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葉 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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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傳播環境下我國網絡流行語論析*
■ 葉 虎
基于移動互聯網的微博、微信、微視頻、客戶端等日益流行,微傳播急劇改變著中國的傳播生態和輿論格局,也改變著人們的思維習慣和語言表達方式。微傳播時代的到來把我們帶入了一個以普通大眾日常活動及其感受滿足來實現當下生活意義的“微時代”。文章分析了微傳播對話語生產的影響,探討了微傳播環境下我國網絡流行語的生產與傳播機制,發掘了網絡流行語背后的生產動因,在此基礎上,闡述了微傳播環境下網絡流行語的價值意義并對其予以反思。
微時代;微傳播;網絡流行語
當前,以微博、微信、客戶端等為代表的“微媒體”如雨后春筍般出現,微傳播急劇改變著傳播生態和輿論格局,也改變著人們的思維習慣和語言表達方式。微傳播時代的到來把我們帶入了一個以普通大眾日常活動及其感受滿足來實現當下生活意義的“微時代”。
“微傳播”是相對于大眾傳播而言的。所謂大眾傳播,是一個“在技術和體制基礎上大量生產和分配”符號、圖像和信息的過程,它面向各種不同類型的受眾,并在很大程度上不存在受眾互動的成分。換言之,這就是通過大眾媒體進行的傳播。大眾傳播的實現必須“具備一定的技術手段,以及存在能夠大量生產和分配信息的社會組織”①。在《大眾傳播理論:基礎、爭鳴與未來》一書中,作者也認為,當消息來源(通常是某個組織)使用一項技術作為媒介與大規模的受眾進行溝通時,就被稱為大眾傳播。②與“大眾傳播”不同的是,“微傳播”這個概念是新媒體時代的產物。科技進步和互聯網的普及,推動中國大眾進入了新媒體時代。當前,整體互聯網向移動端遷移的趨勢愈發凸顯,伴隨著微博、微信等新興媒介的產生和普及,我們邁進了一個處處是“微”的年代。根據中國互聯網絡信息中心《第37次中國互聯網絡發展狀況統計報告》的數據,截至2015年12月,我國網民規模達 6.88 億,互聯網普及率為 50.3%,手機網民規模達 6.20 億。網民中使用手機上網的人群占比由2014年的 85.8%提升至90.1%。網絡基礎設施建設逐漸完善,移動網絡速率大幅提高,帶動手機3G/4G網絡使用率不斷提升。截至2015年12月,我國手機網民中通過3G/4G上網的比例為88.8%;智慧城市的建設推動了公共區域無線網絡的使用,網民通過Wi-Fi無線網絡接入互聯網的比例為91.8%。一方面,就新網民互聯網接入設備使用情況來看,新網民對臺式電腦的使用率由2014年的51.6%降為2015年的39.2%;筆記本電腦由2014年的13.2%降為7.5%;手機則由64.1%上升為71.5%;另一方面,我國QQ空間、微博的網民使用率分別為65.1%和 33.5%。③中國已經成為移動互聯網大國,微傳播正成為一種主流傳播。
在我們看來,微傳播是以微博、微信、移動客戶端等新媒體為媒介的信息傳播方式。當前,微博、微信、微電影、微小說、微營銷等引領的“微”風暴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在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引發“大”變革,人類社會正不可逆轉地步入“微時代”。然而,處于“微時代”的“微傳播”形“微”勢卻不“微”,伴隨著互聯網和智能手機的迅速普及,這些以“微”為特色的媒介正在信息社會的信息傳播中扮演著舉足輕重的地位,其影響力和滲透力已經超越了許多傳統的媒體,正逐漸發展成一條公民個人獲取信息,傳遞、交流、發表意見甚至發揮輿論監督功能的重要通道。④不僅如此,微傳播也改變著人們的思維習慣和語言表達方式。身處微時代的微傳播,對話語生產產生了不容忽視的影響。
