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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明天起,關心糧食和蔬菜”

2017-01-01 00:00:00水木
南腔北調 2017年5期

每到春暖花開的時節,總會想起海子。

一個朋友發微信說,當海子在《面朝大海,春暖花開》這首詩中說出“塵世的幸福”的時候,我們就知道,他要和這個世界訣別了。

海子,原名查海生,1964年3月24日生于安徽省懷寧縣高河鎮查灣村。1983年,19歲的海子從北大畢業,分配到中國政法大學任教。上世紀80年代的最后一個春天,1989年3月26日凌晨,天才詩人海子從政法大學昌平校區出走,在山海關與龍家營之間的火車慢行道上臥軌自殺。自殺時身邊躺著《新舊約全書》、梭羅的《瓦爾登湖》、海雅達爾的《孤伐重洋》和《康拉德小說選》這四本書。這一年,海子25歲。

春暖依舊花開,詩人卻已離去。北大教授謝冕說:“海子之后,再沒有詩歌讓人動心。”

28年過去了,今天,如果海子還在,已經53歲了。今天,盡管詩歌備受冷落,這個原名叫查海生的少年,依然是一個傳奇。他是“五四”新文化運動以來被引用最多的中國現代詩人之一。他的《面朝大海,春暖花開》依然出現在高中語文教科書和高考試題中。甚至,有的房地產商“篡改海子原意”,將“面朝大海,春暖花開”作為海邊房的廣告的宣傳語。

春暖花開的時節,謹以此文,緬懷詩人海子。

是為記。

——題記

1. 在路上——讀海子的《黑夜的獻詩》

黑夜從大地上升起/遮住了光明的天空/豐收后荒涼的大地/黑夜從你內部升起/你從遠方來,我到遠方去/遙遠的路程經過這里/天空一無所有/為何給我安慰/豐收之后荒涼的大地/人們取走了一年的收成/取走了糧食騎走了馬/留在地里的人,埋的很深/草叉閃閃發亮,稻草堆在火上/稻谷堆在黑暗的谷倉/谷倉中太黑暗,太寂靜,太豐收/也太荒涼,我在豐收中看到了閻王的眼睛/黑雨滴一樣的鳥群/從黃昏飛入黑夜/黑夜一無所有/為何給我安慰/走在路上/放聲歌唱/大風刮過山崗/上面是無邊的天空(海子《黑夜的獻詩——獻給黑夜的女兒》)。

海子在短篇小說《谷倉》中這樣寫道:“谷倉啊谷倉……”谷倉不可到達。我記起了我的名字。我叫無。我是一切的父親。

黎明在小國賢哲中升起。他們采摘香草來臨諸島。他們是人類樹林第一批被伐下送走的樹枝——柴薪,無情的太陽在焚燒,在砍伐不止!

遙寄兄弟,我那神秘的黑色僧侶集團。他們來到黃昏巖穴,他們鼻子尖尖、臉孔瘦削。他們身披黑色,思考作為柴薪的自身。其他人無非是活得好與壞之分,而對他們來說,生死問題尚未解決。黑色僧侶圍火而談。他們的言語低微不能抵達我耳。他們不曾誤入人世。他們作為思索的樹枝,是人類樹林中優秀的第二樹枝。在傳火伐木無情的儀式中被砍下。如是,可憐痛楚的人民這時永遠成了追求瞬間幸福的市民。教堂遠了。只剩下酒館、公共廁所、澡堂子。諸神撤離了這座城池。

如是我被囚禁在谷倉。我這樣自我流放,自我隱居于谷倉,通宵達旦。我要一語道破這谷倉的來歷。

海子明確地說:“我叫無。我是一切的父親。”這是老子的觀點,同時,他悲劇地預言了自己的命運:“而我囚居人類命定的無辜的谷倉”。

接下來,我們來賞析海子的《黑夜的獻詩》。

《黑夜的獻詩》,寫于詩人海子臥軌前的一個多月,即1989年2月2日,該詩的副標題為“獻給黑夜的女兒”,我理解為“黑夜”(海子)獻給它“女兒”(比黑夜更黑的子黑夜)的詩。

請看第一段:“黑夜從大地上升起/遮住了光明的天空/豐收后荒涼的大地/黑夜從你的內部上升”,這里的“黑夜”、“升”、“遮”、“荒涼”、“內部”等等意念,無不顯示出作者的當時的悲哀、孤獨、痛苦、無奈的心境。

“黑夜”(海子)獻給它“女兒”(比黑夜更黑的子黑夜)說得非常具體:女兒呀,我是從大地的內部(骨髓里)上升的,意即和黑夜剝離了,決裂了。

接下來,海子寫道:“你從遠方來,我到遠方去/遙遠的路程經過這里/天空一無所有/為何給我安慰”。

問得好!“天空”啊,你“一無所有”,為何還要假惺惺地“給我安慰”!

周星馳在《喜劇之王》里說:“人如果沒有夢想,那跟咸魚有什么區別”。可是,有夢想又如何?你明明知道“我”(黑夜,即海子)屬于“遠方”,屬于夢中的橄欖樹,屬于漂泊。此地此時,此刻的擁有,對我又有什么意思呢。

“豐收之后荒涼的大地/人們取走了一年的收成/取走了糧食/取走了馬/留在地里的人,埋得很深”。海子反復強調“豐收之后荒涼的大地”,這大地上沒法呆了也呆膩了,人們把“收成”全“取”走了,還將“糧食”(形而下的)和“馬”(海子的詩中喜用馬,姑且理解為夢吧,屬形而上層面上的)都“取”走了,剩下“留在地里的人”,被“埋得很深”。“草叉閃閃發亮,稻草堆在火上/稻谷堆在黑暗的谷倉/谷倉中太黑暗,太寂靜,太豐收/也太荒涼,我在豐收中看到了閻王的眼睛”。

“黑夜”(海子),寫這首詩時,正是北方的嚴冬(2月2日)。此時的海子,精神已經處于分裂狀態。這種疼和痛,我覺得簡直生不如死,萬箭穿心一般。

該怎么比喻呢,比如說,我們看新聞,經常看到個別人年紀輕輕就患上了白血病,就是血癌。白血病其實就是髓病,用《黃帝內經》里的話來說,“是以知病之在骨也”。骨髓是什么,就是由腎精所化。傷髓的東西,比如輻射、污染、亂用藥物、飲食不當等等,都傷髓。現在人一感冒發燒,就想找醫生,打吊瓶,追求短平快。為了快速好,不惜用激素。用激素,效果立竿見影,病很快就好了,燒很快就退了。激素,其實就是把你的髓調動出來,燃燒,燒成水,燒很快就退了,但回傷到你的骨髓,導致骨質疏松、股骨頭壞死等等,提前透支了你后面幾十年的健康,而且不可逆。燒是退了,但代價太大。就像用原子彈打蚊子,不值。一個人患上了白血病,媒體報道之后,社會上的愛心人士紛紛慷慨解囊,捐款上百萬,并且這孩子幸運地找到愿意捐獻骨髓的人,經過檢驗,剛好匹配,救了孩子一命。熱心人士終于松了一口氣。什么叫命?就是活著,從醫學的角度來說,就是有呼吸,有心跳。

有人傾家蕩產,花上百萬,孩子的命是保住了。可是,大家別忘記了,人體是非常神奇的存在,是血肉有形之體,你把他人的髓移植到自己的身體里,人的身體會有排異反映,兩種東西會在你身體內打架,要么就是抑制它。人的免疫力下降,一有風吹草動,就會感染,因為它沒有抑制了。這是一種沒有辦法的辦法。有些人的排異反映很嚴重,臉都變形了。醫學上有個名詞叫“幻肢痛”,就是說,一個人的左肢明明手術切掉了,但這個人卻總對醫生說:我的左肢痛。醫生有什么辦法?只能說:你這是幻覺。《西藏生死書》里面就有這種描寫。明明自己的髓已經空了、沒有了,現在身體里進來的是別人的髓,但這兩種髓還是在身體里面打架斗毆,從不休止,也不可能休止。這個被救了命的人,只能非常痛苦地活著。人的器官是有記憶的,何況是髓。髓可是人體的根啊,連本都不算。你說髓有多么重要吧。這么重要的東西,實際就是人的元氣。這就是為什么有的人生了一場大病之后,動了一次手術,僥幸保住命了,但無論是家人和周圍的人,都感覺:這個人已經不是原來的他了,性情大變。整個人徹底變了,不像他了。眼前的他不再是過去的他。朋友覺得已經不認識他了。一個人身體內有兩種元氣在排異,在打架,你說這個人,雖然命保住了,但內心的痛苦、身體的疼痛,有多么厲害,多么嚴重,可想而知了。那又怎么辦呢,只能這么痛苦地活著。

海子的精神(非肉體)就像這種髓病的患者,此時的海子,他的痛苦就像那個被救了命的孩子,雖然活著,但生不如死。內心的掙扎幾乎讓他崩潰。海子的身體游蕩于傳統日漸崩解、生命不堪承受重負的喧囂城市,心靈卻時時想返回故鄉——可悲催的是,故鄉難以返回。

一個與黑夜為伴的人一定是極度痛苦的,“黑雨滴一樣的鳥群/從黃昏飛入黑夜/黑夜一無所有/為何給我安慰”,“黑夜”看一切,都是黑色的,“黑雨滴一樣的鳥群”,不是在天空翱翔,而是“從黃昏飛入黑夜”,來給我作伴。“黑夜”啊,你既然“一無所有”,為何“給我安慰”!

“天空”一無所有,“黑夜”一無所有,算了,“走在路上/放聲歌唱”吧,“大風刮過山岡/上面是無邊的天空”——被“遮住了光明的天空”……無論如何,海子仍在路上,孤獨地在路上。

黑夜帶給很多人的,只是無數個煙蒂和血紅的雙眼。黑夜給海子的,卻是“黑夜的獻詩”。

海子在另一首名為《夜》的詩中,這樣追問:如果“你是夜晚的一部分”,那么“誰是黑夜的母親”?

