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夏天在美國煙霧繚繞的小鎮斯波坎見證了劉慈欣拿到世界科幻最高獎項雨果獎,我看著《三體》譯者劉宇昆代表劉慈欣上臺領獎,心里不由惦記著下一次——下一次中國作家站在上面會是什么時候?
昨天深夜,科幻作家北星的一條微博為這個問題提供了一個可能的答案。中國科幻作家郝景芳的《北京折疊》入選雨果獎提名。今年獲得短中篇獎提名的小說一共有五篇,由1975名讀者參與投票選出。
這道數學題不難算。中國科幻作家連續兩年拿到雨果獎的概率有20%。
繼劉慈欣后,中國科幻作家郝景芳將有機會憑借她的優秀作品《北京折疊》斬獲世界科幻雨果獎。有趣的是,在本報春節舉辦的科幻春晚接龍活動里,我鬼使神差地將她排在了劉慈欣后面……
此次,《不存在日報》連夜采訪了郝景芳。
糖匪,素人幻想師,《不存在日報》主編。好奇心強烈,熱愛捕捉與被捕捉。作品有《八月風燈》《面孔》《看見鯨魚座的人》。
從一開始我就在猶豫是不是要放出郝景芳的照片。理由,你們會懂。和這些年所有科幻圈的女作家一樣,照片永遠是一件尷尬事。普通長相會被議論,而容貌美麗的則會為之所累,人們的關注點會發生微妙的偏移。郝景芳顯然屬于后者。但她并不喜歡,也不需要這類關注的目光。
她是驕傲的。你從她的站姿就可以看出,筆直挺拔,像山林里一根正在一點點向上生長的竹子,又像是天鵝。因為這樣的驕傲,你不會在太多的活動上看到她。幾年下來,我只見過她寥寥數次。一次是在朋友的山莊生日派對上,另一次是在2014年華語科幻星云獎大會上。 那年她的《北京折疊》得到了華語科幻星云獎的銀獎。
寫作對她來說是一件純粹的事,容不下雜質,也不需要其他多余經營。況且,她太忙了。
和中國大部分科幻作家一樣,寫作是她必須見縫插針的業余工作。她的正職非常忙碌也非常重要,政策研究,學術調研,參與組織的論壇甚至有總理參加。
這些內容不太會出現于其他報道。雖然認識好多年,點點滴滴對她有個模糊的印象,諸如新概念大賽一等獎,清華物理專業,后又轉經濟學博士,但是以防萬一,又去百度搜索了一下她的名字,信息少得可憐。這個科幻作家對外的推廣欲望和她對生活的熱情成反比。
她的好多事情你不可能會知道,她也不讓我說,所以我只好摘取一些片段讓大家稍微感受一下。比如,2012年,她參加了英國戲劇營。
“參加英國戲劇營是因為當初參加了田沁鑫導演舉辦的‘新寫作計劃’選拔賽。在微博上看到消息,就寫了一個話劇劇本投稿,沒想到入圍了最后的十人名單。活動是和蘇格蘭國家劇院共同舉辦的,由蘇格蘭的兩位年輕制片人到北京指導我們話劇寫作,訓練營最后的作業是交一個全新創作的劇本,十人中有六人入選到蘇格蘭參加第二輪劇本修改的培訓,最終有三個劇本進入實際演出。演出是作為蘇格蘭國家劇院的‘啤酒、派和話劇’系列的一場,在格拉斯哥演了一周。
“這個系列很有意思,是在當地一家由教堂改造的酒吧劇院,每天中午一場戲,都不長,不到一個小時時間,來的人買了票,可以吃一個餡餅,喝一杯啤酒,看一場話劇,下午接著上班,文藝工作兩不誤。這個系列蠻受歡迎的,有時候當地人會排隊買票,看話劇已經滲入他們的日常血液。當時深深感覺,‘生活茍且’與‘詩和遠方’根本就不沖突,好的機制就兼顧雙方。很多現實矛盾,實際上還是源于我們的懶惰和缺乏改造生活的推動力。”
這是采訪時她回答得最“精神”的一個問題。順便提一下,采訪是在早晨五點進行的。關于小說的回答,你們馬上就會看到,不用著急。
一個作者如何真正地熱愛生活本身,也許是一個更重要的問題。因為這樣她的想象才有更富足的燃料,足夠她跨越大洋,征服異國他鄉的讀者。也許假以時日,她會在另一個星球上也找到心愛的讀者。
正如死評論家兔子瞧所說,她的小說所要訴說的,是究竟何為生活。生活是被迫的,被塑造的,但也是可以選擇和改變的。我相信這不單單是郝景芳這個中國科幻作家某一篇小說的核心,更是她所有小說的基石,是她的小說能被更多人讀懂和欣賞的根本。
以下是 《不存在日報》主編糖匪與郝景芳的對談。
Q:你的“火星”系列的敘事風格特征顯著,用劉慈欣的評語來說就是“彩色夢境”。而在《北京折疊》里,這種故事的血管里彌漫著散文詩的漣漪的風格化消失了。不單單是敘述風格變化,在故事設定上也更能感受到現實的重力。《北京折疊》和“火星”的風格有很大的差異,能不能把這看作一個轉折,什么原因促成了這種轉變呢?
