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虎子

蔡偉

我從沒想過，一條狗會這么深刻地影響著我的人生態度。

作為第一個主動申請奔赴邊疆的士官學員，我的舉動讓我周圍的戰友都很驚訝。放棄駐京部隊良好的生活環境和高薪待遇，卻跑到遙遠的邊疆去受罪，這在常人眼里似乎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可我卻選擇了這樣一條路，一條改變了我一生的路。

那是一段難忘的日子。那里有一幫生死相依的兄弟，還有一條患難與共的“戰友”，他們的陪伴讓我度過了人生中最煎熬的時刻。寂寞無情人有情，這段刻骨銘心的經歷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還有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位名叫“虎子”的戰友。

說是“戰友”，其實就是一條狼狗，戰友們親切地叫它“虎子”。剛到戈壁哨所，迎接我的只有四名戰士還有一條虎子。它吐著舌頭，看到我初來乍到，兇狠地嗷了幾聲，嚇得我有點驚慌失色。王班長立馬下了個口令：“虎子，不許鬧！是戰友！”虎子仿佛通人性，嗚咽兩聲，然后圍著我轉了兩圈，在我的叢林迷彩上左嗅嗅，右聞聞，又嗚咽兩聲。咧嘴吐舌的，就像笑了一樣，奇了！我驚奇地問班長：“它居然認人！就不怕我是偽裝的？”班長樂呵呵地說：“這有什么，正經八百當兵的，身上都有股子兵味兒，虎子就愛聞那味兒，認人！”

有了第一次接觸，我也就不再那么害怕了。班里一個戰士告訴我說：“虎子今年四歲多了，你倆是同年兵，它來這個哨點好幾年了，可以算得上是你班長，大家都很愛護它，他就像我們的親兄弟一樣。”我還是頭一回聽人這么跟我說，和狗做朋友，以前在家看見狗都害怕，更別說和他朝夕相處了。

沒辦法，誰叫哨點人少呢？有了虎子的參與更顯生機活力。某日太陽普照大地，戈壁灘上熱浪襲人，壓得人喘不過氣來，我們班長正在進行隊列訓練：“軍姿的要領是站如松！抬頭，挺胸，收腹，兩腿并攏，兩腳尖叉開成60度。”虎子也像是個戰士一樣，爬到了隊伍里邊，跟著大家一起訓練起來。它的訓練很有特點，我們正步，搖臂擺腿，它就咧著舌頭，伸出自己的左前肢，樣子很可愛，把大家逗樂了。休息時刻，我們都圍著撫摸它，逗逗玩耍。更有趣的時候是晚上睡覺，戰友們的鞋子和襪子都統一放在宿舍門外，虎子就像聞到了獵物一樣，趁著大家熟睡的時候，悄悄地把鞋子和襪子叼走了。直到第二天大家醒來以后才發現，自己的鞋子不見了，最后在狗窩旁邊找到了，這才恍然大悟，原來是虎子搗的鬼，簡直讓人哭笑不得。

可是好景不長，不知什么時候哨點周圍又冒出了一群野狗。虎子為了爭奪哨點主人的位置，帶著其他點號的狗一起去拼殺，帶隊把地盤搶了回來。當時打斗的場景十分激勵，虎子的額頭上都流血了，我們都以為它沒命了，奇跡的是后來居然被班里戰士用紗布和創可貼給救活了。這一次激烈的戰斗奠定了它在哨點中老大的地位。當時救它的場面也很慘不忍睹，包扎、上藥，能用的手段幾乎都用完了，最后虎子命大，從鬼門關走了一趟又回來了。從那以后大家就把它視作親兄弟，一有好吃的我們都會留下來喂給他吃，它也特別乖巧懂事。可能受到軍營環境的熏陶，對戰士們產生了一種特殊的濃厚感情。