海子寫道:“夜黑漆漆 有水的村莊/鳥叫不停 淺沙下荸薺/那果實在地下長大象啞子叫門/魚群悄悄潛行如同在一個做夢少女懷中/那時刻有位母親曇花一現/鳥叫不定 仿佛村子如一顆小鳥的嘴唇/鳥叫不定而小鳥沒有嘴唇/你是夜晚的一部分 誰是黑夜的母親/那夜晚在門前長大象啞子叫門/鳥叫不定象小鳥奉獻給黑夜的嘴唇/在門外黑夜的嘴唇/寫下了你的姓名”。

海子的孤獨如黑夜,沒有光的黑夜。他說“漆黑的夜里有一種笑聲笑斷我墳墓的木板”。

海子在極端孤獨中寫道:“漆黑的夜里有一種笑聲笑斷我墳墓的木板/你可知道。這是一片埋葬老虎的土地/正當水面上渡過一只火紅的老虎/你的笑聲使河流漂浮/的老虎/斷了兩根骨頭/正當這條河流開始在存有笑聲的黑夜里結冰/斷腿的老虎順流而下,來到我的/窗前/一塊埋葬老虎的木板/被一種笑聲笑斷兩截”(海子《死亡之詩(之1)》)。

海子孤獨到什么程度呢?秋天深了,神的家中鷹在集合,神的故鄉鷹在言語。他說,干脆,自己把自己的頭顱收割了吧。

冥冥中注定的力量,沒有辦法抗拒。這個時候,海子已經無法與自己和解了。用昆德拉的話說:“生活好像是一條死、原因、結果、失敗與成功的明亮軌跡,而人用急迫的眼光緊緊盯住他行為的因果之鏈,更加快了他的瘋狂之旅,奔向死亡”。

荷爾德林則追問,在這個貧乏的時代,詩人何為?

北大教授謝冕說:“海子之后,再沒有詩歌讓人動心。”既然謝冕先生對海子詩的評價高到這種程度,那我就把海子的詩和當代德國最偉大的詩人戈特弗里德·貝恩Gottfried Benn(1886年—1956年)的詩簡單作一個對比。

我們先拿海子的這首名詩和貝恩的詩《一個詞》(Ein Wort)作一個對比:

一個詞,一句話——

從密碼中升起

被檢驗的生活,突然的感覺,

太陽升起,宇宙靜默,

一切緊繃著向他靠攏。

一個詞,一道光,一陣飛行,一團火,

一幅火焰圖案,一抹流星劃過,

然后又是黑暗,無邊無際,

在虛空里圍繞世界和我。

關于當代德國最偉大的詩人戈特弗里德·貝恩,法國詩人菲利普·蘇波(1897年—1990年)稱他為“歐洲最偉大的五位詩人之一”。

有評論認為,貝恩早期作為一個狂熱的圣像破壞者,活躍在德國詩壇。他創作主題多為肉體的崩潰:疾病和死亡。1912 年,貝恩發表了驚世駭俗的詩集《陳尸所和其他詩歌》。該詩集像一顆重磅炸彈震撼了德國文壇。

組詩《陳尸所》(1912年)由五首詩歌構成一個尸體解剖系列,描寫了知識分子的孤獨和恐懼心理,表達了對世界的憎惡和一種絕望的悲觀的情緒。他寫道:“不管是節奏,不管是麻醉藥丸,不管是現代的自生的訓練,這都是人類的最古老的需求。以此去克服處于外界和內心,上帝和非上帝,我和現實之間變得無法忍受的緊張。”

貝恩早年在馬爾堡大學和柏林大學攻讀神學和語言學,后進醫學院,畢業后在柏林行醫。在性病和皮膚科方面很有造詣,終生行醫。

貝恩于1932年4月當選為普魯士藝術院院士。1951年8月21日他在馬堡大學作演講《抒情詩問題》,引起轟動。1951年10月他榮膺德國最高文學獎——畢希納獎,1952年榮獲聯邦德國一等勛章,1954年獲諾貝爾文學獎提名。

貝恩在《一個詞》(Ein Wort)中的描寫,讓人想起《圣經》的句首“太初有言”。

最近看一本書《長遠看來,我們都已死去!》([澳]肯·赫爾曼 著/江蘇文藝出版社)

即使在這個虛無日盛、意義式微的時代,這樣的書名也過于觸目驚心了,但“死亡”這個詞,確實是我們每一個人無法回避的將來。當病人在死亡的邊緣徘徊掙扎的時候,醫生該如何去安撫他?醫學不能實現他的欲望,但醫生可以為他走向死亡緩緩擺渡。這是一部醫學專家的重癥監護室守護筆記,也是對生命的透視和對死亡的對峙。國際重癥監護領域專家肯·赫爾曼教授直面內心深處,記錄了重癥監護室內一系列“原汁原味的、躲在醫院幕簾后的生死故事”,追問醫療救治的終極意義。不僅是醫學思考,更是關于生命的探索和生命的叩問:我們要用多大的代價,才能認清活著的意義?這是一個有深度的醫學敘事,更是許多有溫度的“臨終見證”——“這些充滿人性光輝的故事,帶領我們進入了重癥監護的獨特世界。在那里,最原始也是最深切的人類情懷,與最為先進的醫療科技一直在發生激烈碰撞”。

而在《恩寵與勇氣》這本書([美]肯·威爾伯 著/三聯書店)中,肯講述了這么一個故事:美麗女子崔雅邂逅肯·威爾伯,彼此一見鐘情,計劃喜結良緣。然而,就在婚禮前夕,崔雅被發現罹患乳腺癌。

完美的邂逅,變成了隨后五年漫長的艱難歲月。在這個厄運中,死亡如此逼近,困難如同煉獄。人們真的很難分辨誰比誰更痛苦——是飽受疾病煎熬的崔雅,還是咬緊牙關與她并肩作戰的肯。正如人們說:“你也沒法把《恩寵與勇氣》當作愛情之書或者死亡日記,它是一種疾病與死亡的修行,從恐懼、憤懣與怨懟里,慢慢學會豁達、安詳與慈悲”。這個與病魔斗爭的故事,最后告訴大家的是,接受死亡,乃是為了更好地生活。就像崔雅的終極理解,“痛苦不是懲罰,死亡不是失敗,活著也不是一項獎賞”。

貝恩和海子都描寫黑暗、黑夜和虛空,貝恩則是從結構詞匯的角度寫虛空,寫“在虛空里圍繞世界和我”,而海子則寫被“遮住了光明的天空”,依然能夠“走在路上/放聲歌唱”。

啥叫“悲劇”?古希臘哲學家亞里士多德在《詩學》中將“悲劇”定義為:“悲劇是對一個嚴肅、完整、有一定長度的行動的摹仿。它的媒介是通過‘裝飾’的語言,以不同的形式分別被用于劇的不同部分,它的摹仿方式是借助人們的行動,而不是敘述,通過引發憐憫和恐懼使這些情感得到疏泄。”

一樣的孤獨,一樣的詩人病,一樣地和這個世界鬧別扭。

患病是痛苦的。

前面我說了,此時的海子,精神已經處于分裂狀態。沒有人觸摸到他靈魂的溫度。也可以說,這個時候,他是個病人,他患的是文人的病,詩人的病。

達爾文說,生物界的某些進化,同時也是退化。你看電影《金剛狼3》,導演讓超級英雄金剛狼成為平凡人。既然成了平凡人,就會有平凡人的病。你再看《生化危機》,從2002年《生化危機》上映,15年過去了,導演保羅·安德森的《生化危機》六部曲,終于迎來了大結局《生化危機:終章》。可是,這個大結局里面,導演保羅·安德森安排的結局居然是:最終拯救人類的是個女人,而且,還是個智能復制女人。

這結局,也許只能用佛教的“六字真言”來念了,即:“唵、嘛、呢、叭、咪、吽”。

前些日子出差河南新鄉。在2017年1月7日《新鄉日報》副刊上讀到署名卞卡的文章《南丁十記》。作者以沉痛之筆哀悼南丁先生:南丁發病很突然,而且得的是絕癥中最厲害的那種。從北京301醫院手術回來,我去家里看他,他精神狀態還好,說話底氣蠻足。我在心里為他祈福,盼奇跡能在他身上出現,躲過這次真實的“一劫”,將生命延續下去。

然而,11月12日傍晚,兒子下班回家,說門衛那兒有人在貼什么,我連忙去看,竟是南丁去世的《訃告》。依他生前遺囑,不設靈堂,不舉行遺體告別儀式,已經火化,距他11日凌晨5時許亡故,僅一天多時間。

看了文章,我當時就想,論才華,論品行,南丁先生這一代老作家都是我輩的楷模。南丁先生是河南當代文學60多年發展歷程最完整也是最重要的親歷者和領導者之一。他52歲起擔任河南省文聯主席、黨組書記,主持創辦《莽原》《散文選刊》《故事家》《文藝百家報》等多種文學期刊,培養了一大批中青年作家,對新時期“文學豫軍”隊伍的成長壯大發揮了關鍵性作用,為河南文學事業的發展做出了重要貢獻。

別的不說,單說吃苦耐勞方面,現在的年輕作家,你說哪一個吃得了那么多苦哦。身體也比不上他們那一代老作家結實。

農民是從土里刨食,作家則是從字里刨食。后者,其實一點也不輕松。像徐則臣,一個“80后”的作家,寫作20年,腰間盤已經出了問題,日益膨出了。所以,他最近十多萬字的小說《王城如海》是用筆寫的。主要是出差時拿稿紙比電腦輕便,幾張稿紙,對折,往包里一塞,走哪寫哪,輕省簡便。他說,在高度發達的高科技時代,我給它找了一種古典的誕生模式。紙是《人民文學》編輯部的“老古董”,八十年代雜志社通用的大開本。

現在的文人,特別是專業“坐家”,專門坐在家里“爬格子”。一坐就是半個甚至一個通宵,再加上白天開會、學習、看手機、乘車,還是坐著。這般傻坐,久坐成疾,一點都不奇怪。高血壓、高血脂、糖尿病,都是坐出來的。最后吃飯“懼肥厭甘”。

報載,英國女皇伊麗莎白一天吃一棵芹菜。鄧穎超同志說她控制糖尿病的辦法是“吃草”(青菜)。

俗話說,一口吃不成胖子。但每餐多吃一口,必成胖子。美國是“窮人胖,富人瘦”——重體力勞動被機器代替了,工人主要是看儀表、按電鈕,吃油炸“垃圾食品”、喝甜飲料,開車上下班,如此怎能不發胖?

俗話說“有錢難買老來瘦”,“瘦就是長壽”,這不無道理。其實吧,這些嘮叨,都有點文人病。

什么叫“文人的病”?

