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當代眾多少兒類圖書當中,以人與自然關系為題材的文學作品可謂恒河沙數,然而真正能稱得上是“生態文學”的作品卻是鳳毛麟角。何為“生態文學”?用批評家吳景明先生的話講:“真正的生態文學應當是‘詩’(詩化的文學語言)、‘思’(作家對生態意識的思考——文學的社會功用價值)、‘史’(反映人與自然關系發展演變的歷史)三者之間的交融與互滲,而不應偏廢任何一方。”以此為參照,浬鎏洋的大自然文學叢書《大興安嶺黑熊部落》(重慶出版社2014年6月版)算得上是其中的兒童文學代表作。該書以純凈優雅的語言和細膩生動的描寫,原汁原味地為我們講述了大興安嶺原始森林中黑熊家族的傳奇故事。其中,既有對大自然中各類動植物生存狀態的生動呈現,也有對鄂倫春、鄂溫克等少數民族奇特民俗風情的集中展示,還有關于“人與動物和諧共處”主題的深入思考,不啻為一部“大自然的華彩樂章,綠色生態的優美頌歌”。

這套叢書共由四部分組成——《熊王風范》《黑熊報恩》《黑熊報復》《拯救黑熊》。每個部分既相互貫通,又各有側重。從整體上來看,作品主要講述了“黑熊部落”與人類之間的“愛恨情仇”:處于食物鏈頂端的黑熊家族原本在大興安嶺的畢拉河流域過著無憂無慮的生活。當地的原始部族與它們和諧相處、平安無事,甚至雙方還通過互幫互助而結下深厚的友誼。但隨著林區的不斷開發,大量閑散人員涌入林區,盜木賊與偷獵者亦混雜其中。他們相互勾結,不僅濫砍濫伐,破壞黑熊們的生存環境,而且利用槍支與繩網捕捉黑熊,進行活熊取膽實驗,極盡殘忍之能事,致使動物與人類之間的關系日趨緊張。終于,忍無可忍的熊王泰力率領家族成員,開始對人類實施瘋狂的報復。它們破壞林業農場,打死盜獵賊,搗毀殘害動物的窩棚與“地窨子”,進行著不屈不撓的抗爭。最后,醒悟過來的人類充分意識到維護生態平衡的重要性,隨即在大興安嶺成立了自然保護區,并且建立了一座現代化的“動植物科技示范園”,從此,動物們又過上了平安、自由、快樂的生活。
單就部分而言,每一冊亦可獨立成篇。《熊王風范》主要是透過黑熊快立的擬人化視角去呈現大興安嶺眾多動物的奇特生活方式,去描繪大自然的秀美風光。在浬鎏洋的眼中,大興安嶺的原始森林就是其文學創作的豐沛源泉。在文中,他毫不吝嗇地運用大量筆墨為讀者建造了一個童話般的自然王國:在那里有春草蓬勃的原野、夏花爛漫的遠山、秋葉金黃的樹林、冬雪皚皚的湖畔,真可謂“四時之景不同而樂亦無窮也”;在那里還生存著憨態可掬的大黑熊、活潑可愛的小狍子、五彩斑斕的蝴蝶、溫馴善良的馬鹿、優雅端莊的天鵝、雙宿雙飛的鴛鴦……它們共同組成了一個充滿活力的生命世界。正如動物小說作家沈石溪所言:“浬鎏洋對語言的色彩和音韻非常敏感,且很有分寸感,他的每一篇小說都閃耀著詩歌的文采,每一個字都打磨得閃閃發光,充滿詩情畫意”。此外,值得一提的是,作者采用動物的視角來展開敘事,使作品產生出意想不到的審美效果。在《熊王風范》中,動物成為文本的絕對主角,直到小說結尾處,作者才以極為精煉的筆墨描寫了第一個人類的出場:“一陣陣狗叫聲一直吸引著泰力。就在這黑樺樹上,它意外地聽到一聲清脆的槍聲。”這種“空山不見人,但聞槍聲響”的敘事手法將人類的出現重新陌生化,從而引發讀者對“人類在自然界中主體性身份”的不斷審視與反思。
而在《黑熊報恩》中,浬鎏洋則著力呈現出大興安嶺少數民族與黑熊部落之間的共存之道——對于鄂倫春、鄂溫克族牧民而言,大自然界中萬物有靈、草木皆神,應當心存敬畏、心懷感恩。如果說大興安嶺的黑熊是守護大自然的野性力量的體現,那么原始部族獵人就是維護森林繁榮的人性力量體現。小吉羅和托恩莫諾作為原始宗教信仰和草原樸素生態主義的繼承者,其生態人格已自覺體現在信仰和行動當中。他們敬畏圖騰,善待黑熊,尊崇狩獵規矩:遇上熊不能打;懷孕的母獸不打;哺乳期的母獸和獸仔不打;正在交配中的野獸不打……可以說由黑熊和原始部族構成的生態系統正是大興安嶺原始森林長久繁榮的根基。此外,小說在呈現原始部族生存智慧的同時,還穿插講述了諸多少數民族的民俗風情,其中涉及原住民的建筑、歌謠、舞蹈、繪畫、美食、生活方式以及宗教信仰等等,給讀者帶來了耳目一新的閱讀體驗。
到了第三冊《黑熊報復》,隨著盜木賊和偷獵者的依次出場,小說的故事情節開始急轉直下,敘事節奏由徐而蹙,寫作風格也由明麗柔和轉變為陰森冷峻。顯然,作者在這里是要與前兩冊構成強烈的對比和反差,以期實現對捕殺野生動物罪惡行徑的有力鞭撻。當然,作者并未僅僅停留于此,而是將筆觸引向縱深,進而挖掘出致使這些“劊子手”不擇手段殘害動物的背后誘因:因為有買賣,所以才會有殺害。為了突出這一觀點,浬鎏洋有意識地將鄂倫春獵人與盜獵者何大忽悠的狩獵目的進行對比觀照——鄂倫春獵人的狩獵僅僅是為了維持生存的需要,打野物不過是打發無聊生活的一種消遣方式而已,至于金錢的概念,在他們的腦海中,是極為淡漠的,唯有這綠色大自然中的生靈才是他們生命的依托;而那些偷獵賊,他們的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什么動物值錢,就千方百計地捕獲,無所不用其極。如果說前者意味著一份堅守,那么后者則意味著這場毀壞。盜獵者所毀壞的不僅僅是原始森林的生態平衡,同時還有大興安嶺延續千年的精神信仰與生態倫理。
與多數同題材作品不同,浬鎏洋的“黑熊文學叢書”不僅僅在于揭示生態危機,表達生態焦慮和控訴不法行徑,而且大膽地提出了自己的解決方案。從第四冊《拯救黑熊》中,我們可以清晰地發現,作者將希望充分地寄托在科技文明的發展與革新之中,為此,他還飽含深情地在文本中建構了一個極具科幻意味的“大興安嶺動植物科技示范園”:在那里,黑熊家族以及其他動植物能夠得到無微不至的照料;在那里,原始部族的生活方式、文化藝術、宗教信仰得以更好地保存與傳承;在那里,人與大自然的關系可以變得更加和諧、圓融。雖然僅就當前的生態現實而言,小說中這一情節多少還帶有些浪漫主義幻想色彩,但其中所傳達出的人文精神與人道主義情懷卻是彌足珍貴的。起碼,心存普世價值觀的浬鎏洋先生真誠地相信,在未來的某一天,“眾生平等,萬物共生”的理想借此會最終真正實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