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暉:解決鄉村衰敗難題的“牛鼻子”在哪里
我曾幾次表示不同意“三農問題”的說法。當然,不是說中國沒有農業和農村問題,但這些都只是一般性問題,并不比其他國家更突出。而“農民”問題,尤其是農民的各種權利問題,才是中國,尤其是處于改革和現代化轉型階段的中國的關鍵性問題。
我國現在面臨的關鍵性問題不是“農業問題”而是農民問題。“農村問題”同樣如此。工業化、城市化過程會導致農村人口下降,許多鄉村社區因此消失,這是幾乎所有現代化成功的國家都經歷過的階段。但是像我國如今這種關于“鄉村衰敗”的強烈呼聲卻是很少見的。其實表面看來,與一般國家農民進城初期形成都市貧民社會、鄉村中無人居住的房子破敗不堪相比,我國由于強制禁止進城農民低成本安家造成普遍的“兩棲人”或“流動勞工”現象,城市中號稱沒有貧民窟,農村中充斥著“兩棲人”血汗換來的“無人新居”,但在光鮮外表下的社會性“衰敗”卻比人家有過之而無不及。取代大型貧民窟和鄉間廢村的是我國無與倫比的家庭離散現象和“候鳥”人口,農村中的“三留守”現象(留守老人、留守婦女、留守兒童)造成許多駭人聽聞的人倫慘劇。
我們所說的農業問題很多并非產業經濟問題,我們所說的農村問題很多也并非鄉村社區問題,實際上它們都是農民問題,主要是農民的人身和財產權問題的不同表現。今天我國的農業在經濟中所占比重已經很低,真正務農的勞動力和真正安居鄉間的人口占比也在明顯下降,但“農民問題”的重要性卻沒有降低。我國獨特的“農民問題”不僅存在于非農產業(所謂的“農民工”),也存在于大城市(所謂的“外地人”)。應該說改革30多年來我國解決農民問題,即農民權利問題上已經取得較大進展,但是該做未做的事還不少。
農民的土地權利一向議論很多。隨著土地流轉改革的深入,關于落實農民土地產權歸屬的問題將日益迫切,也不可回避。所謂土地為沒有福利的農民“最后保障”,不讓農民處置自己的土地是為了防止出現“無地農民”等說法更是荒誕無稽,筆者曾經多次駁斥過。其實真要防止“無地農民”出現,首先要做的不是約束農民,而是約束政府,阻止其隨意圈地。以向農民提供社會保障為條件限制農民的土地權利,或許還可以討論,而由于農民沒有社會保障就連其財產權也要否定,這不是雪上加霜嗎?其實,真正妨礙地權歸農民的就是政府的“土地財政”利益和官商兩界的圈地欲望。我國很多文件對控制征地三令五申,行政征地必出于“重大公益”,商業性用地應該協商交易,盡量縮小征地范圍等政策大家都懂,但是落實卻極為困難,關鍵原因就在于此。最近的十八屆三中全會全面深化改革60條和今年的中央一號文件也一再強調了這些精神,這兩個重要文件也提到增加農民的產權受益,城鎮化要以人為本,幫助進城農民在城落戶等等,這些事項一言以蔽之就是要維護農民的人、地兩項基本權利。我們應該為此繼續努力。
(原載于《探索與爭鳴》2014年第2期,本文有刪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