為了促進慢性病的結束,海明威用獵槍、芥川龍之介用安眠藥、川端康成用煤氣結束了生命,三毛則干脆用“投繯”這種最古老、最蒼涼的手法,而那個大唱“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的酒仙李白用赴水來自我了斷。今人已考證出李白患的是同司馬相如、陸游一樣的病——糖尿病,隨時口渴如焚,索性就栽倒到大江里去痛飲狂瀾了。

近代文人的不治之癥為肺病。魯迅、蕭紅等皆死于肺病。以天才出名更是創造社的才子的如郁達夫,他不僅有肺病,還有膽病——“夜熱睡汗癥狀,色色俱全。痰里頭更重見了點點的血跡,又因為常常饑餓不勻,飲酒過度,膽里起了異狀。膽汁溢滿全身,遍體只是金黃色的一層皮和棱棱的一身骨,飯也吃不進,走路也提不起腳跟了。實在駭人”(見郁達夫《王二南先生傳》)。

肉體的痛加上精神上的痛,這是文人在現實矛盾中孤軍搏斗、掙扎失敗的悲劇。郁達夫的生活方式幾近自戕性的,生活毫無規律,慷慨得近乎揮霍地透支健康,沒有節制地抽煙、喝酒、想女人,寫作——換來錢——抽煙喝酒逛妓院進醫院——沒錢了——寫作,就這樣惡性循環,日甚一日地陷進去,陷進去……好像吸毒一樣,直到把自己耗干……

歷史上,大凡自戕型的文人一般都比較瘦,愛抽煙、喝酒、嫖妓,有些神經質、嚴重的胃病,喜怒無常,特別敏感,他們的寫作是以透支健康甚至愛情為代價的。他們都不同程度地患有抑郁癥,比如19世紀的俄國作家果戈理和20世紀美國作家海勒。

德國詩人荷爾德林,他的挽歌體詩和自由節奏詩至今令人神往,他有句名言:“生命充滿了勞績,但還要詩意地棲居在這塊土地上”。可有誰知道他內心的痛苦。1802年,剛過而立之年的荷爾德林因精神失常被送進了精神病院。出院后,他的創作日臻佳鏡。

海明威一生曾因跌跤、魚鉤誤傷、拳擊、踢球、火燒等十幾次負傷甚至險些喪命,同時又患過幾乎包括了人類所知的所有疾病:闌尾炎、痔瘡、胃炎、肝炎、高血壓、皮膚癌、糖尿病等18種,但他都勇敢地活了下來。1954年,他在非洲的兩次飛機失事,使他再沒有從傷害中恢復過來。這位世界級的“硬漢”突然變成一個頭發花白、動作遲緩、反應遲鈍的老頭子,而最不能讓他容忍的是創作能力的喪失。于是,他用獵槍結果了自己的生命。

意大利畫家莫迪良尼(1884年—1920年)的一生是在絕望和病魔(肺病)交困之中落幕的,最后一幕不堪回首。肺病消耗著他的精力,他的生命正在衰弱、消蝕,在精神興奮的時候,他不相信事實。不聽勸告,他找到一個躲避之處,夜間獨自痛飲,不再想到為重獲健康而努力。面對宿命論,他神志清晰地接受死的念頭。他如同梵·高那樣——不向任何人披露內心。與梵·高何等相似,他從來沒有像最后三年里那么拼命作畫,默默地向人世告別……

肉體的病加上精神上的病,命中注定文人要比一般人承受更多的痛苦。干什么都要付出代價,做文人也不例外。

現代人的痛苦不安,有時是由于內心太執著,肩上背得太多,手里提得太重,心中填得太滿,這樣怎么會不感到壓力和痛苦呢?可得者有限,所欲者無窮,欲罷不能,內心深處充滿了焦慮不安,疲勞和壓力成了普遍的癥狀。

一個人生活上非常簡樸,不喜歡大魚大肉,而奉行樸素、簡單、有序的生活,這才是正常的,才是個健康人。《黃帝內經》中說,“谷肉果菜,食養盡之”——即食物要雜,凡能供人營養健康的食物,都要吃。不過“谷肉果菜”應以谷薯、蔬菜為主,肉類次之。《黃帝內經》中還說:“高粱之變,足生大疔”,意即大魚大肉吃得多了,容易生瘡、疔,因此,一日三餐應該不偏食、不多食,既不要過于辛溫,也不要過于寒涼。

“神太用則勞,其藏在心,靜以養之”。

你羨慕我的自由,我羨慕你的約束;你羨慕我的車,我羨慕你的房;你羨慕我的工作,我羨慕你每天總有休息時間。或許,我們都是遠視眼,總是活在對別人的仰視里;或許,我們都是近視眼,往往忽略了身邊的幸福。

說這些閑話,其實是在替天才詩人海子惋惜和痛惜。25歲,臥軌自殺了,其父母情何以堪?我的老師有一個觀點:對父母最大的不孝,就是死在父母前頭。白發人送黑發人,那種痛無法用語言描述。有時候,活著,幸福的活著,對父母也是一種孝了。想想海子,畢業于名校北京大學法律系,畢業后被分配到中國政法大學哲學所工作。論單位,論名校,多少人羨慕啊,可是,為了心愛的詩,為了心目中的太陽,他獻出了自己。如果生前他知道,自己用血寫成的詩《面朝大海,春暖花開》,被房地產商“篡改原意”,作為海邊房的廣告的宣傳語,他會怎么想?該哭?還是該笑?

2. 海子短暫的一生充滿了貧困與孤獨

詩人里爾克在《布里格日記》中這樣說:“應該耐心等待,終其一生盡可能長久地搜集意蘊和精華,最后或許能寫出十行好詩。”

海子終于寫出這首流傳甚廣的好詩:從明天起,做一個幸福的人/喂馬,劈柴,周游世界/從明天起,關心糧食和蔬菜/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開/從明天起,和每一個親人通信/告訴他們我的幸福/那幸福的閃電告訴我的/我將告訴每一個人/給每一條河流每一座山起一個溫暖的名字/陌生人,我也為你祝福/愿你有一個燦爛的前程/愿你有情人終成眷屬/愿你在塵世獲得幸福/我只愿面朝大海,春暖花開(《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這首詩讓很多人以為,海子是一個暖和的人。其實,他和日本電影《入殮師》的男主角一樣,內心充滿掙扎,并不幸福。

“愿你在塵世獲得幸福”,幸福是什么?看看周圍,每一個人,都像上足了發條的機器,奔跑在追求幸福道路上……但是,幾乎沒有人明白,什么是幸福。錢鐘書先生在《寫在人生邊上》中說:“洗一個澡,看一朵花,吃一頓飯,假使你覺得快活,并非全因為澡洗得干凈,花開得好,或者菜合你口味,主要因為你心上沒有掛礙。”

羅素說:幸福源于參差多態。法國盧浮宮里有三大女神:斷臂維納斯,勝利女神,蒙娜麗莎。這三位女神身上各有缺陷:維納斯沒胳臂,勝利女神沒有頭顱,蒙娜麗莎呢,近視眼,含糊地微笑。

海子自己抓住幸福了嗎?沒有。否則,他也不會自殺。海子短暫的一生充滿了貧困與孤獨,“你家中破舊的門很美/遮住的貧窮/很美”(《給母親》)。

“從明天起”,這是時間。可是,海子沒有能夠等到明天。也許,這個“從明天起”,只是海子尋找時間的一種表達方式而已。愛爾蘭作家凱特·湯普森寫了一本魔幻現實主義小說《尋找時間的人》,最近已經由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引進出版(閆雪蓮 譯)。小說主角是個愛爾蘭小鎮少年,名叫吉吉。小說講述吉吉最近為兩件事苦惱:一是從朋友那兒得知自己的曾祖父曾經殺過人,這太丟人了,絕對是家族丑聞,得設法隱瞞,不能讓事件曝光;二是和周圍的其他人一樣,每天瞎忙乎,疲于奔命,冷漠麻木,暈頭轉向,又沒有什么收獲。時間都去哪了?時光荏苒,只感覺每天時間都莫名其妙地流走,抓不住。吉吉跟隨小鎮居民安妮來到一個叫“永恒之地”的地方。為什么來這兒呢?因為這里沒有時間,但奇怪的是,吉吉手表的指針仍然在轉動,只不過,轉得比較慢。好奇心驅使,吉吉想弄清原因。就這樣,吉吉與一只受傷的狗,為了親情,披荊斬棘,開始了尋找時間的奇幻旅程。加西亞·馬爾克斯曾說:每篇好小說都是這個世界上的一個謎。在奇幻旅程中,吉吉家族的那些謎也隨之一一被揭開。書中有這么一段話:“談論時間的時間在哪里?人們甚至不再互相拜訪,不再坐下喝喝茶、聊聊天。大家都在奔忙,或者在去某地的路上,或者盯著眼前的事情,或者急于找到某個人,而最常見的情況是,氣喘吁吁地追趕自己。”

我們可以拿海子的《面朝大海,春暖花開》和當代德國最偉大的詩人貝恩的詩《美麗青春》作一個對比。貝恩寫這首詩的時候,26歲,和海子自殺時的年齡差不多。由于早慧和職業的緣故,貝恩的確年紀輕輕就眼光“毒”到。26歲那年,他就寫出了《美麗青春》(Schoene Jugend):

少女的嘴唇,擱在蘆葦蕩里很久了看上去像被咬了一樣。

她的胸腔被打開時,

食管已滿是窟窿。

結果,在橫隔膜的下方

人們發現一窩小老鼠。

一只小母老鼠死了躺在那里。

其他的靠肝臟和腎臟活著,

吸食冷了的血

在這里虛度它們美麗的青春。

可它們的死也很快美麗地到來:

人們將它們全部扔進水里。

啊,聽那小嘴發出的吱吱聲!

