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通過對香港基本法中關于其解釋權的法條規定,并結合香港作為英國殖民地受到的政治與文化傳統影響,針對當前法律界對于香港基本法的解釋權問題的爭議,對香港基本法的解釋權問題進行深入的分析探討,通過與大陸法律解釋制度的對比,進一步揭示其法律特點,并對香港司法實踐中受到關注的幾個問題發表針對性看法。
關鍵詞:香港基本法;法律解釋權;大陸法律解釋制度;香港終極法院
中圖分類號:D921.9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2095-4379-(2016)32-0065-03
作者簡介:李育添(1957-),男,漢族,中國香港人,澳門科技大學法學院,博士研究生,研究方法:民商法。
一、香港基本法關于解釋權的規定
(一)香港基本法簡介
中華人民共和國香港特別行政區基本法是由全國人民代表大會指定通過的,根據的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基本法對于香港特別行政區的各種制度、管理方面均進行了規定,對于國家基本方針政策的實施有著重要的保障作用。因為香港基本法的制定,就是為了維護國家統一和領土完整,使香港地區可以獲得繁榮穩定的發展,在政治、經濟、文化等各個方面保持良好的發展態勢,保障香港特別行政區的居民的基本權利和自由,以及生活水平不斷提高。
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于一九九七年七月一日恢復對香港行使主權后,根據我國“一個國家,兩種制度”的方針,在香港不實行社會主義的制度和政策,而是考慮其作為英國殖民地的實際情況,制定中華人民共和國香港特別行政區基本法,讓香港實行“自治”。
(二)香港基本法中關于解釋權的規定
香港長達99年作為英國的殖民地,有著接近于英國的法律傳統,傳統的影響體現在方方面面,從法律的制定、適用到法律的執行,無不體現著普通法的印記。在香港回歸祖國之后,為了更好的管理香港,全國人民代表制定了香港特別行政區基本法,對香港社會的制度和管理作出了科學全面的規定。關于這基本法的解釋權,也有著明確的規定,具體見于第一百五十八條的條文,本法的解釋權屬于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授權香港特別行政區法院在審理案件時對本法關于香港特別行政區自治范圍內的條款自行解釋。香港特別行政區法院在審理案件時對本法的其他條款也可解釋。但如香港特別行政區法院在審理案件時需要對本法關于中央人民政府管理的事務或中央和香港特別行政區關系的條款進行解釋,而該條款的解釋又影響到案件的判決,在對該案件作出不可上訴的終局判決前,應由香港特別行政區終審法院請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對有關條款作出解釋。
(三)香港基本法解釋權問題引發的爭議
早在1999年,就發生了一起關于香港基本法解釋權的爭議事件,被稱為第一次“人大釋法”事件。具體事件就是香港特區的政府報告國務院提請人大釋法,其原因是香港終審法院對于“居留權案”中有關居留權的條款產生了分歧,無法得出確定的解釋。全國人大常委會對其作出了相應的解釋。此后,香港發生了著名的“雙普選”爭論,熱度空前,引發了全民的討論熱議,在一定程度上,對于社會的和諧穩定產生了負面的影響,因此,全國人大常委會主動對相關選舉辦法進行了法律解釋,這一事件發生在2004年。之后第二年,特區政府再次對全國人大常委會提請了法律解釋,是關于基本法行政長官任期的相關條款問題。
這三次人大釋法的行為,都在一定程度上是由香港特區方面提出的請求,最終也為香港法治和社會的穩定起到的積極的影響,但是,在三次釋法的過程中所引發的人民爭論和社會輿論也是前所未有的,關于香港的高度自治權的范疇與法律解釋的權利問題很多法律人士和專家學者都對此持有不同的看法。
二、大陸與香港法律解釋制度的不同
(一)大陸法律解釋制度
新中國成立以后我國頒布的四部憲法都對法律的解釋權歸屬問題作出了規定,在1954年憲法和1975年憲法中都規定了全國人大常委會有憲法解釋權。在1978年憲法和1982年憲法(現行憲法)中,全國人大常委會的權力進一步擴大,規定內容為“全國人大常委會有解釋憲法的權力”。①關于法律解釋權歸屬于立法機關,其反映了我國的法治理念,即立法機關是最了解立法原意的,當法律條文出現了含義模糊、理解分歧的情況時,由立法機關出面對法律進行解釋,是最能夠將立法原意闡述清楚,從而使法律達到應有目的的。這樣的規定也是社會主義國家的傳統。
