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笑非笑的臉

朱晨逸

時間過得真快，一轉眼，我從教的第五年就這樣過去了。每當我沉靜下來，回憶起這五年來的工作，眼前就會浮現那個男生清秀白皙，卻似笑非笑的臉，心里就會隱隱作痛。他是我初為人師教的第一批學生中的一個。他曾經是一個非常聰明的學生，但是最終卻和我不歡而散。

五年前，大學剛畢業的我來到學校做老師。現在想來，其實我當時不具備一個教師應該具有的素質。我沒有任何工作經驗，而且為人一向比較低調，不善于人際交往，甚至不是一個能與人很好相處的人。可是，我卻被學校錄用了，并且居然成了一個班級的班主任。這對于我來說，就像在做夢一樣。

我是喜歡這份職業的，之前心心念念的就是想成為一名教師。因為我愛孩子，我從心底里喜歡那些孩子。我有很多故事要跟他們說，有很多道理想跟他們講。但是如何成為一名好的教師，說實話，我的腦袋里一片空白。空有一些理論，卻沒有任何實踐經驗。

剛工作的時候其實很忙，每天的備課量很大，更不用說，我還是班主任。我本身還像個孩子，卻要領導著五十四個學生，真的覺得心里沒底。但是“士為知己者死”，學校這樣信任我，我就應該努力工作報答學校。這樣辛苦地工作，我竟沒有疲憊的感覺。我投入，所以我充實。我感覺時間過得很快，以致來不及品嘗它的味道。

月考完了以后，我們開了家長會。幾乎所有家長都對我印象良好，都說學生經常在家提起我，很喜歡我。我頗有些意外，我也不知道怎么會給學生和家長這樣的印象。但是后來想想，我工作認真負責，教育理念也比較新，而且我愛學生，從來不在學生面前大聲呵斥他們中的任何一個，和他們像朋友一樣相處。因此，學生喜歡我，家長對我印象不錯，這是很自然的一件事。學生的喜歡和家長的肯定，讓我對未來充滿信心。

可是，漸漸地我開始在班級里發火。因為開學已經一段時間了，學生彼此之間已經熟悉，各種問題也開始暴露出來。仿佛一夜之間，班級里的男生一下子都調皮起來。也許是學生漸漸地摸清了我的脾氣，也可能是看到別的班的學生那么乖巧，我突然不能再忍受學生的錯誤。種種可能性，讓我開始批評那些不遵守紀律的學生。于是，那個男生成了我經常教育的對象。

那個男生看起來很干凈很斯文，笑的時候露出白白的牙齒很可愛。剛開學的時候，他表現得特別好，工作很主動，在同學們面前相當有威信。因此，我讓他當了班長。當時他的工作熱情非常高，幫助我做了很多班級工作。雖然幾次小考他的成績都不太好，但是他很有信心，因為他是一個極其聰明的孩子。有好幾次晚上他都打電話給我，向我傾訴他遇到的問題，我們相處得非常愉快。

無論從哪個角度看，他都不是一個問題學生。但是，我沒有想到的是，他后來卻讓我傷透了腦筋。

最初，他只是因為幾次上課不認真聽講、行為比較隨便和不交作業等一些事被我叫到辦公室進行談話。后來我發現他雖然表面上承認了錯誤，但是背后卻依然如故，而且有愈演愈烈的趨勢。即使這樣，我還是頗有耐心的。因為他曾經跟我說過，他也想好，但是他管不住自己，經常很苦惱。我仍然不停地找他談話，并且提供了一些方法，想讓他慢慢地約束自己，不再那么隨便。

但是他表現得越來越不好。上課睡覺、吃零食、跟同學講話，不交作業，午自習出去上網，隨意地不來上晚自習，和老師頂撞，在處理班級事務的時候有失公正，等等。逐漸地，身為班長的他不僅起不了帶頭作用，反而起到了壞的作用，在班級里形成了一小股不良的風氣。有些和他以前在一個班的學生告訴我，這就是他的本來面目。但是我認為他本質并不壞，因此我沒有把他的班長職務撤掉，而是耐心地又找他談了幾次，并且跟他說，沒有把他的職務撤掉的原因，是想讓他能夠改變自己、管住自己。他答應我會改，雖然之后他依然如此，但是我還是相信著我可以改變他。