有評論認為,貝恩以跳躍性的、澀滯的語言細致入微地描繪了一幅幅恐怖的死亡場景,其細節描寫,簡直令人作嘔。然而,正是這種極端化的表現形式,起到了振聾發聵的作用。

貝恩在思想上與傳統的歐洲文化決裂。貝恩的早期詩歌在題材上沿承了波德萊爾,在內容上直面人類的惡之花——丑陋和病態,在語言上打破了文法和句法,被評論家稱為“純粹的丑學”。步入中年之后,貝恩徜徉在神話、幻想和哲學的國度,創作了大量辭藻華麗、形式完美的詩作,為他贏得了“靜力學詩人”的美譽。本質上說,貝恩的詩歌創作是一場語言的暴動和形式主義的革命,是一種帶有虛無主義色彩的唯美主義。

而海子,雖然和這個世界無話可說,卻依然懷著美好的祈愿:從明天開始,做一個幸福的人,面朝大海,春暖花開。“情動于中而形于言”,那是海子向往的《詩經》中那種歡快歌詠的春季。

“春暖花開”,說明這是生機萌發的季節,物候觸處皆新,黃鸝百轉千回。日暖風和,草長鶯飛。

仲春,是自然界奏出的《詩經》樂章。仲春之月,“始雨水,桃始華”。《詩經》里的春天,是從桃花開始的。《周南》云:“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夭夭,是什么?就是“花笑”。看到灼灼開放的桃花,那么紅艷,如火如歌。

這個時候,面朝大海,春暖花開,人生還有比這個更愜意的么?即使埋在這春天里,也愿意。別說埋,畢竟,“春暖花開”嘛,那就說隱居,像梭羅那樣。

海子是喜歡梭羅的,他向往梭羅的那種純凈與深邃,那種寧靜和無雜質。在《梭羅這人有腦子》一詩中,海子寫道:

梭羅這人有腦子

像魚有水,鳥有翅

云彩有天空

梭羅這人就是

我的云彩,四方鄰國的云彩,安靜

在豆田之西

我的草帽上

海子深信美國詩人梭羅的一句名言:“Plain living and high thinking(簡單地生活,深閎地思想)。”

梭羅說:“人所需要,并不是要做的那些事,而是要有所為,或者說要有所是。”“我到樹林里去是因為我希望能夠有意義的生活,面對生活,面對生活中最有實質性的事實,看看我能不能學會生活所必須教會我的東西,而在我死的時候,才會發現我其實沒有活過。”

海子特別喜歡梭羅和他的《瓦爾登湖》。那么,梭羅究竟是個啥樣的人呢?下面我結合我的個人經歷簡單地談一下梭羅。

記得10多年前,我所居住的國興中學旁邊,有個白水塘。曾經,那幾乎是一望無際的湖水,可以乘小船捕魚。那時,我寧愿叫它白水湖。

滄海桑田,水越來越少,成了今天名副其實的水塘。真的很想在塘邊建一座小木屋,與水做鄰居。

看了美國作家梭羅的《瓦爾登湖》,愈發想效仿梭羅,盡管我家距離這個水塘不過百米之遙。其實,張愛玲就把《瓦爾登湖》翻譯成《華爾敦塘》。我寧愿沿用張愛玲的說法。

開滿荷花的時節,我來這里陶醉;荷花凋零的時候,我在這里沉思。多少個夜里,我在塘邊行;多少個清晨,我到這里訴說。每每來到這片池塘,聞著飄逸的稻花香,我覺得幸福原來可以唾手可得,原來可以一手把握。原來幸福的感覺,也可以流淚。

就是在這里,我學會了釋放與呼吸。就是在這里,我一遍遍地讀海子的詩。讀《羅蘭·巴特自述》《一個后現代主義者的謀殺》(阿瑟·A·伯格)和《文豪筆下的文豪》(茨威格)。

梭羅是一個了不起的作家,盡管他根本沒寫什么小說。他的老鄉愛默森說他在文學上是一個打破偶像崇拜的人。梭羅甚至看不起大學教育。他的心是孤獨的也是自由的。以他的資歷,找份體面的工作很容易(他也曾經做過老師),但是他不愿意長期地受雇于人。

很少有人能像梭羅這樣,生平放棄這么多東西。他沒有從事任何職業,也沒有結過婚。他獨自一人居住,他也從來不參與美國的選舉,從來不去教堂,從來不吃肉、不喝酒、不抽煙,他甚至拒絕向政府交稅。他用不著抵抗什么誘惑——因為他沒有欲望,也沒有熱情。他事實上,對于任何精美的瑣碎東西都沒有嗜好。他拒絕參加宴會,因為那種場合,每一個人都妨礙另一個人。在餐桌上有人問他愛吃那一樣菜,他的回答是:“離我最近的那一碗。”他不喜歡酒的滋味,終身沒有一樣惡習。他寧愿減少他的日常需要,并且自給自足。他是隱士與禁欲主義者。1845年,他為自己建造了一座小木房子,在華爾敦塘的岸上,在那里住了兩年,寫下名著《華爾敦塘》,也就是海子喜歡的《瓦爾登湖》。

梭羅以全部的熱情,將他的天才貢獻給他故鄉的田野與山水,因而使一切識字的美國人與海外的人都熟知它們,對它們感興趣。他生在河岸上,也死在了那里。

在梭羅看來,無所謂大小。池塘是一個小海洋,大西洋是一個華爾敦塘。

梭羅是一個特別的人。我們無法不尊敬他。在白水塘邊散步,我總覺得我拜訪了老朋友——梭羅。我又一次走進梭羅和他的《華爾敦塘》。

一次又一次,我習慣性地走到學校前門,看望白水塘,看望原野。呼吸散發著甜味的空氣。陽光打在臉上,沒有了疼痛。我再次慶幸住在白水塘邊,一年四季聞著稻花香。看著稻田里勞作的農民和一望無際的地平線,生出莫名的感動,為活著,為這幅田園風光,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村民,為空氣、陽光和白水塘。就像海子詩中所寫那樣,“從明天起,做一個幸福的人/喂馬,劈柴,周游世界/從明天起,關心糧食和蔬菜”。

有時想想,住在鬧市區,畢一生的積蓄,買一幢上不著天下不著地、用防盜網圍起來的豪華鳥籠(再豪華的鳥籠終究是鳥籠),過著鄰居老死不相往來、同事之間斤斤計較、掙開眼就為生計奔波、盲目地追逐著追逐的日子,我覺得那不是我要擁有的生活。對于現狀,我很滿足。上班、下班,讀書、寫作,陽光下散步,夜色下思考,一杯水已經足夠,更何況我擁有一個池塘。

從白水塘回來,在校園的林蔭道上沒有目的地散步。是的,毫無目的。我原本是一個不太看中結果、沒有生活目的的人,有陽光、空氣和水,已經足夠,別的,多出一點都是賺的了。從這個意義上說,我已經賺得太多。物質的家園已經搭建好了,我只要營造自己的精神家園就是了。

碰到熟人,我沒有主動去打招呼,散步的時候,我的眼中只有自然。教學樓后面的小山崗上有一排木棉樹,火紅的木棉花開滿枝頭,長滿冬天的童話,那是小鳥、小松鼠和蝴蝶的天堂。我原來只知道蝴蝶吃花蕊的,沒想到小松鼠也來吃。三只小松鼠吃飽之后,在枝頭調情,有一對開始公然交配,完全不顧及那只小松鼠的感受……生理滿足之后的那只男松鼠開始戲弄木棉花,從這個枝頭到那個枝頭。燕子和麻雀過來圍觀起哄……

蝶飛燕舞,鳥語花香,松鼠枝頭跳,溪水地上流,遠處稻花香,近處陽光媚,這不是天堂又是什么?想到在辦公室開著電腦,抽著煙,聽著同事手機發出的“鳥叫聲”和莫名其妙的“婚禮進行曲”,我愈發為鋼筋水泥、機器化、按鈕化的城市上班族感到悲哀,不幸的是,我就是這上班族中的一員。想到今天晚上就要去上夜班了,我真的希望天晚一點黑下來,讓白天無限期地延長。看到地上凋零的花瓣,想到林妹妹的《葬花詞》……

學校的水塔有六層高,頂端是一個倒置的蘑菇狀。“蘑菇”的下面全是燕子的家,“蘑菇”的周圍全是燕窩。

難怪學校的燕子這么多。記得小時候,燕窩都是建在我們家的房子內,和主人一起進進出出。我曾經試圖到燕窩內抓燕子,被老人罵了一頓。

后來,房子改成了樓房,房子裝修得富麗堂皇,但再也沒有燕窩的影子了。

那個時候,我覺得特別理解海子,真的。

海子在《思念前生》中表達過對莊子的敬意:“莊子在水中洗手/洗完了手 手掌上一片寂靜/莊子在水中洗身/身子是一匹布/那布上粘滿了/水面上漂來漂去的聲音/莊子想混入/凝望月亮的野獸/骨頭一寸一寸/在肚臍上下/像樹枝一樣長著/也許莊子就是我/摸一摸樹皮/開始對自己的身子/親切/親切又苦惱/月亮觸到我/仿佛我是光著身子/進出/母親如門 對我輕輕開著”。

在這首詩中,海子說:“也許莊子就是我”“仿佛我是光著身子”,就是說,即使一無所有,即使活在爛泥坑里,他也不想混在人堆里勾心斗角。

窮則窮矣,能像梭羅一樣,住在湖邊,就是幸福無邊。

海子向往梭羅的瓦爾登湖。1986年,海子曾對自己的好友葦岸說,自己讀到的最好的書,就是梭羅的《瓦爾登湖》,甚至在決然走向山海關冰冷的鐵軌之時,《瓦爾登湖》也被他隨身攜帶。可見,海子有一個遠離人群的夢想。“面朝大海,春暖花開”,何其美好。只是,他終于沒有找到屬于自己的“瓦爾登湖”。

幸福找到我/幸福說:“瞧 這個詩人/他比我本人還要幸福”(《幸福一日:致秋天的花楸樹》)。

但寫下這樣美好詩句的海子卻選擇了自殺。這大概就是作家的代價、詩人的代價。

我原以為至今仍做著作家夢的人必定鳳毛麟角,不說像大熊貓一樣稀有,起碼也像小松鼠吧,不太容易撞上。沒想到,夢想著有朝一日能成點氣候的文學中人還真不少。這未嘗不是一件好事,我們也許不該去嘲笑他(她)……不管社會如何變遷,有人愛文學總不是壞事。我的疑問是,這些人對當作家要付出的代價能承受么?寫過《老人與海》的作家海明威60多歲即飲彈自戕。他的悲觀有深深的內疚在里面,長期以來對拋棄結發妻子的內疚、悔恨以及對創造力消失的恐懼,時刻在吞噬著他,于是他開槍自殺……老托爾斯泰80余歲走失于火車站,死在風雪中。死前日記中記述到50年前愛過的農家少女阿克莘尼婭,他其實不愛他的妻子,50多年來阿的倩影一直出現在作家的記憶中……魯迅先生26歲奉母命從日本回國和大字不識一個的舊式女人朱安女士結婚,過著毫無愛情可言的生活,直到47歲才與許廣平女士由相愛到同居。魯迅從1926年3月26日始,一直到死都背著“通緝犯”的“罪名”,一直到死也都沒有辦理和朱安女士的離婚手續。直到逝世的前一天,他還在寫雜文《因太炎先生而想起的二三事》。1936/10/1《魯迅日記》中記載:“午后往須藤醫院就診,云是小有感冒,廣平同去。稱體重得39.7公斤。”晚年的魯迅只有70多斤!(他的身高約有1.58米吧)晚年的魯迅在“養病”時還不得不考慮到“養病費”(見《病后雜談》),還得寫信討版稅,催稿費……

陳明遠在《知識階層與錢》一文中說,經他計算,魯迅一生的總收入相當于當今392萬多元,也就是當今的明星為某商品做一次廣告的出場費吧,也就等于某些暢銷書“作家”一本“書”的稿酬吧。從來文章千古名,畢竟寂寞身后事!魯迅先生到死都在戰斗,都在寫作,都在思考民族的劣根性,沒有因自己成了名人而有絲毫改變。有幾個人能夠做到?有幾個人能夠像先生那樣始終保持清醒的頭腦?所以,魯迅是唯一的。當然先生付出的代價也是常人難以想象的。

真正的作家或者藝術家的一生往往是受苦受罪的一生,海子的臥軌、顧城的殺妻自縊、三毛的上吊、徐遲的跳樓、王小波的猝死、屈原的投江、陳天華的投海、王國維的自沉頤和園昆明湖、傅雷夫婦雙雙擰開煤氣……老舍跳下太平湖……還有那個生前默默無聞、窮困潦倒,死后一幅畫卻價值連城的荷蘭畫家梵·高,他干脆割掉自己的一只耳朵然后開槍自殺……

這就是部分作家、畫家的代價,不知道做著作家夢、畫家夢的朋友可有足夠的思想準備?

