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魯鳴討薪記：帥位宮斗的體制病

荊棘

在理應備戰(zhàn)里約奧運之際，宮魯鳴的帥位依舊懸而未決。回溯宮魯鳴討薪事件，正如投向籃協(xié)和官本位等級制度高墻的一枚雞蛋，但當臨危受命并立下赫赫戰(zhàn)功的宮指導也成為脆弱的農民工抑或秋菊，網友們的罵聲本身也成了問題。此次宮魯鳴和籃協(xié)矛盾背后到底蘊含著什么？體制掣肘下的男籃主帥薪酬之爭是否會成為中國籃球改革的又一次契機？

主帥“討薪”：政策高墻下的蛋？

誰都沒想到，宮魯鳴的“奧運之路”如此艱辛。

在理應備戰(zhàn)里約奧運之際，宮魯鳴的帥位依舊懸而未決。3月31日，歷經千呼萬喚，中國男籃備戰(zhàn)里約奧運會集訓大名單終于出爐。亞錦賽奪冠陣容中，除了劉煒，其余球員全部入選，但籃管中心的這份名單上，卻少了教練組成員的名字。

沒有教練的集訓通知，這在中國籃球歷史上還是第一次。由于主帥人選問題尚未落實，國家隊首批集訓人員的報到時間也推遲到了清明節(jié)假期后。

當下的中國體育，奧運會成績仍是衡量官員業(yè)績的重中之重。由于中國籃球不大可能爭金奪銀，壓力基本集中在能否拿到奧運會入場券上，籃協(xié)領導最不能承受的就是隊伍無緣奧運會對仕途的影響，換句話說，只要完成進入奧運會的任務，“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的做法，并不影響他們的烏紗帽。

“但中國籃球呢？如果這些教練意識到自己不過是領導政績的一枚棋子，隨時可能被棄用，中國籃球又會是一番怎樣的情景昵？”盡管網上罵聲一片，信蘭成在此次宮魯鳴待遇風波中基本秉承了不露面、不表態(tài)、不講話的原則。

日本作家村上春樹曾在耶路撒冷發(fā)表演講稱，“若要在堅硬的高墻與擊石的雞蛋之間作選擇，我會永遠選擇站在雞蛋那一邊。”回溯宮魯鳴討薪事件，正如投向籃協(xié)和官本位等級制度高墻的一枚雞蛋，但當臨危受命并立下赫赫戰(zhàn)功的宮指導也成為脆弱的農民工抑或秋菊，網友們的罵聲本身也成了問題。

這不只是籃協(xié)的悲哀，更是中國體育體制的悲哀。

2015男籃亞錦賽決賽，中國男籃戰(zhàn)勝菲律賓奪冠后，宮魯鳴被隊員拋起慶祝。但是，亞錦賽后中國男籃只在長沙開了半天的隊內總結會就散了。到論功行賞時，對宮魯鳴的承諾也遲遲無法兌現，“不能再稀里糊涂地干了，這些事不捋清理順沒法兒干。”但在宮魯鳴的訴求中，他坦言“不只是錢的事兒”。

“我要求的不僅僅是中心承諾的待遇得到兌現，更重要的是對我、對我們教練組和中國男籃全體隊員的付出得到應有的尊重和肯定，這些隊員不缺錢，他們需要的是榮譽。這也關系到今后中國籃球的發(fā)展。”

那么籃協(xié)給宮指導的待遇究竟是什么？宮魯鳴好友、報道中國籃球30年的孫保生就寫道：籃協(xié)答應宮指導每月15萬的薪酬，但卻僅僅只發(fā)1萬，還對宮魯鳴說：“2014年就當白干了啊！”

那么宮魯鳴指導的“前任”揚納基斯的待遇如何呢？據《沈陽日報》報道，揚納基斯的年薪超過一千萬元人民幣，籃協(xié)領導張雄還曾表示，“這個數字肯定符合他歐洲大牌教練的身價，同時也在籃協(xié)能夠接受的范圍之內。”

