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突如其來的通脹
1945年10月,哈里·杜魯門每天6點前就起床。他總是在7點整出門,進行早餐前的例行晨練。8點整,第一家庭開始吃早餐。早上快9點時,杜魯門乘坐總統寢室內的小型電梯下樓,跨步進入白宮西廳的橢圓形辦公室,迅速投入工作。
珍珠港事件后,美國人每星期的平均收入幾乎翻了一番,每星期工作48小時,工資從24.2美元增加到44.39美元。而杜魯門在聯邦政府內部開啟先例,將工作時間縮短為每星期40小時,工資不變。一方面,“大蕭條”讓每個人都學會勤儉持家;另一方面,商店的貨架上物品奇缺。4年戰爭期間,美國人購買了大量的戰爭債券,銀行存取窗口前總是排著長隊,約有8500萬美國人持有這種債券。戰爭結束時,美國人的存款額和流動證券金額高達1364億美元。這是很大一筆隨時可以流動的錢,真正讓政府困擾的是如何阻止這筆錢用于在黑市到處搶購,而這不可能讓每個人都滿意。
在堪薩斯城,美國總統參加退伍軍人協會的游行。他大搖大擺地走在前面。穿過鬧市街區。路邊上杜魯門在男裝店的老同事埃迪·雅各布森喊了一聲:“哈里,不會發生通脹吧?”
杜魯門回答道:“我已經注意到了?!?/p>
經濟情況瞬息萬變,似乎是要跟上黑市商人的步伐,沿街叫賣5美元一雙的尼龍襪,15美元一件的襯衣,20美元一個的再生輪胎。戰爭已成為歷史,但社會調整的動蕩卻處于高峰期。富裕一定會在將來實現,但實現這個目標的過程注定是一場痛苦的掙扎。財政部長文森曾經預言,將來我們要學會過繁榮了一半的窘迫生活,但他沒有提到,人們首先要面臨的不是繁榮,而是物資缺乏、動亂、罷工以及戰后通貨膨脹導致的物價飛漲。
政府的控制讓矛盾不斷激化。戰爭結束前,物價管理局成了政府中的獨立王國,雇用7.3萬名全職員工、20萬志愿者,辦事處遍布城鎮的每個社區。它跋扈專政,是對自由制度的嘲弄,以當時的情況看來,卻又別無他法。無論如何,物價管理局總算將物價控制在1939年水平的130%之內。盡管如此,國內情況依然混亂不堪。當時,有成百上千種辦法規避物價管理局的管理條例,鉆空子的人確實都一一試過了。比如,給領班的服務生20美元小費,就能吃到一盤選材精美的烤肉;用汽車換公寓,或是以車用電瓶交換蘇格蘭威士忌,至于那瓶威士忌的來源,可能是買一箱紅酒或是啤酒才能搭買的,這種伎倆被稱為“搭售”,各種銷售伎倆千變萬化,無奇不有。比如在俄克拉何馬城,汽車商賣給你一輛汽車,但前提是你要以400美元買他的狗,而后,狗自己會找到回家的路,其他汽車商可能會賣給你新車,條件是你以2美元的折價把舊車賣給他。此外,還有數不清的“酬金”,如房東太太以80美元一月出租一間只供應冷水的公寓給你,你還得支付150美元的酬金;如果肉販從店里的冰箱挑出一塊厚牛排賣給你,酬金是3美元。
嚴厲的罰款和重刑根本不能搞毀黑市買賣,而且戰爭勝利后,要想維持兩黨共同控制局面,也不可能。共和黨再次表現得咄咄逼人。1945年8月,共和黨人無奈之下,勉強同意杜魯門“堅守防線”的行政命令。這個命令實施后,美國人工資和物價控制水平逐漸降低。
到了9月,兩黨在這一問題上的矛盾明顯尖銳起來,這是自珍珠港事件后的第一次。國會召開特別會議,總統要求擴大行政權力。他希望繼續執行定量配給(戰爭結束6個月后,一部分控制權力自動終止)。此外,他向國會提議通過一項社會和經濟方案,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措施就是實行每小時65美分的最低工資標準、將房屋建筑工業收歸國有、加大自然資源開發力度、由聯邦政府控制失業補助的發放,以及一項嚴格的公平雇用實施條例。這次共和黨人拒絕討論這一議題。少數黨領袖喬·馬丁指責總統的做法“比新政還要新政”。
