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港方言“爹”的多功能用法

陳曦

【摘要】廣西貴港方言中的“爹”用法復雜，語法功能多樣，可以充當結構助詞、不定量詞、指示代詞、連詞和疑問詞。在充當指示代詞表示近指時，還會發生特殊的音變現象，且語義之間存在相應的語法化過程。

【關鍵詞】貴港方言;爹;虛詞;語法化

【中圖分類號】H2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文獻標識碼】A

一、引言

貴港話是粵語語系之一，屬于勾漏片，俗稱“貴縣話”。本文研究的貴港方言僅限于“街里話”，覆蓋范圍集中于貴港市中心城區和周邊村鎮，使用人口約40萬。

貴港方言中的“爹”有兩種讀音“/t?55/”和“/t?53/”（只有充當指示代詞時才讀作/t?53/）。“爹”十分值得研究，既可以充當實詞（不定量詞、指示代詞），也可以充當虛詞（結構助詞、連詞、疑問詞），共有五種不同的語義特征和語法分布。筆者在之前的研究中已經對“爹”的不定量詞和結構助詞用法進行過分析，并發現它們之間存在語義虛化的現象。為了更全面地了解“爹”在貴港話中的用法，本文將要對“爹”的其余三種語義——指示代詞、疑問詞和連詞用法進行詳細分析，并進一步擬測它們之間的語法化過程。

二、“爹”的三種語義及其分布

（一）“爹指”——指示代詞

貴港話里，“爹”有兩個讀音“/t?55/”和“/t?53/”。一般情況下都讀作/t?55/。只有在充當近指指示代詞時才讀作/t?53/ ，相當于普通話的“這”，通常有加強語氣的意味，在一定情況下還可能暗含輕蔑的意味。

1.后接名詞

（1）個人啊勤哦。

（2）爹指人啊勤哦。（暗含義：其實你勤奮是裝出來的）

句1和句2都是感嘆句，意為“這個人很勤奮”，但是第一句不含有附加的情感色彩，第二句用“爹”除了表示特指“這個人”之外，還有譏諷、嘲笑的意思。

（3）我在間屋讀書。

（4）我在爹指屋讀書。（暗含義：我在這種破房子里讀書）

以上兩句都是“我在這房間讀書”的意思，但句3不帶有語體色彩，句4含有貶義，暗含“這是間不好的房間”的意思。

2.后接形容詞（多為貶義詞）

（5）爹爛鬼地方沒人來。（這爛地方沒人來）

（6）論日嚢爹屎巧。（整天想這些餿主意）

（7）爹格忍個各嘞快點況開。（快點丟掉這惡心的東西）

3.特殊語法格式：爹指+名詞+阿/樣+形容詞，亮……？

（8）爹指書阿難，亮睇得識？ （這書這么難，怎么看得懂？）

（9）爹指屋阿邋遢，亮住？（這屋子這么臟，怎么住？）

（10）爹指人樣懶，亮有前途？（這人這么懶，怎么有前途？）

（11）爹指藥樣苦，亮飲落去？（這藥這么苦，怎么喝下去？）

“爹指……亮……？”是貴港話中特有的句式，意為“……這么……怎么……？”該句式是反問句，表示對某事物的強調。“爹”表特指“這”，“阿”和“樣”強調程度的“深”，意為“這么”/“很”。“亮”表示反問語氣，意為“怎么”。例如句21“亮看得識”，即看不懂，強調主體“書”的程度是“難”的。由此可見，“爹”用作指示代詞的同時，在一定程度上也兼具了語氣詞的功能。

（二）“爹問”——疑問代詞

“爹問”用作處所疑問代詞，意為“哪里/兒”。

1.嚕爹問

“嚕爹問”意為“哪里”，也可省略說成“爹問”。

（12）你從物夜去開（嚕）爹哦？（你昨晚去了哪里？）

（13）放假去（嚕）爹省極？（放假去哪兒玩？）

2.在爹問

“在爹問”的“爹問”讀作陰平調/t?55/時，用于疑問句，意為“在哪兒/在哪里”;讀作陰去調/t?53/時，用于陳述句或感嘆句，意為“在這兒/這里”（用法詳見“爹指”）。

（14）在爹問/t?55/省齊頭？（在哪兒玩呢？）

（15）我在爹問/t?53/拖地恨到要死。（我在這兒拖地累得要死。）

（16）你固時在爹問/t?55/？我在爹指/t?53/頭。

（你現在在哪里？我在這兒呢。）

二、“爹連” —— 連詞

在貴港話中，“爹”和“亮”搭配，意為“怎么”，表示任指，不含疑問語氣。一般會和其他成分構成關系復句，前半句表示動作行為的過程/狀態，后半句表示前面無論什么情況，發生的結果都一樣。常見句式有以下兩種：

