樸槿惠，這輩子沒能戰(zhàn)勝自己

●本報駐韓國特派記者　陳尚文　本報特約記者　張寒

１８年前，她步入政壇，連戰(zhàn)連捷，成為“選舉女王”；4年前，她躊躇滿志，如愿當選總統(tǒng)，呼吁國民合力創(chuàng)造第二個“漢江奇跡”；50天前，因“閨蜜干政”丑聞曝光，她從此在危機中越陷越深；4天前，國會通過彈劾案，她被中止總統(tǒng)職權。這是韓國首位女總統(tǒng)樸槿惠的沉浮軌跡。有人稱，她過去兩個月的經歷，如同一部《我的閨蜜是總統(tǒng)》的現(xiàn)實版韓劇；而回顧她更長的人生，則是一部《權力的游戲》的希臘悲劇。在一些分析家看來，“無父無母、無夫無子”“嫁給國家”的悲壯訴求讓她贏得總統(tǒng)大位，但她的孤獨與性格也讓她最終跌落塵埃。支持率最高時達63%，如今卻僅為4%、5%，沒有任何一位總統(tǒng)如此不招韓國人待見。數(shù)十年人生經歷令人唏噓，而她過去4年的功過是非，也難以一一論定。

榮光時刻——“她既是俾斯麥，又是貝隆夫人”

2013年2月25日上午，樸槿惠從生活了23年的首爾三成洞住宅搬離。居民們歡送她時，送給她兩只珍島幼犬“新新”和“希望”，伴她左右。“一定要贏得掌聲光榮歸來”，大家祝福道。

那天，樸槿惠的日程很緊湊，國立顯忠院，國會議事堂，光化門廣場……在歡呼、掌聲與鮮花中，這位韓國歷史上第一位女總統(tǒng)表示將實現(xiàn)“經濟復興”“國民幸福”和“文化繁榮”。

13時12分，樸槿惠所乘坐的韓國國產雅科仕加長防彈車停在青瓦臺本館門前。這對她來說意義非凡——時隔33年3個月，以總統(tǒng)身份回到孩童時生活的地方。16時，在世宗文化會館舉行的就職慶祝宴會上，樸槿惠表示，一定要將國民幸福變成現(xiàn)實，成為卸任后比就職時能夠更長久被國民銘記的總統(tǒng)……

時間往前回溯——1963年12月，就讀小學6年級的樸槿惠隨父親樸正熙就任總統(tǒng)首次入住青瓦臺。這里從此有了她的快樂記憶，也讓她痛苦、糾結。作為總統(tǒng)的長女，在母親遇刺后，樸槿惠在這里代行第一夫人職責。1979年父親遇刺身亡后，“落難”的“冰公主”捧著父親的遺像與弟弟、妹妹一起離開青瓦臺，開始了近20年的“隱居”生活。

上世紀末，亞洲全球金融危機爆發(fā)，樸槿惠決定重返政壇。“樸正熙打造的經濟，樸槿惠使其繁榮開花”，以這樣的政治口號，1998年4月，在國會議員補選中，樸槿惠從大邱市達城郡勝選。“總統(tǒng)的女兒樸槿惠以政治人開啟‘第二人生”，韓國《每日經濟》刊文稱。

此后，樸槿惠連續(xù)5次當選國會議員，還領導其所在的黨以40比0的議席成績贏得5場補選，獲得“選舉女王”稱號。2006年，在參加一場助選活動時，樸槿惠被暴徒用刀割傷臉頰。她一聲不吭，鎮(zhèn)定的表現(xiàn)讓人印象深刻，“冰公主”之名更盛。2012年12月，樸槿惠成為韓國憲政史上首位女總統(tǒng)。

在競選中、就職時，樸槿惠多次談及繼父親“漢江奇跡”后創(chuàng)造“第二個漢江奇跡”，“希望”“夢”“安全”“潛力”等正能量詞匯讓韓國人振奮。

當時的外媒也對樸槿惠積極評價。美國《紐約時報》的一篇文章稱，“她是擁有堅強意志的獨裁者的女兒；是在頑固的大男子主義社會下追求權力的未婚女性；是身在大企業(yè)友好政黨中批判社會不平等的政治人……”“失去父母、放棄婚姻的樸槿惠被認為是一位可以為國家奉獻一切的女性，有著圣人般的形象”。該報還援引《樸槿惠現(xiàn)象》一書的作者安炳鎮(zhèn)（音）的話稱，“樸槿惠既是俾斯麥，又是貝隆夫人。”

執(zhí)政生涯——這4年做了什么

樸槿惠懷著雄心壯志，帶著美好許諾走進青瓦臺，然而接近4年的時間，她的執(zhí)政歷程充滿“挑戰(zhàn)”。

樸槿惠正式展開總統(tǒng)任期前不到兩周，朝鮮進行了第三次核試驗。隨著聯(lián)合國強化對朝制裁，朝鮮對韓國發(fā)出連番威脅。之后，朝鮮又進行兩次核試驗。

在與日本關系上，2015年底，在樸槿惠與日本首相安倍晉三共同推動下，兩國“突然”就“慰安婦”問題達成協(xié)議。對于“慰安婦”受害者和與她們一起戰(zhàn)斗的市民團體而言，所謂“協(xié)議”實則為“屈辱協(xié)商”“賣國條約”。

今年10月，在樸槿惠就“親信干政”事件發(fā)表第一次對國民講話致歉后兩天，韓國政府宣布與日本重啟《軍事情報保護協(xié)定》相關談判，至正式簽署僅用了27天。在野黨對此大為不滿。