后來終于發生了一件事，讓我的情緒一下子失去了控制。那天，我在自習課的時候來到班級就一個不好的現象發表了看法，希望學生能夠杜絕這樣的不良行為。其他同學都聽得很認真，只有他大聲地說了一句：“煩死了！”當時我的怒火騰的一下就起來了，一下子失去了冷靜。我把他叫起來，狠狠地罵了他一頓，說了一些非常憤怒的話。這是我第一次在班級里，當著全體學生的面大聲地訓斥一個學生，如果是以前，我會課后溫和地找他談話。但是那天我實在是太憤怒了，沒有辦法控制自己。在我的炮火攻擊下，他的臉由白轉紅，又由紅轉白，嘴抿得很緊，臉上漸漸顯現出不耐煩的表情。后來我把他叫到辦公室，又教育了他一番，他始終一句話都沒有說，而筋疲力盡的我也感到深深的無力和無奈。

之后，我請他的父母到學校來。他的母親來了，她是一個很講道理、很優雅的醫生。她告訴我，她的孩子從小就這樣，家里根本管不住他。父親很嚴厲，但是他太忙，沒時間管教他，一發現問題就用暴力解決。而母親溺愛他，什么都依著慣著。他從來不跟父母交流，也沒有好朋友，自由散漫到了極點。他根本控制不了自己，對老師和學校沒有好感。雖然很聰明，卻從來不肯用功。他經常跟老師頂撞，以前再經驗豐富的老師都管不了他，最后都只能放棄他。最后，這位飽含眼淚的醫生客氣地說，讓老師費心了，他其實一直都講朱老師對他還是很好的。

他的母親表示了她對我的信任，也表示會全力配合支持我。但是，我心里很清楚，憑現在的我可能沒有這個能力教育好這位學生。后來有位老師對我說，這個學生的家庭教育是失敗的，你不要再放太多的心在他身上，這個孩子是毀了。我知道，從大局著想，從整個班級著想，應該這樣做。但是，我還是希望能想出更好的辦法，因為我還不想放棄他。

然而在這個事件之后，他卻不再尊重我，開始和我對著干。對于我說的話，他經常顯出一副不屑的樣子，并且斜著眼睛似笑非笑地看著我。這種表情常常刺痛我的心。我終于決定冷處理，撤掉他的班長職位，把他晾在那邊，不再管他。每到晚上，我就徹夜難眠，眼前不停地會浮現出他的似笑非笑來，但是找不到一點能夠改變他的好方法。

第一學期很快就結束了。沒想到第二學期開學的時候，這個學生轉學了。是他的母親來辦的手續，絲毫沒有埋怨我，反倒是一副抱歉的樣子。他的母親把他轉到了南通的一個縣中，希望他在那樣嚴格的環境中受到約束。看著她的樣子，我心里很難受。

那個班級，我一直教到文理分班。我跟以前一樣認真，一樣努力，一樣投入，學生們仍然非常喜歡我。分班的時候，很多同學都抱著我哭了。但是，不知道為什么，我卻沒有感到成功的喜悅。

那個男生轉學了大概兩個月以后，給我發了一條短信。大致上是說，他到了新學校以后很辛苦，很不適應，后悔曾經跟我頂撞，并且感覺到原先學校的老師真的都是很好的老師。我回短信給他，對他說，不管到哪里，都要學會約束自己，不能放任自由，你是一個聰明的孩子，通過努力學習成績是可以很快提高的。是他沒有回短信，至今也沒有再與我聯系過。別的同學也都不知道他后來的情況。

雖然沒有了他的消息，但是我的眼前仍然會經常浮現他那種似笑非笑的樣子。每每這個時候，我都會心痛。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因為我而轉學的，畢竟他曾經是我的學生，而我卻沒有能力使他改變過來。這是我作為一名教師所沒有辦法原諒自己的，我是一名不合格的教師，也許這樣耽誤了一個孩子的一生。

從這個學生轉學以后開始，我一直在不斷地反思。這次失敗使我意識到，一名優秀的教師不僅要有愛心，更要有好的方法。這些方法，必須在不斷的反思之后感悟總結。

全國著名優秀班主任，德育特級教師張萬祥老師曾說：“一個孩子對于我們教師來說也許只是幾十分之一，但是對于每個家庭來說卻是百分之百；甘于寂寞的人才不寂寞，不甘于寂寞的人才寂寞。”我決定，今后不能再犯同樣的錯誤，不能做一個誤人子弟的教師。教師是寂寞的，但是我們面對的是全部學生，對于我們來說，他們就是整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