我們接著說海子吧。

海子其實非常熱愛生活,他曾經飽含深情地寫下這樣的詩句:“我無限的熱愛著新的一日/今天的太陽 今天的馬 今天的花楸樹/使我健康 富足 擁有一生”。

我們可以拿貝恩的名詩《地鐵》里,做一個對比:

陌生的女人走過所有的春季,

吊帶襪子緊繃著過來了。它的盡頭

離我很遠。我在門檻上哭泣著

溫熱繁茂,莫名的潮濕,

哦,她的嘴怎樣虛妄地吮吸那溫熱的空氣!

你玫瑰腦袋,海之藍,你神仙的黃昏,

你地之床,你的腰肢奔涌起伏

這樣酷地托起你的步伐,當你邁步向前!

暗下來:現在只在她的裙衫下活著:

白色的動物,放松下來,緘默的香氣襲人。

詩人鄒靜之曾經在一篇文章中說,從來沒有一個時代像今天這樣:詩人們興高采烈地糟蹋詩。就在幾年前,還有人在名片上打上“詩人”的頭銜。今天,如果還有人這么做,一定被視為瘋子。他在評價朋友的文章時如是說:因朋友的身份,不便后臺喝彩。

最近,偶讀止庵先生的《六丑筆記》,很佩服作者的心態。在這個如此喧嘩、浮躁的時代,還能如此平靜、平和地看待周圍的一切,沒有足夠的定力是做不到的。止庵說:“現在大家都講文章還是本色的好。其實本色的文章最難,難不在文章本身,難在寫文章的那個人。”“現在文學史上,廢名是我最心儀的作家之一,我自己學寫文章,可以說受惠于他的地方甚多。”“我喜歡讀書,但是不大喜歡讀報紙和刊物,個人習慣而已。”

止庵是詩人沙鷗的兒子,又名方晴,原名王進文,1959年1月生于北京。著有《如逝如歌》《樗下隨筆》《如面談》《俯仰集》《樗下讀莊》《畫廊故鄉》。編有:《周作人晚期散文選》《楊絳散文選集》《沙鷗詩選》《沙鷗談詩》《關于魯迅》《廢名文集》等。據北京的朋友講,他供職于一家公司,也無需上什么班,大部分時間在家看書、寫作,所以他基本上是一個自由撰稿人。所以他完全理解某些教授在發現較好的學說之后還老是在講牛頓的學說,歌德說:“這不奇怪,那批人堅持錯誤,因為他們依靠錯誤來維持生活,否則他們要從頭學起,那就很不方便。”

這一直是我羨慕的狀態。

在浮躁的世界里,如何讓生活“慢”下來?如何做一個不占地方的人?如何將自己安放在一個低調不顯眼的位置?“書卷多情似故人,晨昏憂樂每相親”。讀書是個不錯的“滋補品”。

古語云:“字里乾坤大,書中日月長”。

人的健康包括兩方面,生理健康和心理健康,二者相輔相成,互為影響。

《本草綱目養生智慧》一書中說,一個人的健康長壽由4方面因素決定:一是父母遺傳;二是環境因素;三是醫療條件;四是生活方式。

諾貝爾生理和醫學獎得主、美國的穆拉德博士在《神奇的一氧化氮》一書中,闡述了中國廣西巴馬、意大利凱姆波蒂邁勒等世界五大長壽村的人,共同點是都具有平和的心態,樂觀的生活態度。遇事不往心里去。

有花香、酒香、墨香,也有書香。

宋代詩人陸游活到85歲,有什么秘訣?他這樣說:“讀書有味身忘老”“病須書卷作良醫”。

清代教育家顏元曾說:“余生無過人之處,只好讀書。憂愁非讀書不釋,忿怒非讀書不解,精神非讀書不振。”

唯有經常讀書的人,才能享受人生豐富多彩的生活。至于書中的那些科技新進展,衣食住行用的新知識,養生保健的寶貴經驗,防治疾病的有效方法,讀后更會讓人直接受益。許多愛讀書的老年人,借助書上介紹的經驗,堅持科學養生,防治疾病,八九十歲仍然生機勃勃,興趣廣泛,照常在所喜歡的領域里發揮著余熱,從而得到了健康長壽,這不能不說是讀書的魅力所在。

現代醫學研究表明,常見疾病大多與心理因素有關,許多疾病可通過心理治療不藥自愈或早愈,許多疾病又會在心理狀況不佳時,乘虛而入或進一步惡化。讀書則有利于調節情志。

為什么要講修養、修為、修煉?這個修是什么?就是學著做減法。做加法誰不會呀,似乎人一生下來就會做加法了,家里的玩具已經夠多了,小孩子看到新款的玩具,還是想擁有。寵愛已經夠多,小孩子還想要更多。爸爸媽媽寵愛還不夠,還想要爺爺奶奶、外公外婆寵。

這個時代加法最盛行。加法是人類的本能,那不過是生命的慣性堆疊。人長大之后,就沒有停止過做加法,到了科級想處級,到了處級想廳級。房子已經夠住的了,還想要更大更寬敞的。談女朋友,對方僅僅漂亮還不行,還要求對方有一定的家庭背景,有較體面的學歷,身體還要健康,兩個人還要有感覺、談得來。雜七雜八的要求越來越多。這哪里是談戀愛,是在進行選拔考試啊。你選拔對方,對方也在選拔你。結果選拔來選拔去,都像在菜市場買菜一般,怎么看都有毛病。這么雜七雜八的要求放不下,你就根本不可能和對方合一。一男一女,你們中間雜七雜八的東西越多,你和對方就越隔。《泰坦尼克號》里的愛情,為什么感動了全世界?那是因為杰克和露絲選擇了清貧、放下一切,和物象直接地連接。你看杰克和露絲,站在船頭,張開雙臂,說出那句“You jump,I jump”,天地都為之動容。臺灣禪者林谷芳說得好,究竟的貧是什么呢?就是香巖智閑所說的:“去年貧,猶有立錐之地;今年貧,錐也無”。錐是什么,錐是我。連我都不見,就真放得徹底,如此乃能達到究竟的透脫。“既是巢空云又散,春深猶有子規啼”。

自己得到的已經夠多,還想要更多。這是問題的根源。

人心不足蛇吞象,說的就是這種人心的貪婪。所以,儒家有了“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之貧,這叫孔顏之樂。樂是不需要外緣的。有了這種貧,就極少為外欲、外物所牽,就擁有了一定程度的自由;道家教人“則天去私”,節制欲望,去貪去奢;釋家教人做生命的減法,減法是逆向的觀照,像禪者,就是要你觀照到事物的本質,“不如歸去”,歸去,也是減法的一種。別老在那里追逐,以心逐物,一味地追逐下去,那樣根本無法安頓你的心靈。日本禪宗的創始人道元索性空手還鄉,這個就是貧道之貧。“唯余清影落江湖”,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我也許無法超脫江湖,但沒有關系,我可以身在江湖,但不沾不粘,留給江湖的只是清晰的影子,如此而已。

臺灣禪者林谷芳總是在人生的某一個階段,在最繁華處就轉身。他說人生要做減法。這個階段的人生功課做完了。我們蕓蕓眾生總是希望有一個標準,以為當我們達到客觀的標準的時候,從此再無問題。這樣一個想法、一種傾向,于情無可厚非,但從禪的觀照來講,它其實就像我常講的,我們已經設定了一個虛妄的前提,這個前提即認為,很多的東西是可以被客觀乃至量化的,不知道在這中間其實有你自家食、自家飽、自家因果自家擔。每個人都是一個獨特的生命,是沒有共同的標準的。所以尋求一個客觀的標準,希望可以依循而得到一個生命的安頓和解脫,從禪來講就是一個虛妄的前提。

林谷芳在和孫小寧對話時說:“不堪天下憂,浪跡醉江湖”“壯士悲歌竟,日落大江紅”。說明我也曾入世間法,但雖說如此,即使做一個文化人,也比較是帶有一種俠者本色的。人生越到后來越放下,所以到60歲自述詩,會有“有花徑不掃,與客懶說禪”之句。 還是那句老話:到荒島上去要帶一本書,你選擇哪本?有人選擇《紅樓夢》,大家很感動。我不感動,為什么?因為到荒島(指那種絕無所依的島),不是想求生并且還看得下《紅樓夢》,坦率講,你已經是死生一如的禪者了。而你既然是死生一如,《紅樓夢》也就吸引不了你。這里面有太多的悖論在里面。這么來說吧。你能夠預測未來,而你選擇了這條路,這叫自由。那怎知“選擇”不是被界定的?再進一步說,自由是什么,自由是不是我們的妄念,“未來已經存在”是不是我們的另一妄念,這還是要觀照的。要不然,你就只是個勇敢嘛。所以對這樣的電影(指熱門電影《降臨》,作者注),我就不想深究,真當人生的感悟也可,但我不會在此有更多的連接。 (見《北京晚報》2017年3月16日)

想起北島在《一切》里寫的詩句:

一切都是往事

一切都是煙云

一切都是沒有結局的開始

一切都是稍縱即逝的追尋

但不是所有的東西都變成了往事和煙云。

3. 做一個詩人 你必須熱愛人類的痛苦和幸福

荷爾德林有句詩:“詩人的天職是還鄉,還鄉使故土成為親近本源之處”。海子喜歡荷爾德林,于是寫下:“做一個詩人/你必須熱愛人類的秘密/在神圣的黑夜中走遍大地/熱愛人類的痛苦和幸福/忍受那些必須忍受的/歌唱那些應該歌唱的”(海子《我熱愛的詩人:荷爾德林》)。