1946年1月14日,國會復會,聆聽杜魯門的第一次國情咨文。核心內容之一便是請求允許物價管理局再運行一年,隨著各類商品供需水平恢復自然,再逐漸取消商品管制。早在1945年9月,他就對外施壓,如今與之對抗的是一個強大的聯合陣營,包括美國全國制造商協會、美國商會,以及共和黨領導層。他們早已準備好了一大堆復雜難懂的圖表,希望能說服委員們:除非國會打破“美國商業的枷鎖”,否則國內的自由企業在劫難逃。參議院的大理石會議室外,各個企業的公關人員為了爭取賣方市場正在組織游行,包括企業員工、底層管理者、牧師、醫生、美國退伍軍人協會會員、扶輪社會員和報童。這些人中,有一群愁眉苦臉的破產商人,嘴里念叨著在自由市場時期他們生意興隆,但胡攪蠻纏的物價管理局人員將一切毀于一旦。
兩邊的游說都很激烈。物價管理局局長切斯特·鮑爾斯派出團隊里的專家,去國會做見證。杜魯門的國會聯絡員蜂擁而至將國會議員們團團圍住,各路聯合會、消費者團體以及婦女團在外面的廣場上游行示威,支持物價管理局的標語高舉在空中。4月19日的這一幕被《紐約時報》在第二天報道為“消費者‘十字軍東征’的高潮”。代表各個州的1000多名家庭主婦向國會山浩浩蕩蕩前進,她們要求不要通過修正案,從而使物價管理局再掌控一年。《紐約時報》報道:“關于物價管理局,多年來國會里里外外都存在各種怨恨、阻礙和困惑,一直未能得到解決……全國制造商協會帶頭將矛頭指向物價管理局……肉類工業、零售貿易、房地產及其他行業反響熱烈……對峙愈演愈烈,雙方信口雌黃,相互謾罵,也出現了一些不文明行為?!?/p>
面對如此野蠻的斗爭,國會只得妥協,正如鮑爾斯所指出,控制工資和物價要么全面實施,要么全部撤銷。物價管理局已奄奄一息,通貨膨脹也接踵而至。一個月的時間里,食品和物價翻了一番,憤怒的消費者自發形成了激進的“消費者權益協會”,糾察商店。家畜養殖商將牛圈起,等牛肉價格突破1美元1磅時再屠宰上市。生活成本上漲了33%,后來上漲了75%。8月,焦慮不安的國會議員再次開會,并通過了新的控制法案,終止了塔夫脫的修正案,但為時已晚。此時,物價管理局已經失去了對經濟的控制力,經濟已不可能自己從漩渦中掙脫。10月,杜魯門只得向這種不可抗力低頭,開始逐一取消物價管制。兩年后,選民對物價管理局的印象越發淡薄,這時,杜魯門便可以大大方方地提醒選民,他一直在為價格調控不斷努力,但共和黨人卻站在全國制造商的一邊唱起反調。而此時,他已經順應時勢了。至于塔夫脫和杜魯門的第一次正面“交鋒”,兩人最多算是打個平手。民意支持率顯示,總統的聲望已大不如前。
出人意料的處理方式
戰爭勝利后的一年中,前前后后參與罷工的工人總數將近500萬,損失了10747600個工作日,越來越多的工人加入罷工的浪潮,加劇了中產階級與勞動者的對立。等待買第一輛車的年輕夫婦,看見汽車工人罷工的照片就憤怒不已。這些人一直以雙重標準看待問題,他們對待工會比對待那些老板更加苛刻。中產階級一貫如此,即使是代表中間派的杜魯門,對白領階層也比對藍領階層更客氣。
事實上,對于發生在1941年至1945年的生產奇跡,藍領工人的貢獻應該得到更多的認同。海陸軍的生產優異錦旗是他們的功勞,因為被雇用者也有雇用者對于和平和勝利的期盼,長時間辛苦地工作,答應加強生產強度,自愿加班,賺了錢又繼續購買戰爭債券。日本襲擊夏威夷的那個星期,羅斯福總統呼吁工會停止罷工,支持戰事。所有的勞動者領導人一致贊同,除了兩次煤礦罷工以及鐵路工人威脅要罷工之外,1943年一整年,工人們都遵守自己的諾言。但戰勝日本后,積蓄已久的不滿再也按捺不住了。
1945年9月第一次出現混亂跡象,一大批供應商屢次自發罷工,導致福特公司停產。1946年,繼通用汽車公司工人罷工后,一浪高過一浪的罷工潮席卷了美國大地。一時間,石油工業、木材工業、紡織工業和電力工業全部癱瘓,各大報刊都開始談論工人“造反”以及工會“叛亂”。
通用汽車公司的罷工浪潮剛剛平息,75萬名鋼鐵工人又開始停爐封火,80天后才恢復,還沒等這個國家喘口氣,21個州的40萬名煙煤礦工又開始罷工。
