暢游水中一樣，他早已與麥田同呼吸，共命運，難舍難分……

經過春雨的潤澤與春風的催促，四五月份的麥子像蓄勢待發的利箭一般躥得飛快。葉子墨綠細長，高挑兒的秸稈上端便開始變得囊鼓鼓的。過不了多久，心急的那撥兒就再也憋不住了，嗖地一下將麥穗探出了頭來，興奮而欣喜地打量著這片正逐漸著色于金黃的海洋。二叔的脾氣猶如這些急不可待的麥子，很早便巴望著吃一頓燒麥子這樣的原生態野味了。

剛入夏，六月初麥子便成熟了。田地里頓時熱鬧了起來，不論男女老少，都像上了弦的陀螺一般日夜不停地連軸旋轉起來。拉碌軸、碾麥場、割麥子、壓麥粒……

對莊稼人來說，過麥便是一場辛勞的戰役，用勤勞汗水換來金燦燦的勞動果實，是一件無限榮光的大事。麥收后的幾個夜晚，二叔都要露宿田中看場院，日日不停歇地忙活著曬麥子。二叔將這些凝聚著天地日月之精華的種子看得無比珍貴。待小麥曬干之后，家家戶戶便開始籌劃著繳納公糧了。二叔總是其中最積極活躍的一個，不知別人家如何，他總是精選出家中上等曬得嘎嘣脆的新鮮麥子上交公社。他總感覺，國家吃了自己耕種的顆粒誠實飽滿的小麥，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歡喜。不僅如此，二叔將吃不完的小麥糶賣時，也總是足斤足兩，從不投機倒把。接連的好日頭曬出來的金晃晃的麥粒散發著一襲古銅色，猶如二叔風吹日曬的皮膚，正像他耿直實誠的性格，是那樣地自然、淳樸、可愛。

收割完麥子，地里便緊接著種上了玉米，正如江流從狹窄險峻的河道忽地轉入一片平坦廣袤的江面，此時農人的生活一下子便開始清閑了下來。面對生活的清苦與單調，很多人便開始耐不住寂寞，尋思起別的營生來。不少人開始離開家，陸陸續續追逐著進城打工掙大錢去了。看著四鄰鄉舍以及弟兄們一個個都風塵仆仆地離去，二叔的心里感覺空落落兒的。二嬸為此也鼓動過二叔，但卻被他執拗的那股倔脾氣給回絕了。二叔眼看著日漸蕭瑟的荒涼天氣，他略顯惆悵地吧嗒了幾口旱煙，聲音嘶啞地嘆氣道：“俺說啥也不能走，俺去了，俺娘不就孤單沒依靠了嗎？”二嬸懂得二叔那份濃濃孝心，也就沒再說什么。

秋去冬來，春暖花開，任憑季節怎樣變換，二叔還是一如既往地實實在在耕種著他的麥田。上半年種著麥子，下半年收著棒子，二叔的生活猶如黑天白日般簡單平凡。

隨著改革發展的浪潮一波波襲來，接二連三地卷走了那些懷揣彩虹夢的人，他們或進城打工，或下海經商，各自都吹著五顏六色的泡泡。而那些留在村中的人，近幾年也開始變得更加忙碌起來。他們不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地種著那一畝三分地的麥田，而是爭先恐后地建起了一排排的溫室大棚。他們仿佛總是不按常理出牌，這讓深諳種植規律的二叔很是摸不著頭腦兒。二叔時常看到他們在漆黑的夜里帶著頭燈，形色慌忙地不知在溫室里忙活著什么。還時常看到他們冬天忙碌著向城里運送著圓滾滾的大西瓜。還沒等日頭暖和過來，剛一開春，他們便又開始張羅著到城里賣起了草莓。二叔見那草莓像吃了大魚大肉一般，各個挺著囊鼓鼓的肚子，總讓人感覺怪怪的。二叔也曾得機會品嘗過那反季節的草莓，即便再紅通通的草莓，他吃到嘴里，總感覺生生的，澀澀的，少了那股自然熟透的甜滋味兒。

看著周圍反季節種植瓜果的鄉鄰一個個都開上了轎車，日子過得富裕興隆起來，二叔一家卻依舊不起聲色。二嬸也想讓兒女過上好日子，但二叔卻舍不得他那片朝夕相伴的麥田。他只有在這方厚重的黃土地上，誠實本分地揮灑著汗水勞作，這樣收獲的果實才能讓二叔感到踏實、心安。

二叔雖然沒有多少大文化，但在二嬸眼里，他心中卻有著自己的一方天地。二叔認準的理兒，多少頭牛都拉不回來。很多人都說二叔人太憨厚，太過較真兒，甚至有些迂，但二叔自始至終堅守著自己的老理兒，不攀比不跟風的勁兒，也讓二嬸覺得日子過得踏實而有安全感。

二叔沒上過多少學，也不懂得什么仁義禮智信、忠孝廉恥勇等的大道理，但他卻時常對二嬸念叨： 咱要忠厚勤勞、本分做人，老祖宗留下的東西不能丟啊。

這里是一片麥田……

這里只剩下一片孤零零的麥田，雖然孤寂但卻獨立。一畦畦墨綠的麥苗堅定有力地吮吸著天地恩澤的陽光雨露，微風襲來，麥苗柔和地簇擁著、耳語著、歡喜著，散發出陣陣自然的淳樸清香……

這里是一片麥田……

這是一片綠色的希冀的麥田，因為有二叔的日夜守望而不顯得孤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