昆德拉說:旅途無非兩種,一種是為了達到終點,那樣生命便剩下生與死的兩點;另外一種是把視線和心靈投入到沿途的風景和遭遇中,那么他的生命將是豐富的。

海子無疑屬于后者,盡管他活得很痛苦,很孤獨。

海子的詩意象豐富,同時充滿“熱愛”——除了生命,他熱愛一切,比如人類的秘密、在神圣的黑夜中走遍大地、人類的痛苦和幸福等等。

但海子又是充滿孤獨和痛苦的,比如他的《亞洲銅》:亞洲銅,亞洲銅/祖父死在這里,父親死在這里,我也將死在這里/你是唯一的一塊埋人的地方/亞洲銅,亞洲銅/愛懷疑和愛飛翔的是鳥,淹沒一切的是海水/你的主人卻是青草,住在自己細小的腰上,守住野花的手掌和秘密/亞洲銅,亞洲銅/看見了嗎?那兩只白鴿子,它是屈原遺落在沙灘上的白鞋子/讓我們——我們和河流一起,穿上它吧/亞洲銅,亞洲銅/擊鼓之后,我們把在黑暗中跳舞的心臟叫做月亮/這月亮主要由你構成(海子《亞洲銅》)。

“擊鼓之后/我們把在黑暗中跳舞的心臟叫做月亮”,這句詩,給人以無數的想象空間。記得10多年前,有一次,我在占春的書房和他聊海子的這句詩,我說讀到之后就被鎮住了,有一種想做點什么的沖動。但我講不出這詩是啥意思。

占春說,有這種感覺已經夠了,為什么非要知道意思呢。

后來,在飯桌上和多多聊海子。我問,聽說當年你罵過海子,罵得很重?多多說,我罵他不是因為詩歌,而是因為他的戀愛問題。后來,又聊了什么,記不清了。

孤獨中,海子會說:“姐姐,今晚我不關心人類,我只想你”。

2004年,當時的《詩刊》副主編、詩人李小雨來海南,我曾經和她有過一次對話。我和她聊到海子的詩。部分內容發表在2004年7月19日《南國都市報》上。

我也和當時《人民文學》雜志社的常務副總編、詩人韓作榮有過一次對話,部分內容發表在2004年11月6日《南國都市報》上,發表時的標題叫《和韓作榮對話——詩·避難所》。部分內容我引用如下:

筆者:您出過多本詩集,我比較愛看《靜靜的白樺林》。寫得很真切。每次看的時候,我都想起那首歌:“高高的白樺林,有我的青春在流浪……”

韓作榮:我是黑龍江省海倫人,當然對黑土地的生活很熟悉。

筆者:您對校園文學怎么看?

韓作榮:所謂校園文學是這樣一種文學樣式,它猶如一疊嶄新的人民幣,沒有經受油垢的侵襲,鮮活、生動、清新,質樸地流露著對真善美、對人性中最美好一面的敬仰。愛花的人,大都是善良和富有愛心的人。詩歌是人類靈魂的避難所,若干年后,當人們厭倦了紙醉金迷的物質文化,必然會重新拾起那些震撼心靈的東西,譬如詩歌,譬如文學。

筆者:在這個消費文化時代,詩,詩人,總給人一種怪怪的感覺,在有些人那里,差不多成了貶義詞。您認為好詩的標準是什么?

韓作榮:有人在一個社區里做過一個調查,30多個精神不正常者基本上都是作家和詩人,其中以詩人居多。有個詩人說,詩來源于垃圾。就像造酒時離不開酒糟,當提煉出酒來,酒糟可以拋棄了,不理會了。有人說,詩是酒,散文是飯。這話有些道理。小說寫得越啰嗦越好,但是詩要簡潔,要提煉和升華。比如說,我無法吹滅你的眼睛/像吹滅一支蠟燭。“無法吹滅你的眼睛”這句非常有力、非常好的句子,后面那一句“像吹滅一只蠟燭”完全可以不要,就已經達到效果了。

筆者:我發現,韓老師抽煙比較多,一天一包夠不夠?

韓作榮:不夠。習慣了,到時候就想抽。

筆者:韓少功算是你們《人民文學》培養出來的吧?

韓作榮:對,多了。各省的作協主席基本上都是我們《人民文學》培養出來的。劉亮程最早的作品也是在我們那兒發表的,只是當時沒有引起太大的反響。余秋雨沒有成名的時候,也是在我們那里先發表散文,后來《收獲》給他開了專欄。

我們把時針撥回到“剛從一個十年動蕩的噩夢中醒來”的上世紀80年代。

在上世紀80年代上半葉,北島、多多等朦朧詩詩人受崇拜的程度,和今天流行歌星沒什么兩樣。1984年,北島和顧城前往成都參加“星星詩歌節”,兩千張門票被一搶而光。開幕那天熱鬧到什么程度呢?需要工人糾察隊出面維持秩序,但是,沒票的照樣破窗而入,場面終于不可收拾。幾乎導致踩踏事件。瘋狂的男女崇拜者沖上舞臺要求簽名,北島和顧城等人無力應付,且戰且退,最后鉆了桌子才得以逃生。

那個時代,幾乎人人都有一個作家夢、詩人夢。那個時代,女孩子最愛嫁的人就是作家、詩人。

“夢”這個漢字,繁體寫作“夢”。 夢是夢,現實是現實,兩回事。夢中的美好,在現實中卻可能是凄慘。屈原在《九章·惜誦》中說“余夢登天兮”, 醒來后才知道“君可思而不可恃”;李白夢游天姥,來到神仙洞府,暢快至極,醒來卻說“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蘇軾“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醒來方覺“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

說到“夢”,就不能不說到“莊周夢蝶”。“莊周夢蝶”出現在 《莊子·齊物論》 中,這也是莊周最有名的夢。在《莊子·齊物論》中,最值得玩味的是,長梧子對瞿鵲子說的一句話:“予謂女(汝)夢,亦夢也。”

《周禮》將所占之夢分為三類共六種:正夢與噩夢,思夢與寤夢,喜夢與懼夢。

陸德明《經典釋文》稱“夢,本又作”, 《說文解字》“夢”從“宀”“夢”聲,“宀”為夢者所居之處。《說文解字》“夢”從夕,夕者月半見。許慎說“夢,不明也”。段玉裁注“以其字從夕,故釋為不明也”。“今字假夢為之,夢行而廢矣”。

蘇軾詩曰“夢時良是覺時非”,湯顯祖“寐覺而有言”。意思是說,文學“夢”的文化解碼,是寐與覺、醉與醒,一如“夢是”與“覺非”,是悖論式統一的關系。《說文》“寤從”,許解有“寐覺而有言曰寤”,段注有“古書多假寤為悟”。

湯顯祖(號若士)擅長寫夢。“臨川四夢”,夢中多“夢”:《南柯記》四十四出,“夢”了三十三出;《邯鄲記》三十出,“夢”了二十六出;《紫釵記》第四十九出“曉窗圓夢”,雖是“小夢”則事關死生;《還魂記》(即《牡丹亭》)則是《莊子·齊物論》所言之“大夢”,其《驚夢》《尋夢》兩目乃“大夢”之戲眼,可謂“麗娘一夢,《還魂》皆活”。《邯鄲記》寫盧生夢醒而悟“道”,《南柯記》寫淳于棼夢醒而皈“佛”。

在上世紀80年代上半葉,那真是個理想主義的年代,也是詩歌的年代,小說的年代。那是個大浪排空、驚濤拍岸的文學時代。當時全國的喇叭依然流行那首歌:“屬于你、屬于我,屬于我們八十年代的新一輩”。一個人有沒有學歷不重要,重要的是出名,因為一首詩、一篇小說而一夜成名,就能夠徹底改變命運。顧城的詩:“一會兒看我,一會兒看云。我覺得,你看我時很遠,我看云時很近。”居然引發全國性的討論。

那個屬于文學的年代在今天的人聽起來完全像童話。舒婷,一個普通的燈泡廠女工,就因為一首詩《致橡樹》成名,一下就成了體制內的專業作家;梁小斌因為一首詩《中國,我的鑰匙丟了》,一夜之間成了聞名全國的詩人。王安憶、莫言、韓少功、史鐵生、張承志、張煒等因為一篇小說獲獎成為名作家。有一位評論家后來驚呼道:上世紀80年代中期至90年代的10年間,“只有歷史上的唐朝詩歌,可以和這個時期的小說媲美!”

夢說,不要在一個錯誤的時刻做著一個錯誤的夢。海子碰巧趕上了那個時代,只是這個時代太短暫。他和城市、和時代其實都無法對話,他寫道: 我本是聰明能干的農民子弟/我本應該成為迷霧退去的河岸上/年輕的鄉村教師/和純樸的農家少女一起陷入情網/但為什么我來到了酒館和城市。

他說:我要還家/我要轉回故鄉/頭上插滿鮮花/我要在故鄉的天空下/沉默寡言或大聲談吐(《旅程》)。

終于,他“回家”了。孤獨地上路。

我們可以對比貝恩寫于1943年的詩《于是—》:

曾經年輕的臉龐

失去了淚水和光芒,

暮年顯出了第一個征兆,

青春的魅力云散煙消,

過去的弓箭百發百中

藍色暈染羽狀的紫蘆葦,

歌聲在镲的拍擊下奔涌:

“朦朧的草地”,“閃光的酒杯”——

衰老露出了第一個和第二個表征

孤寂的末日守護著額頭的皺紋,

哎,喪鐘已經敲響,

可愛的臉龐于是沒入夜的海洋。

想起前不久看的紀錄片《含淚活著》。

2009年12月15日《解放日報》有篇報道,說旅日華人張麗玲耗時十年拍攝的記錄中國人在日本艱辛打拼經歷的紀錄片《含淚活著》連日來在東京等地上映,受到日本觀眾熱烈回應、博得好評如潮。“在連續3年每年有3萬人自殺的日本,有這樣一位中國人頑強地含淚活著”。《含淚活著》片首的這句話,概括了這部紀錄片的力量所在,上海人丁尚彪為給女兒掙學費在日本打工15年的感人故事濃縮在此。