我國大陸的現行法律解釋制度主要由三大法律文件構建,分別是《關于加強法律解釋工作的協議》(1981年)、1982年憲法,以及《立法法》(2000年)。這三大法律文件為我國構建起的法律解釋體系中,立法解釋的效力最高,司法解釋、行政解釋等法律解釋都不能違背立法解釋,如果違背了,則是無效的法律解釋。由此也可以看出,我國的法律解釋制度是以全國人大常委會立法解釋為為匯總新,其他法律解釋從屬的法律解釋制度。上文提到的司法解釋,是最高人民法院和最高人民檢察院做出的法律解釋,行政解釋則是各級行政機關做出的法律解釋,由此可以看出,我國的法律解釋分類是通過不同的主體來進行的,法律解釋主體的多元化也是我國大陸法律解釋體制的一大特點。
(二)香港法律解釋制度
香港長期作為英國的殖民地,其政治社會方面受到英國的影響很大,有著獨特的法律傳統,與大陸有很大不同。香港特區的立法機關沒有法律解釋權,行政機關同樣沒有,其法律解釋權專屬于法院。也就是說,香港的法律解釋體制中,行政解釋和立法解釋都不具有效力,只有司法解釋具有唯一性的最高效力,或者說,香港并不存在立法解釋、行政解釋這樣的概念,其一直以來的傳統就是由法院進行法律解釋。法院在審判過程中,針對法律條款本身的文字,進行文義解釋,此后的判決中,先前的法律解釋就成為判例,是可以直接依照判案的規則。在這種法律解釋體制下,法官的自由性很大,對法律的影響也很大,一般情況下不受控制,只有在立法機關認為法官的解釋確實違背了立法的本意,而通過重新立法,對法院的司法解釋進行控制。
香港有著“遵循判例”的傳統,但是,也不是完全依靠判例進行司法活動,香港有相當數量的制定法,只是在適用法律的過程中,法院仍舊是唯一的最高的解釋機構,這是與大陸法系的最大不同。相對于大陸的立法機關解釋法律,香港由法院解釋法律的制度有其優勢,即避免了立法機關專斷的情況發生,對立法機關隨意立法、隨意解釋法律起到了一定的制約作用,因為法律制定出來后如何適用是由法院而不是立法機構本身決定,其在立法時的獨斷獨行就會有所控制。②其法治理念是立法機關在法律制定行為完成后就不應該繼續參與法律的適用和執行,法律接下來的運行就由司法機構來執行。
具體來說,香港的普通法治下,法院的最高解釋權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首先,在判案的過程中,法官在做出判決時所寫的判決書可以作為以后同類案件的判案依據,是必須遵循的“先例”;③其次,判決書中一般附帶有法官對于案件的評論,這樣的評論性文字雖然沒有確定的效力要作為接下來斷案的依據,但仍然是具有較高的指導性與說明性的,在司法實踐中也往往會被作為參考。
(三)大陸與香港法律解釋制度的多角度對比
1.主體不同
相對于香港由法院獨立進行法律解釋而言,內地的法律解釋主體顯然更加多元。不僅有立法機構,還有司法機關和行政機關。而且,大陸的司法機關也并不是全部享受法律解釋權,只有最高人民法院享有司法解釋權,其他各級地方人民法院則不享有。而且,最高人民法院的司法解釋,如果與全國人大常委會的立法解釋沖突,則無效,因為全國人大常委會的法律解釋才是位階最高的法律解釋,有著不可抵抗的權威。
在香港,法院不僅有案件的審判權,也兼有法律解釋權,法官在斷案時作出的評判就是對于法律適用的解釋,具備法律效力,之后的類似案件需要遵照審理。而且,這種法律解釋權,不僅僅局限于香港的終極法院,而是各級法院都擁有法律解釋權。
2.法律解釋性質不同
香港與內地關于法律解釋的沖突就是來源于兩地法律解釋的性質不同,具體來說,就是對于立法解釋的性質認定不同。在內地,立法解釋的性質是和立法性質相同的,具有同等的法律效力,即具有最高的法律約束類,而司法解釋在不與立法解釋沖突的情況下可以被承認,但明顯不具有立法性質,只是有法律約束力而已。
在香港,沒有立法解釋,只有司法解釋,法院的判決在實質上有立法性質,在提請人大釋法的情況下,如果香港法院作出的法律解釋與全國人大常委會作出的法律解釋不同,雙方對于立法解釋和司法解釋的性質認定又不一樣,則必然產生沖突。
3.法律解釋目的不同
關于法律解釋的目的,內地與香港都是更加重視客觀性,而排斥主觀性的。但在追求客觀性的過程中,內地的法律解釋制度更加側重于尊重立法原意,從其立法機構解釋法律的機制就可以看出來,而香港由法院進行法律解釋,其對法律實用性的追求則更加明顯,即追求法律文本本身所能體現的立法意圖,以及其在法律適用的過程中應該起到的作用。以“居留權案”為例,全國人大常委會在解釋法律時參考各類歷史法律文件,力求充分尊重立法者原意,還原其立法本意,在此基礎上對法律作出的解釋才是科學的解釋。而香港的終審法院則是基于一貫的文義分析傳統,通過基本法第二十四條的文本分析,來進行法律解釋。
