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林毓生先生曾在《中國意識的危機》中就“五四”問題進行了評估,認為“五四”是全盤反傳統的,而徹底的反傳統必然造成了中國文化的斷裂。嚴家炎先生認為此種說法是不符合事實的,并對此觀點進行了有力的駁斥與論證,不但論述了“五四”的啟蒙性和進步性,也對“五四”的誤讀進行了糾正。
【關鍵詞】:五四;文革;反傳統
在《五四·文革·傳統文化》這篇文章的第一部分,嚴家炎先生首先對“五四新文化運動真是全盤反傳統嗎?”這一問題進行了詳細的辨析和論證。林毓生先生認為五四新文化運動發生的前提,是因為“辛亥革命推翻了普遍君權,造成了傳統文化道德秩序崩潰”[1],而“五四”就是利用這個空隙來全盤反傳統的。但事實上卻是辛亥革命雖然推翻了君主專制,但并沒有君權觀念、“三綱五常”等落后的思想,傳統文化道德并沒有徹底的崩潰解體。恰恰相反,“五四”正是辛亥革命的繼續,實際上“五四”是從思想戰線的角度為辛亥革命補上了缺少的一課。正如《新青年之新宣言》里所言:“《新青年》雜志是中國革命的產兒。……一九一一年十月十日的中國革命,不過是宗法式的統一國家及奴才制的滿清宮廷敗落互解之表象而已。至于一切教會式的儒士階級的思想,經院派的誦咒畫符的教育,幾乎絲毫沒有受傷。如何能見什么自由平等……當時社會思想處于如此畸形的狀態之中,獨有《新青年》首先大聲疾呼:反對孔教,反對倫常,反對男尊女卑的謬論,反對矯揉做作的文言,反對一切宗法社會的思想,才為‘革命的中國’露出真面目,為中國的社會思想放出有史以來絕未曾有的奇彩。”[2]綜合考辨之,林毓生先生所設置的問題的前提就是站不住腳的。
同時,筆者認為,“傳統”的含義實際上是不能確定的。歷史上世代相傳,具有特征性的一切社會因素都可以稱之為“傳統”,比如說歷史學說、思想、風俗、道德、制度等都可以稱之為“傳統”。但傳統有好有壞,有的傳統會促進歷史的進步,而有的傳統則會限制歷史的發展,所以我們不能一概而論,甚至以偏概全。而新文化運動中的中堅人物所謂的“批孔”也正是抱著“傳統文化”有好有壞的態度來進行的。陳獨秀在《吾人最后之覺悟》、《憲法與孔教》二文曾經指出:在民國時代,“定孔教為國教”是倒行逆施; “三綱說”“為孔教之根本教義”, “尊卑貴賤之所由分,即‘三綱’之說之所由起也。此等別尊卑、明貴賤之階級制度,乃宗法社會封建時代所同然。”所以五四運動的核心人物并不是針對孔子與儒家文化本身,而是針對抨擊“孔子為歷代君主所雕塑之偶像的權威也”、抨擊“專制政治之靈魂也。”[3]據嚴家炎先生在文章中推薦的包括陳獨秀、易白沙、李大釗、胡適、高一涵以及后來吳虞的《家族制度為專制主義之根據論》等一系列的文論看來,這些論說的下筆之處雖然有不當的地方,但是并沒有全盤否定孔子,也沒有完全意義上否定傳統文化。對于傳統文化中儒家以外的諸子各家,新文化倡導者也有詳細的分析,其中墨家就受到他們很高的評價,比如說《新青年》第1卷第2號發表的易白沙的《述墨》一文就極大褒揚了墨家的思想。
另外,嚴家炎先生在《五四·文革·傳統文化》中也為“打倒孔家店”這個口號的來源進行了詳細的考證,事實證明這只是后人把胡適“四川省只手大孔家店”這句戲言改成“打倒孔家店”,并且還當做五四的口號。究其來源于成因,實在可笑。
同時,筆者也認為,就傳統文化中那些優秀的部分,五四新文化運動者并沒有輕易地全盤反對,對于中國傳統文化的優秀成分還受到了他們的贊揚,比如說孔子主張的“仁愛”思想,孟子的“民貴君輕”思想,歷代文人的高風亮節與精神傲骨等都收到過他們的推崇。而五四新文化運動者們反對的只是傳統文化中那些阻礙社會進步的糟粕部分。就文學作品而言,作為現代文學的扛旗人,魯迅的創作可以表現新文化運動所批判的對象,比如在《燈下漫筆》中對奴性的批判,《孔乙己》中對科舉與八股的批判,《阿Q正傳》中對中國人安于自我欺騙的批判等。在《五四·文革·傳統文化》中,嚴家炎先生總結:反對儒家三綱,革新倫理道德,這是“五四”新文化運動做的一件大事,也是它的一大功勞。毫無疑問,這是極其恰當的。