面對輿論，籃管中心也有“難言之隱”。據說中國籃協(xié)有一份已經獲得體育總局審批的關于國字號各級別主教練薪酬方案的文件，明確規(guī)定了男女籃國家隊主教練的月薪，其數額為15萬/月；國奧男女籃月薪為7萬/月。這個薪水的前提，是否包含體制內人員并不得而知。有趣的是，這個錢，籃協(xié)即使敢給，宮魯鳴如何要？用籃協(xié)的話來說：“我們還在爭取，但你（宮魯鳴）是中心國家干部，拿教練薪酬違反規(guī)定。”

在國家隊層面，個人職責、個人利益如何厘清和界定是當務之急。而從中國籃球改革的大局出發(fā)，此次事件再次證明，推進中國籃球職業(yè)化改革，施行管辦分離的重要性。當中國籃球的管理者，始終是國家干部的身份，追逐政績就會成為他們工作的唯一目的，面對問題和矛盾時，推卸責任、懶政就會成為他們的工作方式和行為準則。這種特質并不僅僅表現在處理宮魯鳴的待遇問題上，CBA聯(lián)賽中發(fā)生的種種問題，同樣是真實的寫照。

體制掣肘：宮魯鳴為什么敢把自己與籃管中心的分歧公開化？

重新去談論宮魯鳴為什么能夠成功，也許是個恰當的時機。

孫保生在當初是力挺宮魯鳴再度掛帥者之一。曾任中國籃球新聞委員會委員的孫保生與錢澄海、宮魯鳴師徒交往半生，2013年底向籃管中心大力舉薦宮魯鳴執(zhí)掌男籃帥印，并隨后出面勸說宮魯鳴出山。

“因為宮魯鳴在1996年率領中國男籃實現了奧運八強的歷史性突破，因為他在1999年底成為止住中國女籃嚴重滑坡的領路人，當然，他也曾遭受挫折，2004年奧運會帶著原本目標為“保六爭四”的中國女籃沒能打進八強。”

但是，近30年的交往，孫保生深知宮魯鳴是“視籃球事業(yè)如生命的人，勇于改過銳意創(chuàng)新的人”。籃管中心正式行文任命宮魯鳴為中國男籃主帥是在2014年2月8日。那之前揚納基斯兵敗馬尼拉，后又鬧出“握手門”風波，在經過是請洋帥還是土帥的所謂反復論證之后，國家體育總局領導終于拍板：讓宮魯鳴掛帥。

宮魯鳴回憶到，“我當時提出了兩條要求，一是教練組成員和隊員名單由我來定，二是國家隊和國奧隊由我統(tǒng)管。提出這兩條要求是針對上一屆國家隊、國奧隊所存在的問題，我這樣做是為了統(tǒng)一管理，公平競爭，能上能下。中心領導同意了這兩條要求。”

而從2014到2015年，看上去有兩支中國男籃在準備亞錦賽：一支是帥不像帥，兵不像兵，毫無章法，見誰輸誰，進四強就是奇跡；另一支帥是神帥，兵是強兵，充滿血性，見誰贏誰，最后拿到了冠軍。

沒錯，中國男籃只有一支，就是在長沙感動無數中國球迷的鐵血之師，前面那一支，只是存在于網絡上的虛擬部隊，它的存在仿佛就是為了讓球迷噴口水。同一支國家隊怎么會有如此天壤之別的形象？宮魯鳴用一句話總結，那就是：我們這支隊伍本來就是這樣，他們憋了太久。事實上，為了不讓隊員受網絡的影響，宮魯鳴讓領隊每天晚上收手機，晚上11點半必須“回收”，第二天早上再去領。“但是后來好些隊員早上都不領，”他說。

其間，這位已經年近60的老帥力排眾議，對中國男籃進行大換血。郭艾倫、周琦、趙繼偉，成為中國男籃年輕面孔當中的佼佼者，中國隊之所以一片叫好，重要原因就是打天下不再是老面孔，讓人看到了未來的希望。宮魯鳴在1996年帶隊闖進奧運前八時，就重用了王治郅，在長沙，他又一次體現了更新?lián)Q代的膽略。