三、香港司法實踐中關于基本法解釋權的幾個問題
(一)全國人大常委會對香港基本法的解釋是否有主動權
人大的主動釋法是否會引起民眾對于“一國兩制”、“高度自治權”的質疑,對于“港人治港”的理念是否是一種破壞。
具體而言,在有些情況下,雖然香港方面沒有提出釋法請求,全國人大常委會也有面臨釋法的問題,即案件涉及了中央或是對中央與特區的關系有重大影響。這種情況下,全國人大常委會有必要對其做出回應。
另外,還有一種情況是非訴事務,在這類失誤中,香港原本具有法律解釋權的機構——終審法院沒有參與到案件當中,而對基本法律條文的理解存在重大分歧,就需要人大對其做出解釋。上文提到的例子,第二次人大釋法事件,即2004年對香港特區行政長官的產生辦法發生爭議就屬于這種情況。當時的爭議主要集中在基本法附件一的第七條和附件二的第三條的理解上,首先是“如需”修改是否等同于一定要進行修改,其次,如果不進行修改,這一規定是否還能夠繼續生效施行。最后,如果要修改,修改法案由哪一方提出④。當時,面對這一問題,全國人大常委會首先征詢了香港基本法委員會、香港特別行政區全國人大代表和政協常委的意見,又組織香港特區成立專責小組搜集社會各界對這一問題的意見和看法,同時組織法學家會談,以維護“一國兩制”基本方針,促進香港的繁榮發展為原則,全面謹慎地對《基本法》附件一第七條和附件二第三條主動進行了解釋。香港終審法院也表示認可,全國人大常委會的解釋權并不限于訴訟的過程,可以在不存在訴訟的情況下主動進行法律解釋。
(二)全國人大常委會對香港基本法的解釋是否有效力
上文已經對香港基本法關于法律解釋的條文進行了闡述,全國人大常委會可以對香港基本發做出解釋,并且其解釋具有法律效力,而且,特區法院在以后的斷案過程中引用該爭議條款時應以人大的解釋為準。然而,在司法實踐中,并不是都能像規定的這樣清晰和準確的執行⑤。
上文中提到的居留權法律解釋事件中,全國人大常委會所作出的立法解釋就并沒有得到應有的執行和尊重。這一事件圍繞的是莊豐源是否具有居留權的問題。香港的《入境條例》中對于居留權問題有規定,即認為偷渡入境者是不具有居留權的。而香港終審法官最終判定莊豐源有居留權。認為《入境條例》違反了基本法,應該判定無效,而忽視人大常委會曾對此作出人大常委會在1999年就對基本法24條作出的解釋,全國人大常委會認為《入境條例》的規定是符合《關于實施<中華人民共和國香港特別行政區基本法>第二十四條第二款的意見》的,而香港終審法院不采納人大常委會的說法的理由是認為《關于實施<中華人民共和國香港特別行政區基本法>第二十四條第二款的意見》是作為普通法中判詞的附帶意見的存在,因而不具備法律效力,事后人大常委會對此也沒有作出更進一步的表示。
此類關于香港基本發的解釋權問題引發的爭議還有很多,在司法實踐中需要法律工作者進一步關注和探討。
[注釋]
①強世功.文本、結構與立法原意——人大釋法的法律技藝[J].中國社會科學,2007.
②凌兵.解決基本法與人大其他立法行為之間的沖突的應適用法律[M].香港:香港大學出版社,2000:156.
③新華社.全國人大常委會法工委發言人就香港特區終審法院對居港權案件的判決發表談話[N].法制日報,2001-7-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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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李飛.關于<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關于〈中華人民共和國香港特別行政區基本法〉附件一第七條和附件二第三條的解釋(草案)>的說明[N].人民日報,2004-4-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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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新華社.曾蔭權說:某些“民主派”議員罔顧基本法條文[N].人民日報,2004-4-2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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