當然,五四還有另一個重大貢獻,就是提倡白話文,提倡新文學,發動文學革命。但是,這也不是說要把中國以往所有的文學全部推翻否定,其中許多新文化運動者甚至還欣賞、贊美傳統文學里優秀的部分,他們只是要“推到雕琢的阿諛的貴族文學……推倒陳腐的鋪張的古典文學”,所謂“推到貴族文學”和“推倒古典文學”,聯系《文學革命論》上下文,我們可以發現文章對詩經、楚辭、樂府、唐詩和元明清戲曲小說給予了高度評價,進而會發現“推倒古典文學”其實只是“推倒仿古文學”的意思,所以,我們也不應該再將其進行誤讀。
在文章第一部分結尾,嚴家炎先生給出論斷:把“五四”新文化運動說成是全盤否定傳統文化、造成“斷裂”這種說法,在三個層面上都是說不通的、不恰當的、不合理的。之所以這樣說,嚴家炎先生認為第一,這種說法把儒家這百家中的一家當作了中國傳統文化的全盤,這是不恰當的。第二,這種說法把“三綱”為核心的倫理道德當作了儒家學說的全盤,這也是不恰當的。第三,這種說法忽視了即使在儒家文化中,原本就有的非主流的“異端”成分存在,例如黃宗羲、顧炎武等人的啟蒙思想文化,綜上所述,把“五四”新文化運動當成全盤否定傳統文化的這種說法是十分不恰當的。
在《五四·文革·傳統文化》中的第二部分中,嚴家炎先生論證了“文革與五四其實是南轅北轍”之觀點。嚴家炎先生認為文革其實算不上文化運動,而五四在思想層面和文化層面上提倡科學,反對迷信;提倡思想自由、個性解放。所以從這一層面來說,“文革是五四的繼續”這一說法也是無法成立的。
在文章第三部分,嚴家炎先生告誡我們:為了避免文革悲劇的重演,我們不應該否定五四、誤讀五四,而是應正視五四的優秀精神和內涵,繼續發揚五四新文化運動的科學和民主、啟蒙和理性的精神,繼續挖掘其中對本民族發展有益的成分和內容。
先生曾在《五四的誤讀》也提到:“對于五四新文化運動和文學革命,不怕顛覆,就怕誤讀。”[4]總體著眼《五四·文革·傳統文化》這篇文章,先生站在社會歷史的立場堅持實證考據,剖析了五四新文化運動與文革,為我們理清了二者的關系:文革并非五四的繼續。
究其關于“五四的誤讀”,來源于海外漢學家林毓生先生的《中國意識的危機》這一著作,國內學者亦有跟風現象。近些年來,海外漢學在國內可謂是風生水起,當然,其中也出現了很多堅實而有創意的著述,但是畢竟無法進行深入研究。例如,溫儒敏先生曾在《談談困擾現代文學研究的幾個問題》中提到的,“海外漢學家的學術背景、理路和動力都離不開其所根植的土壤,其概念的運用、思維模式、意識問題,也大都源于西方特定的學術譜系,盲目崇拜和一味照搬并不可取。”[5]因為盲目地模仿,只會讓國內的學術研究失去標準和根基,最后還可能會銷蝕國內自身的研究。所以,我們應深深扎根于本民族文化的肥沃的土壤,當然也可參考部分國外優秀漢學家的研究精華,為我所用,才能使本民族文化研究不斷向更深、更遠的方向發展。
參考文獻:
[1]林毓生著,穆善培譯:《中國意識的危機》,貴陽,貴州人民出版社,1986
[2]《五四時期期刊介紹》 第一集 下冊, 第385-386 頁
[3]李大釗:《自然的倫理觀與孔子》。載《甲寅》日刊.1917年3月
[4]嚴家炎:《五四的誤讀》,福州,福建教育出版社,2000.4
[5]溫儒敏:《談談困擾現代文學研究的幾個問題》,文學評論,2007年第2期
作者簡介:趙坤(1992—),女,河南商丘人,天津師范大學文學院,中國現代文學專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