對華，中韓自貿協(xié)定在樸槿惠強力推進下得以簽署，但她執(zhí)意部署“薩德”卻導致兩國關系遭遇“寒流”。

2014年4月，“世越”號客輪沉沒導致295人遇難，9人失蹤。客輪下沉期間，14份報告上交，卻得不到回應，總統(tǒng)“消失”了7小時。韓國人的憤懣積壓至今，并在10月下旬“親信干政”事件逐漸發(fā)酵后得以發(fā)泄。

今年2月25日，即樸槿惠就任三周年的日子，青瓦臺發(fā)行語錄集《是先有人才有法，難道是先有法才有人嗎》，收錄了樸槿惠在3年間最常提到的詞語：依次是“國民”（5029次），“大韓民國”（4412次），“經濟”（4203次），“發(fā)展”（2603次），“合作”（2557次）。但民眾并不買賬。12月8日，蓋洛普韓國的調查顯示，樸槿惠的支持率為5%，對其施政給予負面評價者占91%。

其實，執(zhí)政前期，樸槿惠在內政外交上都有所推進，特別是外交上，一度有聲有色，但在全韓國對她失望透頂?shù)姆諊拢闪艘晃弧盁o能總統(tǒng)”。在同一名韓國同行交流時，他甚至反問記者：“她（樸槿惠）有什么貢獻？”提出“創(chuàng)造經濟”，可是經濟根本沒變好，工作崗位沒增加，“文化繁榮”被相關部門謀取私利。韓國外學者黃載皓在《首爾新聞》上稱，提到“創(chuàng)造經濟”想到流動餐飲車，所謂原則性外交因關閉開城工業(yè)園區(qū)、就“慰安婦”達成協(xié)議、部署“薩德”等突然決定而變得沒有原則。他諷刺說，“樸槿惠讓韓國人團結在一起，形成共識。”

孤獨自憐——等待命運判決

英國《經濟學人》雜志稱，自上世紀80年代末民主轉型至今，每一位韓國總統(tǒng)都曾深陷貪腐丑聞，但論受厭惡的程度，沒人比得上樸槿惠。外國觀察家或許將樸槿惠視為韓國首位女總統(tǒng)，但許多韓國民眾可能會對她有種似曾相識之感（19世紀的明成皇后常尋求巫者的建言）。對許多人來說，樸槿惠的政治法統(tǒng)源于雙親。樸槿惠的前助理田麗玉在回憶錄中寫道，對樸槿惠來說，“韓國是她的國家，由她的父親所建立；青瓦臺是她的家，總統(tǒng)也是她家族的職務。”

該媒體稱，樸槿惠的家世背景一向讓較為年輕的選民感到不安，許多人不喜歡由獨裁者之女來掌管國家；她的長期支持者——五六十歲、懷念樸正熙的保守人士，認為她背叛了他們，也背叛了她父親的政治遺產；政治對手認為她不肯放棄權力，傷害了民族自尊。

“4年前樸槿惠贏得選舉時，她與對手民主黨候選人文在寅的得票率僅相差3.6%——全國投票率為75.8%。據(jù)說，結果出來之后，當天夜里韓國大街小巷里有很多人喝酒、痛哭，表達憤怒和失望。”韓國成均館大學博士生葛小輝對《環(huán)球時報》記者說，從當時身邊韓國師友們的反應中，她真切感受到韓國社會近乎無法彌合的撕裂。而樸槿惠執(zhí)政4年來，不但讓當初未支持她的人們更加憤怒，也讓當初支持她的人感到失望甚至絕望。

樸槿惠何以至此？《紐約時報》稱，隱居生活可能為她的政治潰敗埋下了伏筆。在青瓦臺，樸槿惠避免和高級助手舉行一對一會議，她切斷與弟弟和妹妹的聯(lián)系，以防止裙帶關系。這些年，她信任的朋友和顧問一直是閨蜜崔順實。當然，那兩只白色的珍島犬一直陪伴著她。這是一個韓國品種，因忠誠而備受珍愛。

據(jù)報道，樸槿惠赴青瓦臺就職前生活的房子里也氣氛“沉重、悲觀”，里面張貼著她離世父母的照片，擺放著他們的遺物。有韓國媒體人形容說，“看上去她的時鐘好像停在了上世紀70年代”。

在1993年的回憶錄《如果我生在普通家庭會怎樣》中，樸槿惠說：“在我的一生中，愉快的時光從未超過痛苦的時光。”在自傳《絕望鍛煉了我》中，她寫道：“多年來我忍受了無數(shù)的出賣，簡直就像是站在山崖邊緣般岌岌可危。被曾經信賴的人背叛，讓我看清了人類對于欲望和權力的執(zhí)著。”不少研究韓國政治的學者普為，疏離孤獨，長期重壓，造成了樸槿惠性格方面的兩極化。

葛小輝說，早在2010年，就有人對樸槿惠的性格和思維方式進行深入探討。一般支持者對她的印象主要是5點積極特征：“重視原則與值得信賴”“樸正熙的女兒與愛國心”“道義和愛心”“與大眾的溝通和選舉女王”和“女性特質（寬容等）”；而反對者的印象正好相反：“固執(zhí)與不夠靈活”“獨裁者的女兒”“公主（決策時的封閉性）”“守舊保守傾向和內在方面不足”和“女性”。大國家黨的一位人士曾精準地評價說，“樸槿惠面臨的難題就是克服樸槿惠”，而從她這幾年執(zhí)政的實際情況來看，“樸槿惠未能克服樸槿惠”。

在憲法法院做出裁決前，64歲的樸槿惠將保持總統(tǒng)職銜，繼續(xù)在青瓦臺生活。“在絕望和自憐中，孤獨的樸槿惠等待命運判決”，《紐約時報》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