一是微傳播徹底改變了大眾傳播時代話語權的分配格局,受眾不再是被動的信息接收者,而是內容和信息的積極生產者、傳播者,其話語權力得到極大提升。在法國學者米歇爾·福柯看來,話語是權力爭奪的對象,話語的秩序決定權力的秩序。“在我們這樣的社會以及其他社會中,有多樣的權力關系滲透到社會的肌體中去,構成社會肌體的特征,如果沒有話語的生產、積累、流通和發揮功能的話,這些權力關系自身就不能建立起來和得到鞏固。我們受權力對真理生產的支配,如果不是通過對真理的生產,我們就不能實施權力。”⑤相比而言,大眾傳播很大程度上都是單向式的,話語權只掌握在大眾傳播機構手里,受眾很少能夠提供直接的信息或是反饋。甚至是在讀者來信欄目或是邀請受眾參與的節目里,這種不平衡也依然存在著,大眾傳播機構有權選擇納入或是“剔除”某些參與者。⑥傳統的受眾在微傳播時代已不再僅僅是信息的被動接收者和消費者,而是信息的再生產者和用戶,所謂Prosumer,即Producer+Consumer(可以翻譯成消費生產者)。以智能手機、iPad等移動終端為代表的新媒介對我國民眾特別是青年人的學習、工作、生活方式等產生了深刻的影響,以前無處發聲的話語借助互聯網平臺得到裂變式傳播,其中的一些話語成為網絡流行語迅速散布開來,彰顯出自身的存在價值和意義。
二是一方面微傳播的碎片化引發了話語本身的結構性變化,短小、新穎、快捷的話語呈現方式成為微時代話語的典型特征。“碎片化”是描述當前我國社會傳播語境的一個形象化的說法,原意為完整的東西破碎為諸多零塊狀。有學者指出現代生活碎片化主要表現在四個方面:時間碎片化、空間碎片化、信息碎片化和人際關系碎片化。⑦無論“碎片化”以何種形式呈現,都彰顯出當下社會的后現代性特征:深度模式的削平、主體的零散化與界線的消失。“賈君鵬,你媽喊你回家吃飯”“躲貓貓”“蒜你狠”“糖高宗”“俯臥撐”等網絡流行語以其形象、具體、直接的特點背離了傳統專業話語的抽象,穿越了不同領域的區隔和邊界,充分展示其群眾喜聞樂見而能廣泛流傳的效力;另一方面,在人們聯系日益緊密和信息傳播全球化的時代,速度越來越成為人們追求的目標。“生產、運輸和消費的加速不僅改變了人們外在和內在的行為,還改變了人們的思維和行動,改變了人們的愿望和喜好”。⑧一般說來,科技的主要任務,就是減輕人類為了生存而不得不做的工作的負擔,并發展其潛能。然而,悖論的是,“一個社會真正擁有的休閑時間,似乎與其所使用節省人力的機器之數量成反比”,⑨在我們看來,休閑時間不僅與機器之數量成反比,還與機器之先進程度和質量成反比。時下,微博、微信、客戶端、App等微媒介的大行其道就充分說明了在這個講求“速度與激情”的時代,大段、整塊的休閑時間已成為稀缺資源,因為時間都變成了“碎片時間”。在“碎片時間”中,網民之間交流與對話的符碼不可能完全照搬實際生活中嚴肅、規整有時顯得拖沓而不夠靈活變通的話語表達方式,而可以采用短小、靈活、快捷的網絡流行語,在話語的狂歡中實現對現實生活的表征、反思、批判與重構。
網絡流行語是由網民創造或由網民積極傳播的,迅速流行風靡于網絡內外,并往往對社會現實產生影響的語言符號。值得注意的是,互聯網上的書面交流具有口語的性質。“以互聯網為中介的、基于文本的交流是一種口語,即第三種口語或數字口語。這是一種不說出聲的口語。”⑩在互聯網(包括移動互聯網)上傳播的網絡流行語主要是基于文本交流的話語,具有口語性質,不妨也稱為“數字口語”。
在我們看來,微傳播環境下我國網絡流行語的生產主要包括兩個層面:一是網民自身創造;二是網民借助社會事件或現象進行模仿、改寫、再造。