《含淚活著》是中日兩國人士共同拍攝制作的電視紀錄片《我們的留學生活——在日本的日子》系列的封山之作,2006年11月曾在富士電視臺放映,播出后收到400多萬封來電來信,創富士電視臺歷史記錄。這部電視紀錄片3年后變成電影紀錄片,緣于一名大學生的執著努力:去年開始找工作的慶應大學經濟學專業學生中村俊喜,經朋友介紹在網上看了《含淚活著》后,深受感動,抱著“不能讓這部精彩的作品銷聲匿跡”的信念,他先找到電影制作專家請教電視片變成電影片的可能性,還找到富士電視臺制片人請求給予放映的許可,終于促成《含淚活著》以電影形式在日本重新放映。

《含淚活著》的主人公丁尚彪是上海人,生于1954年,經歷了上山下鄉。1989年偶然發現日本的招生單,為改變一家人的命運,借款來到北海道,開始了十五年妻離子散的奮斗,終于供養女兒留學紐約、完成學業。

丁尚彪 35歲那年,告別妻子和女兒,于1989年6月12日,從上海到日本留學。說是留學,其實只讀了幾個月的語言學校,大學門都沒進過。護照到期后不回國,在日本打黑工10多年。他說打工的第一目標是還債——42萬日元,他說在國內當時相當于夫妻兩個人15年的工資收入,但在日本,這不是巨款,如果打兩份工,3個月即可還清42萬日元。他的第二目標,也是主要目標,是送女兒到美國留學,為此極其艱辛地打黑工——晚上12點步行回家,身居斗室,做晚飯還要準備明天的午餐便當,沒日沒夜地干活,又天天怕遣返回國,偷偷掙血汗錢,為女兒留學美國湊盤纏和學費。

丁尚彪的老婆在上海的一家制衣廠工作,女兒是復旦附中高材生,后來考上美國紐約州立大學。

有網友說,看得胃痛啊!中國人都這樣培養子女,有沒有人性啊?非得要子女這樣長大,然后滿足自己的虛榮心嗎?很多年前,我奶奶說,一家人要在一起!親人在一起,才開心。

另一個網友說,我也曾留學,現在在國外工作。我同學里拿到美國獎學金的,幾乎全部都是因為攻讀理工科的博士。醫生這個職業,高投入高回報。我幾乎沒聽說有哪個同學拿了醫學院的獎學金而成為了一名醫生。要想成為一名醫生,在美國,對一般家庭而言都是一筆巨大的開銷。所以我很能理解丁父的努力。當然我很慶幸,我沒有在丁琳那樣的家庭。幸好她能夠成長起來,有了后來的成就,否則會被這樣沉重的父愛壓垮的。

有時候,我在默默讀海子詩的時候,會想:假如海子“含淚活著”,活到今天,會怎么樣呢?

4. 看麥子時我睡在地里 月亮照我如照一口井

海子的詩,喜歡寫麥子。如,“看麥子時我睡在地里/月亮照我如照一口井”(《麥地》)。他寫“月亮下/連夜種麥的父親/身上像流動金子”的感覺,就像寫豐收和土地一般。

“那一年/蘭州一帶的新麥/熟了”(《麥子熟了》);“吃麥子長大的/在月亮下端著大碗/碗內的月亮/和麥子/一直沒有聲響”(《麥地》);“永遠是這樣美麗負傷的麥子/吐著芳香/站在山崗上”(《黎明之一》);“詩人,你無力償還/麥地和光芒的情義”(《詢問》)。

這大約就像普里什文所說:“就在糧食的近旁產生了詩”。

麥子對于海子而言,也許就像詩人貝恩的《輕物低鳴》(1943):

如果你的四周有輕物低鳴

有如墻上華美紫藤的清音,

那么悲傷的時刻就會來臨,

因為你并不豐盈,并非取之不盡。

你既不像陽光,也不像花朵:

它們放射光芒,變幻無常,

處理相似的形象,

唯一的醉促成所有形象的結合。

唯一的絲絨統合絨毛和絨圈

不可分割的絨面滑爽流暢,

你卻想劃出界線,留住時光

在悲傷中游手好閑。

亦或者,像貝恩的《旅行》(1950年):

您以為,比如蘇黎世

是一個深沉的都市,

在那里,奇跡和儀式

可以一直作為題材?

您以為,來自哈巴那,

白色和木棉紅,

天上會掉下永遠的甘醇

解救您荒漠般的急難?

在火車站的街道和小巷里,

在林蔭大道、露天泳池、馬路上

即便在第五大道

空虛也會突然襲來——

哦,白跑一趟!

以后您就知道了:

留住并靜靜地守護

那已被劃定的自我。

貝恩作為一個醫生,之所以要去寫詩,在他的職業生涯里,那或許是某種自救行為。海子作為一個教師,之所以要去寫詩,同樣是出于靈魂的救贖吧。

江山有待,草木無私。海子的詩,關注“土地”,“我坐在微溫的土地上/陪伴糧食和水/九首過去的舊詩/像九座美麗的秋天下的村莊”(《九首詩的村莊》);也關注“土地”上的植物,泥土高濺/撲打面頰/活在這珍貴的人間/人類和植物一樣幸福/愛情和雨水一樣幸福(《活在珍貴的人間》)。海子的詩,關注“五谷”,尤其是麥子,“如今我坐在街鎮的一角/為你歌唱/遠離了五谷豐登的家鄉”(《長發飛舞的姑娘》)。

關于麥子,有必要說說,因為,現在城市里的孩子,“四體不勤,五谷不分”的人應該有吧。

麥子,也叫小麥,味甘,性平微寒,有養心安神、厚腸益脾之功。心煩失眠者可用小麥與大米、大棗一起煮粥服食。此外,麥麩含高膳食纖維,對高脂蛋白血癥、糖尿病、動脈粥樣硬化、痔瘡、老年性便秘、結腸癌都有防治作用。張仲景的《金匱要略》中有一著名的甘麥大棗湯,即用小麥、甘草、大棗,以水煎服,可治療因情緒抑郁或思慮過度、心脾受損引起的神志不安、悲傷欲哭等癥很有效;大麥有和胃寬腸之功,將大麥面制成稀糊狀后飲用,能助胃氣、恢復體力,可用于食道癌等造成的吞咽困難者;蕎麥,能降氣寬腸、消積開胃,可用于胃腸積滯、慢性泄瀉、水火燙傷等。近些年來,抗癌專家發現五谷雜糧中基本都含有某種起輔助抗癌作用的物質成分,如大豆中的黃酮,可以遏制結腸癌、肺癌、食管癌等癌細胞增殖,是惡性腫瘤的克星。

經歷過“文革”的人,一定記得“四體不勤,五谷不分”這句“名言”。意思是“脫離實際”、“鄙視工農”、“好逸惡勞”、“妄自尊大”等。一個人一旦“四體不勤,五谷不分”了,便成了被“改造”的對象。

“四體不勤,五谷不分”出自《論語·微子》,原文是:子路從而后,遇丈人,以杖荷。子路問曰:“子見夫子乎?”丈人曰:“四體不勤,五谷不分。孰為夫子?”植其杖而蕓。子路拱而立。止子路宿,殺雞為黍而食之,見其二子焉。明日,子路行以告。子曰:“隱者也。”使子路反(返)見之。至,則行矣。

這段文字翻譯成今天的話,大意是說,周游的路上,子路跟孔子跟丟了。子路便向路邊的荷丈人打聽老師的下落:“老人家,有沒有看見我家夫子?”荷丈人不屑地回答:“四體不勤,五谷不分。孰為夫子?”

“四體不勤,五谷不分。孰為夫子?”這話怎么理解呢?現存最早的古注出自東漢人包咸的《論語包氏章句》,包咸是這樣注解的:“丈人云‘:不勤勞四體,不分殖五谷,誰為夫子而索之耶?’”意思是說,你沒看到這兒忙著呢,誰有空放下手中的農活兒,袖著手,去幫你找夫子呢?

東晉陶淵明有詩《丈人贊》,其中這樣寫道:“四體不勤,五谷不分。超超丈人,日夕在耘。”陶淵明在意中的意思是:“四體不勤,五谷不分”,這八個字是荷丈人形容自己的忙碌,并非責備子路。“不”字并不作否定詞解,“不”字作語氣詞講,無義。這樣解釋也合乎情理,孔子斷定荷丈人是一位“隱者”。既然“隱者”荷丈人是一位躬耕于壟畝的“高人”,又怎么會唐突斥責子路不勤勞農事。這樣解釋的話荷丈人終于一洗委屈,子路也終于可以“怡怡如也”。

南朝梁代皇侃在《論語義疏》中,是這樣解的:“四體,手足也。勤,勤勞也。五谷,谷、黍、稷之屬也。分,播種也。孰,誰也。子路既借問丈人,丈人故答子路也。言當今亂世,汝不勤勞四體以播五谷,而周流遠走,問誰為汝之夫子,問我索之乎?”皇侃的意思是荷丈人在譏諷子路不能勤勞四體、種植五谷。朱熹認為,荷丈人是在“責子路”:“分,辨也。五谷不分,猶言不辨菽麥爾,責其不事農業而從師遠游也。”

對于“四體不勤,五谷不分”這八個字的理解,讓我想起一位學者在回答記者關于“詩人正義”的問題時的聰明回答:唐代有個孔穎達,此人主持編注過一套書叫《五經正義》,我所謂的“正義”就介于他的理解和你的理解之間。

中醫有“藥食同源”的說法,五谷雜糧的藥性既可以用來防治疾病,又經濟實用,且沒有副作用,所以,古人說:“得谷者昌,失谷者亡。”《黃帝內經·素問》中就提出了“五谷為養,五果為助,五畜為益,五菜為充,氣味合而服之,以補精益氣”的飲食調養的原則。

那么,“五谷不分”中“五谷”具體指什么呢?古時一般是指粟、豆 、麻、麥、稻;五谷為泛詞,泛指農作物或農產品。可延伸為含谷類或以土生作物為原料的食物。2016年3月18 日《山西農民報》有一個解釋:“谷(穀)”原來是指有殼的糧食,如稻、稷、黍等。“谷”字的音,就是從“殼”的音來的。“五谷”,古代有多種不同說法,漢代之前認為是稻、黍、稷、麥、菽(豆),漢代之后認為是麻、黍、稷、麥、菽。兩者的區別是:前者有稻無麻,后者有麻無稻。隨著社會經濟和農業生產的發展,“五谷”的概念在不斷演變,現在所謂“五谷”,實際只是糧食作物的總名稱,或者泛指糧食作物了。另外,古時還有“六谷”之說,指稻、黍、稷、粱、麥、苽六種農作物。《周禮·天官·膳夫》:“凡王之饋,食用六谷。”鄭玄注引鄭眾曰:“六谷:稌、黍、稷、粱、麥、苽。”稌即稻,苽即菰米。

