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最幸福

楊于澤

核心提示：從不安到快樂再到不安的變化過程，正是文明的原動力。

馬云不只一次表達了“月入兩三萬元最幸福”的幸福觀。最近，他跟阿里巴巴集團的新員工又談到了這個問題，他說：“其實，現在中國最幸福的人是一個月有兩三萬、三四萬塊錢，有個小房子、有個車、有個好家庭，沒有比這個更幸福了。”

隨即，就有很多人提出反駁，并附上一堆理由。

但馬云也有自己的理由。錢超過一兩千萬，麻煩就來了，你要考慮增值，是買股票、債券好呢，還是買房好？超過一兩個億的時候，麻煩就大了；超過十個億，這是社會對你的信任，人家讓你幫他管錢而已，你千萬不要以為這是你的錢。

很多人可能不會同意馬云的觀點，他們經常想象有錢的好處，想象富豪們的生活場景。在他們的想象中，有錢人要什么有什么，居有別墅，行有豪車，出國像上街，夏有游艇出海釣魚，冬飛阿爾卑斯滑雪。據說馬云在杭州、海南、大連、上海、香港等城市均置有豪宅，價值約合11億人民幣，很多人都想每年去住一住。

幾年前，《紐約時報》有位專欄作家預約了一次“富豪一日”體驗，并寫成專欄文章。文章描述道，“富豪”清晨很早就被管家叫醒，起床，匆匆漱洗，按點吃過早餐，然后按時坐上直升飛機，到達一家高級酒店，會見客人。談完生意，吃飯。在客房打了個盹，又被人叫去坐豪車，趕到一個碼頭，上了一艘私人游艇，和一幫富人應酬。一天下來，專欄作家累得不行。

更多的人，對有錢只停留在想象中。《紅樓夢》里的“賈不假，白玉為堂金作馬；阿房宮，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個史；東海缺少白玉床，龍王請來金陵王；豐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鐵”，其實就是破落戶曹雪芹對祖上榮華富貴的無限想象。阿Q也想象自己發達后“要什么就是什么，要誰就是誰”。

但馬云算是一個過來人，他覺得有錢是一個負擔，所以他羨慕月入兩三萬的生活。那位《紐約時報》專欄作家對富豪生活的體驗，似乎證明了馬云的說法。他說，富豪的時間和身體都不屬于自己，富豪是被日程表嚴格控制的人。

不過有一個問題必須先厘清：到底何謂幸福？亞里士多德認為，一個美好的人，就是一個幸福的人。而更多的哲人則在幸福與快樂之間畫上了等號。伊壁鳩魯說，快樂是幸福人生的起點和終點。斯密則認為，幸福在于安寧和愉快。塞內加又加上一句：幸福的人滿足于現在的遭際，不論它是怎樣的。

問題在于，似乎每個人都對現狀不滿，馬云如此，月入兩三萬元的人更是如此。馬云想回到月入兩三萬元的時候，而月入兩三萬元的人又想給自己定個小目標，“先賺它一個億”。

生活總是想象的好，而現實與人性永遠是一對矛盾。要想幸福，似乎就得安于現狀，知足常樂。但進一步的悖論在于，正是我們不安于現狀，才激發人們改變現狀。在休謨看來，從不安到快樂再到不安的變化過程正是文明的原動力，推動了人類社會的進步。如果人人全部安于現狀，人類社會就成了一潭死水。

所以窮人想發財，是有進取心的表現。但富人對有錢表達不滿，就顯得有些矯情了。讓馬云回到月薪兩三萬元的年代，他樂意嗎？李斯玩了一輩子權謀，最后被秦二世腰斬于市。刑前他對兒子說：我真想和你牽著我們家大黃狗，到城外捉兔子去，但已經沒有這種可能了！其實，如果真讓他做個平頭百姓，經常牽著黃狗到城外捉兔子，他又滿腹牢騷了。（支點雜志2016年11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