A:我不覺得是明顯的轉折。確實有一些變化,早期的創作對畫面意象更在意,后期對人的內心沖突更在意。但你若是問我有沒有轉折點,我會說沒有。我感興趣的問題、我想寫的內容、我喜歡的風格,從寫作第一天到現在都是連續的,沒有變。我想寫的是社會發展的可能性,我關心的是在不同的社會環境中的人如何生活。這兩點興趣是“火星”系列和《北京折疊》共同的,也是我未來寫作的核心。根據“可能性世界”的不同,語言風格必然不同,但這不是階段性變遷。
Q: 創作《北京折疊》的契機是什么?寫作時,你是在落筆前就對故事有了一個大概的把握,還是在創作過程中有了新的想法,偏離了原來的路線?
A:創作的契機就是生活所見。以前我住在北京城鄉接合部,有時候會和樓下的人聊天,聊他們遠方的孩子,聊他們生病的隱憂,而幾個小時之后我又進入另一個世界。我會覺得北京是幾個不同空間疊加在一起的,就進行了更夸張的衍生。落筆的時候,我就是知道整體梗概和結尾的。我寫的所有故事都要想清楚結尾再寫開頭。
Q:你在創作我報春晚接龍《宇宙盡頭的眼睛》時,是寫得最快的一個作者。寫《北京折疊》用了多久?加上醞釀期和前期準備呢?
A:大概寫了三天吧。當時是在水木BBS上每天發一段,分成上、中、下發了三天,后來又改了改。加上醞釀和準備也許有一個月,但這個已經記不清了。
Q:在駕馭不同篇幅的小說時你會有哪些不同的側重點?
A:短篇一般單線,也只考慮如何開頭,如何結尾。長篇可以容納更多,就會從設計人物開始,然后分別設計他們的故事走向。
Q:你的正式工作是什么?作為妻子、母親和一名忙碌的職業女性,如何還能兼顧寫作呢?怎樣安排時間的?
A:我的正式工作是中國發展研究基金會的研究員,從事宏觀經濟研究工作。寫作一直是業余,見縫插針。小孩子睡覺的時候是最好的寫作時光。
Q:聽說你的長篇《生于1984》即將正式發行,這篇小說是在什么時候創作的呢?愿意和我們講講這是一個怎樣的故事嗎?
A:這部小說最初寫于2014年,后來在2015年初和2015年秋天又做過兩次全面修改,到11月正式定稿。
這是一部“自傳式小說”,加引號是因為它其實并非自傳小說,只是口吻上用了自傳式。它寫了一個普通女孩的成長經歷,她出生于1984年,小說寫了她大學畢業之后的一些事,而副線是她父親從1984年開始在世界各地的追尋。書里用了《1984》的一些語句,也有一點不明顯的內容關聯。但還是那句話,我對政治并不感興趣,我感興趣的始終是人心。
Q:《北京折疊》是什么時候被翻譯到美國的,和譯者劉宇昆在翻譯過程中就哪些細節有過深入溝通?
A:這篇小說于2015年1月發表在一個電子雜志上。宇昆給了我很多幫助。他的譯稿翻得很好,發給我看的時候,只是對其中一些詞句加以說明,說明他為何選用了一個更接近當地人理解習慣的語匯。這些方面我都接受了他的建議。一部小說在國外是否受到認可,與翻譯密切相關。這一點我非常感謝宇昆兄。
Q:在異國文化語境下讀這篇小說是否會有偏差?你對這類偏差的態度是什么?
A:可能會有偏差,也很正常。但是從我收到的一些反饋來看,西方的讀者從我描繪的世界中也讀到西方世界的不平等,大概其中有一些矛盾是共通的。不平等是古往今來各個社會的共同點,與不平等的抗爭可以串聯起很多歷史。
除了這種普適性的感受,也不排除有一些各異的反應,我一向是不大關心的。我甚至很少去看評論。小說寫出來,就有接受批評、甚至偏見的義務,因此我的態度是,從此拋入風雨,任其飄搖。
Q: 談談平時的愛好,向大家推薦你最近看的書和電影吧。
A:平時喜歡讀書寫作,喜歡游泳跳舞,喜歡旅行。有關書和電影可以看我的微博“郝景芳”,上面沒什么別的內容,基本上都是記錄看過的書和電影。
Q:今年夏天會去參加WorldCon(世界科幻大會)嗎?
A:不確定,單位工作忙,不一定能請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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