“五谷”中的小米,又名粟米,味甘性平,有健脾和胃的作用。對那些脾胃虛熱、反胃嘔吐、腹瀉及產后、病后體虛者,吃碗小米粥,效果特別好。五谷里小米是最有營養的。小米熬粥時上面浮的一層細膩的黏稠物,俗稱為“米油”。中醫認為,米油的營養極為豐富,滋補力最強,有“米油可代參湯”的說法。

古人植桑牧漁,開口便是“秦地羅敷女,采桑綠水邊”。細細品位,那中間有五谷淡淡的清香。那感覺,詩人海子在《答復》一詩中這樣寫道:

麥地

別人看見你

覺得你溫暖,美麗

我則站在你痛苦質問的中心

被你灼傷

我站在太陽 痛苦的芒上

麥地

神秘的質問者啊

當我痛苦地站在你的面前

你不能說我一無所有

你不能說我兩手空空

5. 我要做遠方的忠誠的兒子和物質的短暫情人

祖國(或以夢為馬)

我要做遠方的忠誠的兒子

和物質的短暫情人

和所有以夢為馬的詩人一樣

我不得不和烈士和小丑走在同一道路上

萬人都要將火熄滅 我一人獨將此火高高舉起

此火為大 開花落英于神圣的祖國

和所有以夢為馬的詩人一樣

我藉此火得度一生的茫茫黑夜

此火為大 祖國的語言和亂石投筑的梁山城寨

以夢為上的敦煌——那七月也會寒冷的骨骼

如雪白的柴和堅硬的條條白雪 橫放在眾神之山

和所有以夢為馬的詩人一樣

我投入此火 這三者是囚禁我的燈盞 吐出光輝

萬人都要從我刀口走過 去建筑祖國的語言

我甘愿一切從頭開始

和所有以夢為馬的詩人一樣

我也愿將牢底坐穿

眾神創造物中只有我最易朽 帶著不可抗拒的

死亡的速度

只有糧食是我珍愛 我將她緊緊抱住 抱住她

在故鄉生兒育女

和所有以夢為馬的詩人一樣

我也愿將自己埋葬在四周高高的山上 守望平靜家園

面對大河我無限慚愧

我年華虛度 空有一身疲倦

和所有以夢為馬的詩人一樣

歲月易逝 一滴不剩 水滴中有一匹馬兒 一命 歸天

千年后如若我再生于祖國的河岸

千年后我再次擁有中國的稻田 和周天子的雪山

天馬踢踏

和所有以夢為馬的詩人一樣

我選擇永恒的事業

我的事業 就是要成為太陽的一生

他從古至今——“日”——他無比輝煌無比光明

和所有以夢為馬的詩人一樣

最后我被黃昏的眾神抬入不朽的太陽

太陽是我的名字

太陽是我的一生

太陽的山頂埋葬詩歌的尸體——千年王國和我

騎著五千年鳳凰和名字叫“馬”的龍——我必將失敗

但詩歌本身以太陽必將勝利

這首抒情詩《祖國(或以夢為馬)》,寫于1987年。“我要做遠方的忠誠的兒子”、 “物質的短暫情人”,這是一種精神的烏托邦,也是一個宣言。

海子在詩中傳達了一種內在生命轟鳴。詩歌評論家都認為:這首詩的力學美,有一種墓志銘般的悲慨與圣潔。

“和所有以夢為馬的詩人一樣”,他已經不怕任何壓抑、誤解了,拼死抵抗精神的下滑,實現靈魂救贖,“萬人都要將火熄滅 我一人獨將此火高高舉起/此火為大 開花落英于神圣的祖國”“我藉此火得度一生的茫茫黑夜”。

我們不是活在大地上,我們是生活在言說之中。

我們可以對比一下德國詩人貝恩寫于1912的詩《周而復始》 :

妓女那顆孤伶伶的臼齒,

她的死因不明,

鑲著一層金色的封鉛。

其余的如同在沉默中約定的

不見了。

搬尸工敲下那顆牙,

典當它,然后跳舞去了。

因為,他說,

只有糞土才應該歸于糞土。

從這首詩看,貝恩放棄醫生去寫詩,其實是某種自救行為。海子和貝恩的共同點是語言,不同點也恰恰在于語言。貝恩的詩充滿摧毀性,而海子對自己的母語則是“建筑”。海子“甘愿一切從頭開始”,“去建筑祖國的語言”,試圖激活昔日的傳統,通過拯救語言來創造精神發展精神。

人類本質特征之—的語言受遮蔽,是故海德格爾提出,詩人是對作為“存在之家的語言”而存在的。對語言的理解關涉到對生存和生命的理解。

比方說“趴下”、“老實點”、“少費話”,這幾個詞,太熟悉了吧。馮小剛的電影《不見不散》對這幾個詞用鏡頭作了幽默的解構。其中,有這樣一幕:葛優主演的那個男主人公在美國教一幫美國警察學漢語。一堂課他就教了三句話:“趴下”、“老實點”、“少費話”。

無論你有沒有進過派出所的經歷,這三句話都像“大海航行靠舵手”一般熟悉。印象中,那個年代,我們的個別基層警察對于犯罪嫌疑人就是這么喝斥的。我們黨的政策就是“坦白從寬,抗拒從嚴”,政府叫你上東,你敢上西嗎?“只準老老實實,不準亂說亂動”,甭說是進了局子,就是在課堂上,老師不是一直這樣要求我們的嗎?

想想我們從小的經歷吧。打從娘胎里出來,父母親開口教育我們的第一句話是什么?乖,好孩子,不哭,聽話的孩子才是好孩子。不聽話的下場很可能被打屁股,其結果是被打服了,即使餓著肚子也不敢哭了,否則屁股又要遭罪了。

這就是我們的啟蒙教育——聽話。“童話大王”鄭淵潔說,說中華民族是個聽話的民族,你說這是夸人嗎?

在學校里,老師不讓你說話,你就必須無條件地閉嘴。

其實,誰都知道,老師讓人講話,天不會塌下來,但就是做不到。一個學者朋友的孩子在幼兒園因上課說話,被老師用透明膠封了嘴巴。后來他憤然寫了一篇名作《兒童的嘴巴與“五四”精神》。

我們學會了順從,從骨子里面學會了順從。之后,我們人生的每一步都伴隨著“順從”。在家聽媽媽的話,到了學校要聽老師的話,工作了要聽單位領導的話。我在山東一所中學教書的時候,我們學校有一個因曾經被打成右派的英語老師李鴻忍,因為分房等問題屢遭不平等待遇,他憤然找領導要說法。那位看起來很厚道的領導,語重心長地對他說:“不聽話,吃虧早著呢。”

長大后,看到警匪片中的警察抓到犯罪嫌疑人,最愛說“趴下”、“老實點”、“少費話”。后來,外國片看多了,看到美國的犯罪嫌疑人被抓到后仍然很囂張,就天真地以為這美國佬真沒教養,犯了事還那么牛?要是不犯事,尾巴還不翹到天上去?當時,曾經夢想有朝一日能給美國佬上一課,也讓我們的5千年文明之光普照一下這些人。不會夾著尾巴做人沒關系,這尊老愛幼得懂吧?馮小剛替我把這夢給圓了。狠狠地給美國警察上了一課。就沖這一點,我給馮導點個贊。

當然,電影結構語言,用的是視覺。而詩歌,詩歌原來就是語言的高度濃縮。正如海子的詩中所寫:“這三者是囚禁我的燈盞 吐出光輝”……/我也愿將牢底坐穿”。理解這句詩,可以結合阿多諾所說的話:“奧斯維辛之后,寫詩是野蠻的”。

在1987年的一篇詩學文章中,海子說:“這一世紀和下一世紀的交替,在中國,須有一次偉大的詩歌行動和一首偉大的詩篇。這是我,一個中國當代詩人的夢想和愿望。”“我的詩歌理想是在中國成就一種偉大的集體的詩,我不想成為一個抒情詩人,或一位戲劇詩人,甚至不想成為一名史詩詩人,我只想融合中國的行動成就一種民族和人類結合、詩歌和真理合一的大詩。”

“面對大河我無限慚愧/我年華虛度空有一身疲倦”,生命永在旅途當中,有時是離開,有時是返程。海子甚至假想了自己的“重生”:“千年后如若我再生于祖國的河岸”“我選擇永恒的事業”。

在《祖國(或以夢為馬)》中,海子悲劇性地預言了自己的命運,一語成讖。海子寫下這樣的讖語:“太陽是我的名字/太陽是我的一生/太陽的山頂埋葬詩歌的尸體——千年王國和我/騎著五千年鳳凰和名字叫‘馬’的龍”、“我必將失敗”、“但詩歌本身以太陽必將勝利”! 一位東歐詩人這樣說:“他是第一個人向我們表明,人不僅要寫,還要像自己寫的那樣去生活。”

海子說:詩就是把自由和沉默還給人類的東西。

海子曾經在《秋》中寫道:“得到的尚未得到/該喪失的早已喪失”。薩特說:選擇與放棄都是一種得到,不管你選不選擇你都選擇了,不選擇本身就是你最好的選擇。

在這個喧囂的平庸時代,設想一下:假如海子當年沒有自殺,他是否會像現在這樣,贏得人們持久的關注么?

這個“假如”,太陷阱,太矯情,也太殘忍。在眾聲喧嘩而又自說自話的情況下,要么顧左右而言他,要么沉默不語。還是苦笑比較好。

海子的所謂“榮”,其實是“哀榮”。詩人西川說:“海子死后,他慢慢的不再屬于詩歌江湖,他變成了一個高高在上的人。”

海子在《歌手》一詩中,曾經預言性地說出這種悖論:“給我月亮和身體,我保證造一個叫你十分滿意的世界。”不過,說實在話,除卻月亮和身體,我們也就什么都沒有了。

如果你真正熱愛海子,就去讀他的詩吧,你會發現,海子的詩中其實有光,比如“照耀”這樣的詞匯,就是海子的“詩眼”。

海子用“照耀”這樣的詞匯,點亮了我們的枯燥的生活。

28年過去了,今天,如果海子還在,已經53歲了。今天,盡管詩歌備受冷落,這個原名叫查海生的少年,依然是一個傳奇。他是“五四”新文化運動以來被引用最多的中國現代詩人之一。他的《面朝大海,春暖花開》依然出現在高中語文教科書和高考試題中。甚至,有的房地產商“篡改海子原意”,將“面朝大海,春暖花開”作為海邊房的廣告的宣傳語。

海子,其實一直在幸福的旁邊。

春暖花開的時節,謹以此文,緬懷詩人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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