4月18日,礦工罷工潮還未平息,兩大鐵路工會宣布將在30天內舉行大罷工,到那時,整個美國的交通網將陷入癱瘓。兩大工會的領導人一直以來都是民主黨派的盟友,罷工結束期限的前三天,杜魯門召集他們到白宮商議,并提出了寬厚的仲裁條件,希望他們能接受。沒想到,他們竟固執地拒絕了。
杜魯門說道:“如果你們覺得我會坐在這里,任由你們使全國交通癱瘓的話,那簡直是瘋了?!?/p>
其中一位回答道:“總統閣下,我們必須堅持下去,這是工人們的訴求。”
杜魯門站起來,厲聲道:“好吧,我把決定權交由你們。你們只有48小時的時間,到星期五這個時刻解決問題,如果還解決不了,我就以政府的名義接管鐵路部門?!?/p>
48小時過去了,僵局仍未打破。1946年5月17日星期五,杜魯門簽署了一份行政命令,由政府正式接管鐵路部門?,F在他以工人們新雇主的身份又給了5天的寬限時間,但還是毫無動靜。他的仁慈換得的只是一份簡短的通知,末尾寫著:“你的要求我們不能接受?!贝藭r已是第二個星期的星期五。煤礦工人罷工的影響開始蔓延到城市。為保存僅有的一點兒儲煤,有些城市已實施特定時間斷電。在這個節骨眼上,鐵路部門罷工無異于全國性大罷工。杜魯門立即召開緊急內閣會議,聲稱將出席星期六的兩院聯席會議,請求授權他將所有鐵路工人征召入伍,不分年齡、職位。司法部長說道:“這不符合憲法規定?!倍鹏旈T厲聲說道:“先將他們征集入伍,再談法律的問題。”他告訴自己的新聞發言人查爾斯·羅斯,于當天晚上向全國發表爐邊談話,并交給他12頁的手稿,補充道:“這些就是我想說的,給我打印出來。我非得給這幫孫子一點兒顏色瞧瞧。,,
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后,羅斯開始看這份手稿,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也許是他任職白宮以來所見過的言辭最犀利的謾罵,甚至與事實不完全相符,有誹謗中傷的意味,而且信的結尾還帶有煽動群眾的成分。杜魯門是要告訴整個國家,“當美國士兵冒著槍林彈雨拼死贏得勝利之際”,煤礦和鐵路聯合會的領導卻在背后搞小動作,“拿著槍威脅政府,從背后射殺了我們的士兵”。
他還說,這些人都是騙子,還專門點名約翰-劉易斯以及“默里和他的共產黨朋友們”,稱這些人曾威逼“軟弱的國會”。緊跟著他說了這樣一句不同尋常的話:
每位罷工者和他們奉為神的領導都生活奢侈、養尊處優,高興起來才干活,他們的工資卻比士兵多4倍至40倍不等。
結尾處寫著:
讓國家回到人民手中,讓交通和生產恢復正常,絞死幾個,保護我們國家的民主制度。來吧,兄弟們,讓我們動起手來!
總統宣布將召集國會于星期日下午4點開會,如果到時火車司機和鐵路工人還不復工,就把他們交給赫爾希將軍處理。
杜魯門的顧問團私下都覺得,政府經營鐵路的情況確實少有,但總統堅持這樣做。到了星期日下午,工會仍不肯妥協。工會領導人都在斯塔特勒酒店,他們在和一位施壓的政府人員談判時漸漸動搖。這時,杜魯門總統坐車來到了眾議院,穿過議長辦公室,徑直走進會議大廳,然后一躍走上講臺,以三軍統帥的身份希望眾議院授權,“將反對政府的所有罷工者征召入美國軍隊”。在雷本的辦公室里,總統助理克拉克·克利福德守在電話旁,寸步不離。杜魯門開始講話不到5分鐘,電話鈴響起。負責談判的政府人員說道:“他們簽字了!”克利福德瘋狂地在一張紙條上寫下:“總統閣下,協議簽字了,罷工結束了。”并將紙條送到了講臺上。杜魯門瞄了一眼,抬起頭,微笑著望向會議廳內擠滿的議員,說道:“各位,罷工已經平息了?!?/p>
(摘自中信出版社《光榮與夢想2:1932—1972年美國社會實錄》作者:[關]威廉·曼徹斯特譯者:四川外國語大學翻譯學院翻譯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