戰(zhàn)績，通常是這個世界評判教練的唯一標準。因為贏回了冠軍，宮魯鳴重新站回了世界的頂端。2015年，宮魯鳴在接受央視采訪中，對他開始執(zhí)教到亞錦賽奪冠整個過程，心照不宣地回答了記者的提問，讓人們知道了中國隊的許多內幕，也對其人有了新的了解。

可以想象，2005年離開中國女籃帥位之后的九年間，身在運管部的他，始終密切關注著國家隊。郭士強任中國男籃主教練的短短半年問，身為領隊的他更是洞察到了隊中的問題。鄧華德、揚納基斯執(zhí)教期間，他同樣看到中國男籃存在的隱患。這些敏銳的觀察力與積淀促使他在中國男籃危難之際，敢于對隊伍大換血，敢于在營造公平競爭的氛圍中，不失時機的向隊員們進行為國家榮譽而戰(zhàn)的愛國主義教育。

這次，他為什么敢把自己與籃管中心的分歧公開化？顯然，這也是他深思很久的事情。

最好掙錢的時代和中國籃球最傷痛的時代：宮魯鳴的“新三條”

在如今中國的教練業(yè)界里，宮魯鳴始終是一個最特別的存在。他從來沒在任何CBA地方球隊執(zhí)教過——也因此和任何地方都沒有利益與瓜葛，在世事紛亂的江湖里，從來沒有宮魯鳴這一號；他所有精力都投入在業(yè)務上——因此宮魯鳴不玩關系，不圍領導；他家境殷實，做事只為喜愛和責任——他為助理教練們申請的崗位津貼，都比他自己的多得多。

當宮魯鳴答應出任男籃主帥的時候，他已是無人接盤后的最后一棵稻草。這也正符合宮魯鳴的性格，實在沒人干了對吧，好，我來。也許正因為這樣的人格魅力，一群年輕的百萬富翁們——運動員們趕上了最好掙錢的時代和中國籃球最傷痛的時代——在宮魯鳴的訓練里凝聚成了一個這樣的整體。

但接下來，還是那一系列的疑問——運動員轉會的市場，什么時候能真正打開？外援什么時候能真正得到限制，讓每支球隊的國內運動員都成為當年胡衛(wèi)東、鞏曉彬、孫軍那樣的頭牌？

這些，就是一個國家的國家隊水平成長的基礎。宮魯鳴，已經在一片泥塘之中為中國男籃重新理清了方向——但贏下了這個冠軍，面臨2019年將在中國舉辦的男籃世界杯，籃管中心這個機構很可能會長久保留下來。如果男籃沒能夠沖下這個冠軍，會不會很大程度上促進籃管中心體制的改革？這已經是無法假設的疑問。

也正因此，在備戰(zhàn)里約奧運，帥位依舊懸而未決之際，宮魯鳴向籃協(xié)提出了“宮三條”。

第一條便是以中國籃協(xié)的名義對這屆中國男籃所表現出來的正能量給予充分認同和表彰嘉獎。“這支隊伍所表現出來的凝聚力、血性是近幾年中國男籃所欠缺的，特別是年輕隊員。傳遞好正能量有益于國家隊的長遠建設和管理。第二條是上下一體，對于年輕隊員的培養(yǎng)，需要中心、國家隊、俱樂部三方上下一體通力合作，制定一個三方合作的長遠發(fā)展的計劃。第三條是國家隊要有一個長遠發(fā)展的大合同，有章可循。

在宮魯鳴看來，外教給中國男籃帶來了不少世界先進的體育理念，但我們卻沒有結合自身的條件與特點消化吸收，畢竟我們還不是真正的職業(yè)化，在教育和管理、激勵運動員方面不能盲目西化。從學美國到再學歐洲，中國籃球左右搖擺，迷失了方向。有著健康形象和極大號召力的姚明牽頭成立的CBA公司，本來是向美國籃球市場化學習的一個良好開端，最后為何卻被中國籃協(xié)“一記蓋帽”？

這場主帥“宮薪計”，盡管暫時沒有結果，但其背后更重要的意義，也許是對于中國籃球體制的一發(fā)重彈，也是中國籃球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