網民自創、流傳甚廣的網絡流行語,如“哥吃的不是面,是寂寞”“賈君鵬,你媽喊你回家吃飯”等。網民自創的四字新詞如“喜大普奔”“人艱不拆”等體現了與傳統成語不同的造詞方式,給人一種“陌生化”的效果。“陌生化”也稱為“反常化”,是俄國形式主義學派的關鍵詞之一。“反常化”作為一種藝術程序,是將日常生活中習慣性的行為、動作、言談進行變形,更新我們對生活和世界的陳舊感覺,擺脫習以為常的慣常化約束,使我們面臨各種事物時不斷有新的發現,造成讀者對其的一種特殊感受。“喜大普奔”就是四個成語“喜聞樂見、大快人心、普天同慶、奔走相告”的首字連在一起構成的詞語,四個成語之間沒有任何所謂的邏輯因果關系,但卻給人一種“陌生化”的新穎之感。

網絡流行語的互文性來源多種多樣,主要包括以下幾個方面:(1)來源于熱點新聞事件:如“做人不要太CNN”“高鐵體”“我爸是李剛”“有錢,任性”“且行且珍惜”“世界這么大,我想去看看”等;(2)來源于流行文化:“做人要厚道”“也是蠻拼的”“這個魚塘被你承包了”“我竟無言以對”“不作死就不會死”“凡客體”“也是醉了”等。(3)來源于貼吧、豆瓣、微博、微信等社交媒體:“你懂的”“萌萌噠”“你家人知道嗎?”“女漢子”“小鮮肉”“暖男”“撕逼”“逼格”“你行你上”等。

在這個過程中,傳統媒體也逐漸參與到網絡流行語的傳播中,網絡流行語從內循環向外部不斷拓展。2010年11月,“給力”一詞進入人民日報新聞標題《江蘇給力“文化強省”》;2012年,《人民日報》十八大特刊出現網絡流行語“屌絲”一詞;2014年有部分網絡流行語在網絡生成之后旋即被媒體和大眾接受,如“小鮮肉”“暖男”“有錢,任性”“也是醉了”等。網絡流行語被傳統媒體和官方接受和傳播的頻率越來越高,這體現了后者已經愈來愈認識到網絡流行語在表達公民意見、反映民聲以及參與社會管理等方面的功能,為了體現自身接地氣,拉近與民眾距離的意愿和決心,傳統媒體和官方領導層改變了以往的話語表達和傳播策略,從僵化、呆板、不接地氣的話語模式走向靈動、有趣、接地氣的話語表達模式,成為一種新的政治寬容和政治文明的體現。近年來,“蠻拼的”“點贊”“給力”“任性”等進入官方話語體系,正是中央改變話語傳播策略的一個縮影。同時,越來越多的商業機構看到了網絡流行語的商機所在,不僅在營銷手段上競相運用網絡流行語,以至于“淘寶體”“凡客體”“甄環體”等網絡流行語體及各類網絡流行語大行其道,而且將“囧”“槑”“雷”“萌”“俯臥撐”“打醬油”等網絡流行語,做成了包括T恤、箱包、內褲、抱枕、鞋子在內的各種產品,網絡流行語的商品化趨勢已經掀起新一輪的時尚。由此,微傳播環境下的網絡流行語最終不僅在互聯網上引發廣泛關注,還能在現實生活中受到普遍關注與運用,形成引人矚目的重要社會文化現象。
微傳播時代網絡流行語的生產動因,概括起來主要有以下幾個方面:




三是批判意識的勃發。改革開放30多年來,中國取得了舉世矚目的經濟社會發展成就,也存在著不容忽視的問題。特別是改革開放進入攻堅期和深水區后,在收入分配差距、城鄉二元結構、資源環境、民生等方面還存在較為突出的矛盾和問題;而行政權力過分集中,缺乏制衡機制,滋生了部分黨政官員嚴重的權力“尋租”和腐敗行為。這在客觀上成為微傳播時代網絡流行語批判意識興起和勃發的必不可少的條件。同時,信息技術的不斷發展和自媒體的日益興盛,使得人人都可以成為網絡話語的生產者和傳播者,人們的主體意識大大增強,受眾的話語權得到提升,原本就存在的民間批判意識借著微傳播平臺被迅速激發出來,并呈燎原之勢。 “俯臥撐”“躲貓貓”都暗含了人們對于官員腐敗、政務不能公開、百姓的切實利益不能得到保護的不滿。“蒜你狠、豆你玩、姜你軍、糖高宗”系列,彰顯出百姓對物價頻繁上漲的調侃和批評。“釣魚執法、強拆、反正我信了、飯醉、愛國賊”等表達了對于公權腐敗的抗議。在很大程度上講,網絡流行語的批判意識銜接上“詩可以怨”的文化傳統,既可以“微辨”(隱約地諷喻)、“微辭”(隱含貶意的言辭)等婉轉的批評方式出場,也可以直截了當、金剛怒目式的話語展現出犀利直白的批判風格。
網絡流行語作為一種語言現象、社會現象和文化現象,折射出特定時代的經濟、政治、社會、文化狀態以及社會大眾尤其是年輕人的心理特征。在微傳播時代,網民的主體性得到極大的張揚,其生產網絡流行語的速度以及網絡流行語傳播、擴散的廣度和深度都遠遠超出了傳統社會民眾的想象。具體說來,微傳播環境下我國網絡流行語的價值意義表現在以下兩個方面。