（一）“冇論（無論）/事旦（隨便）/任/靠齊（隨便）……都……”

（17）冇論亮爹阿嘰阿扎，老師都麻理。（不管怎么吵，老師都不理。）

（18）靠齊/任你亮爹講， 人儂都冇入耳。（隨便你怎么說，人家都聽不進去）

（19）事旦佢亮爹努力，結果都是一毛一樣。（任憑他怎么努力，結果也是一模一樣。）

（二）“亮爹……都得/宜得/都好/宜好……”

（20）亮爹伙起都/宜得，佢始終是你屋企人。（怎么生氣都好，但他始終是你家人）

（21）你亮爹惱我都/宜好，但是麻要到處講。（你怎么討厭我都可以，但是不要到處說）

（22）你隊亮爹爭宜好/得，橫墊我肯定拿我啊份且。（你們怎么吵都好，反正我肯定要拿走我那份）

三、“爹”的語法化過程

“爹”這五種語義之間并不是完全獨立的，它們之間存在虛化、引申關系。之前的研究中已經分析過爹量語義虛化后產生爹助，接下來分析其余三種語義的語法化過程。

（一）“爹助”由“爹指”重新分析產生

“爹”結構助詞的用法除了可能是由“爹量”虛化而來，還存在著另一種可能性，就是由“爹指”語法化而來。

運用語法化機制——“重新分析”，我們可以虛擬出“爹指”到“爹助”語義重組的過程。

[修飾語+（指示代詞*中心語）] ? 初期（指示代詞用法）

（修飾語*助詞*中心語）中期 （重新分析為結構助詞）

[（修飾語*助詞）+中心語] 后期 ?（設立新邊界）

（注：*表示兩個語素/詞語緊密結合，+表示兩個語素/詞語互相獨立）到了后期，新界限穩定后，“爹助”的用法也就逐漸穩定下來，成為新的語義。

此外，我們也可以從前人的研究中略瞥一二。石毓智認為指示代詞近一兩百年又向結構助詞用法擴展;呂叔湘（1985）也曾提出指示代詞“許”有向結構助詞引申的痕跡.在閩語大田方言中，結構助詞”許“都被用作指示代詞。因此指示代詞“爹”語法化為結構助詞“爹”是很有可能的。

（二）由“爹問”逆語法化到“爹連”

由“爹”的疑問詞到任指用法轉變涉及逆語法化問題。在南宋，“怎么”最初是用于表示詢問方式、原因（含疑問語氣），到了明清后期引申出表示任指、虛指的意思。因此，“怎么”的非疑問用法是通過自身的疑問義項分裂出來的，“爹問”到“爹連”其實本質上是一種原型分裂的現象。

從正常的語法化過程來看，一般是實詞虛化的過程，而“怎么”在這里卻實現了逆語法化，由抽象意義轉變為更為具體、實際的意義。逆語法化最早由李宗江（2004）提出，他認為語法化的諸多因素既然能影響一個實詞向虛詞演變，那么也就可以影響到相反的情況。“爹問”到“爹連”意義的演變就是屬于逆語法化的過程。

綜上，貴港話“爹”的五種意義之間彼此互相影響，產生和發展的過程既有語法化，也有逆語法化，這是十分值得我們注意的現象。

四、結語

現將本篇和之前《貴港話“爹”義淺析及其實詞虛化》中“爹”的用法歸納為表格，作為貴港話“爹”所有研究的總結：

爹1 爹2 爹3 爹4 爹5

讀音 /t?55/ /t?53/ /t?55/ /t?55/ /t?55/

詞性 實詞 虛詞

不定量詞 指示代詞 疑問代詞 結構助詞 關聯連詞

詞義 “一點兒/些” ?“這/那” “哪兒” “的/地” “怎么”（任指）

詞組 一爹、有爹、爹爹 / 嚕爹、在爹 / 亮爹

特殊句式 差比句：

“A+形容詞+爹+過+B”/“A+形容詞+爹” 反問句：

“爹+名詞+啊/樣+形容詞，亮……” 關聯復句：

“冇論亮爹……，都……”/

“亮爹……都（宜）得/好，……”

語法化進程 最初語義 由“爹1”發展而來 / ”爹2”發展而來 “爹3”的逆語法化演變

參考文獻

[1]石毓智，李訥.漢語語法化的歷程[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1.

[2]呂叔湘.近代漢語指代詞[M].學林.1985年

[3]李宗江.語法化的逆過程：漢語量詞的實義化[J].古漢語研究，2004.

（編輯：龍賢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