虎子沒事的時候喜歡在臺階邊躺著，喜歡背靠著我們宿舍的臺階，這樣它就會有種安全感。一天晚上我起來站崗，一出門就踩到個軟軟的東西，一個黑影躥出去，似乎把它踩傷了。它只是可憐兮兮地望著我，嗚了一聲，我內疚地過去摸摸它的頭，“虎子，沒事吧？”它沒有聽我的話，歡快地跟在后面一跳一跳地跑。“虎子是要跟我一起去巡崗，它今晚不會睡的，它喜歡人陪著它在夜里跑。過一會離宿舍遠點它還會學狼叫呢！”不一會兒，它果然興奮地怪叫，深夜起床的困意全被它一聲怪叫帶走了。雖然戈壁的夜晚很寧靜，但是有了“虎子”的陪伴再也不會感到寂寞了。

和虎子接觸得越多，越讓我對動物有了更深層次的認識，尤其是狗。記得剛來哨點的時候，很不適應每天晚上長跑鍛煉，跟不上大家的節奏，戰友們都照顧我，讓我每天跑三公里就行了。可我也不想特殊，一直跑到路盡頭，看著遠處哨點的燈光，瞥一眼兩邊的戈壁，一縷絕望浮上心頭。茫茫的戈壁不時增添了一絲恐怖氣氛，嚇得我兩腿發軟更不想跑了，這時雜草從中躥出一縷黑影，是虎子，它居然在后面壓陣！“過來，別跑，等我，虎子！”就這樣一人一狗時而追逐，時而休息，跑完了全程。在虎子的陪伴下，我的訓練成績有了很大提高。

每次深夜站崗都少不了虎子的陪伴。那一次，幸虧虎子的及時營救，才讓我脫離了死神的懷抱。戈壁的夜晚十分寒冷，晝夜溫差很大，我本來就有點感冒，加之深夜起來寒風一吹，人就有點輕飄飄了，站崗的時候特別疲勞，晃晃悠悠看似要倒地的樣子。虎子急了，撒丫子就往宿舍跑，戰友們正在睡覺，虎子就一聲又一聲地吼，像出了什么大事兒。王班長起床出來問：“虎子，咋了？”

虎子咬住王班長的褲腳，拽著往山上跑去。我當時就快暈倒了，王班長同幾個戰友，扶著我送去了衛生隊，經醫生診斷，發燒高達39℃多，虎子坐在一邊，靜靜地看著不出聲。王班長忙前忙后，虎子也跟著王班長跑來跑去。

最后經過醫生的及時治療，我清醒了，虎子高興地看著我，搖著尾巴。

后來，我的戰友告訴我說，是虎子救了你，它是你的救命“恩人”。經過這次事件，我更加珍惜和虎子之間的情誼了。

天有不測風云，虎子的命運是多舛的。在經歷過一次誤傷人事件之后，上級領導不得不下了誅殺令。大家都十分不舍，為了避免慘遭殺害，最后實在沒辦法，只好悄悄地托人把它送給了老百姓，陪伴我走過了三年軍旅生涯的它，從此與我們再也沒有見面了。送走的那天，戰友們都流下了眼淚，虎子像是知道了要離別一樣，使勁地搖晃著尾巴，不停地嗚嗚叫。為了紀念我和虎子的感情，我悄悄地在哨點東面的一塊小山頭上為它立了一塊墓碑，偶爾閑暇的時候，也會過去和它說說話。

虎子雖然走了，但它與我們的這份情誼卻一直埋藏在我們心間。

每次看見狗，我都會想起“虎子”那不舍、友善而信賴的眼神。虎子是一只多么通人性的狗，在我們體能訓練時他會跟著跑，監督后面的人，它會模仿大家的動作做俯臥撐，它會躺在地上打滾仰臥起坐：隊列訓練時它會邁著方步檢閱：開飯了它會叫上別的兄弟姐妹去等著喂食：遇到“敵狗”過來它又會勇猛地沖在最前頭：當戰友遇到危險了它還會發出求教信號，聰明、懂事、伶俐、忠心，作風過硬，真是個當之無愧的“狗班長”！

與虎子的這段經歷，讓我改變了對動物的偏見，原來人與自然是可以和諧相處的。天地之間，我們人類不是主宰，只是億萬生靈之一。要長久地生存下去，就必須善待自然，不要等一切為時已晚才明白這個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