其次,網絡流行語成為我們認知和理解社會現實的重要渠道。網絡流行語不僅是人們在線上線下進行交流和溝通的工具,也在很大程度上塑造和建構著現實本身。通過微傳播環境下的網絡流行語,我們可以觀測和體察到網民的思想情緒、心理動態,可以及時了解和認知社會輿情的起伏變化,這對于推進社會治理能力現代化無疑具有重要的參考和借鑒意義。
當然,我們也必須對微傳播環境下我國網絡流行語進行深刻的反思。
一是盲目的跟風、低俗的戲謔、隨心所欲的惡搞等對傳統倫理觀造成沖擊。網絡為廣大網民提供了一個自由表達的公共空間,但這一自由表達空間也必須進行必要的限定和規范,不能突破公共利益原則、危及和傷害他人原則以及應恪守公序良俗原則的底線。然而,不容規避的是,一些網民將對網絡流行語的推波助瀾推及到當事人身上,不分青紅皂白對其進行謾罵和“人肉搜索”,公布其個人信息,將當事人推向輿論的風口浪尖,形成網絡暴力、造成傷害。一個典型的范例是“很黃很暴力”事件。該事件緣起于CCTV的新聞聯播在2007年12月27日播出的一段抨擊不良網絡視聽節目的報道“凈化網絡視聽環境迫在眉睫”。接受采訪的一名女學生張殊凡在鏡頭里說:“上次我查資料,突然蹦出一個窗口,很黃很暴力,我趕快給關了。”隨后,“很黃很暴力”成了一句網絡流行語,以極其迅猛的速度在互聯網傳播開來,成為2008年火爆的網絡流行語。許多帖子惡搞“很黃很暴力”,還有人制作了色情漫畫圖來影射張殊凡。還有網友們人肉搜索“張殊凡”,在網上公布了其履歷等私人資料,給這位當時年僅13歲的當事人帶來了嚴重的心理創傷。
二是一些網絡流行語以情緒性、非理性為特征,借助自媒體時代的互聯網廣為傳播與擴散,一方面發揮了舒緩負面情緒減壓閥的作用,另一方面也成為了網民發泄怒氣、怨氣的最佳出口。他們或借題發揮,或斷章取義,或謾罵諷刺,或言辭激進。政治和社會批判日積月累往往會形成揮之不散的網絡戾氣,發展為“仇官仇富”“逢官必反”乃至“逢不同意見即反”的心理和事件,其后果是形成惡性的表達機制,社會情緒向社會戾氣大規模轉化。不僅讓民眾對自己的生活失去了安全感,也對權力部門缺乏信任感。這種緊張態勢很大程度上會直接威脅甚至危及到國家安全和社會穩定。


注釋:
①⑥ [英]鮑勃·富蘭克林等:《新聞學關鍵概念》,諸葛蔚東等譯,北京大學出版社2008年版,第183、184頁。
② [美]斯坦利·巴蘭、[美]丹尼斯·戴維斯:《大眾傳播理論:基礎、爭鳴與未來》,曹書樂譯,清華大學出版社2004年版,第10頁。
③ 中國互聯網絡信息中心(CNNIC):《第37次中國互聯網絡發展狀況統計報告》,http://www.cnnic.net.cn/ hlwfzyj/hlwxzbg/hlwtjbg/201601/t20160122_53271.htm,2016年1月。
④ 張韻:《微傳播環境下的全民閱讀推廣策略研究》,暨南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14年,第12頁。
⑤ 包亞明主編:《權力的眼睛——福柯訪談錄》,嚴鋒譯,上海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第228頁。
⑦ 徐志宏:《生活世界的碎片化及其本體論批判》,《教學與研究》,2015年第9期。
⑧ [德]彼得·博夏德:《為什么我們越來越快》,佟文斌等譯,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176 頁。
⑨ [英]E.F.舒馬赫:《小的是美好的》,李華夏譯,譯林出版社2007年版,第119頁。























(作者系廈門大學新聞傳播學院副教授)
【責任編輯:張毓強】
*本文系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基金青年項目“海外華文傳媒與中國軟實力建設研究”(項目編號:10YJC860053)、中央高校基本科研業務費專項資金資助項目“海外華文傳媒與中國軟實力建設研究”(項目編號:0101-ZK1006)的研究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