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報駐美國特派記者 張朋輝 本報記者 白云怡 ●丁雨晴

“左派的政治正確引發了可怕的反作用力。”美國共和黨總統候選人特朗普贏下大選后,該國媒體《理性》雜志對其勝選原因如是分析,觀點頗具代表性,“因為他使大量民眾相信,他將摧毀政治正確”。自特朗普去年宣布參選大步走上國際舞臺以來,“政治不正確”幾乎成為他的個人標簽,性別歧視、反移民、反全球化……在外界看來,他將“政治紅線”踩了個遍。這樣的特朗普登上了美國總統寶座,而在此前執政和這次競選中一直強調種族平等、性別平等的民主黨倒了下來。接受《環球時報》記者采訪的華人選民認為,是“走過頭了的政治正確”不得民心,強調一個群體利益的同時,忽視了其他群體的訴求。
民調:68%的美國人認同“政治正確成嚴峻問題”
“我不能說‘圣誕節快樂。當我們寫作時,甚至不能寫‘他或‘她,因為我們中有跨性別者。”現年63歲的凱西·卡斯波特森曾在位于俄亥俄州的一所著名文科學院工作,根據美國《華盛頓郵報》的說法,這樣的機構或許可被稱為“政治正確的指揮所”。
美國“政治正確”原則一般包括不能“妄議”種族問題、性別問題和宗教問題。在這次的美國大選過程中,希拉里不止一次地就性別和種族問題對特朗普發起攻勢。在9月底的首場總統辯論期間,希拉里就提醒觀眾注意特朗普就女性及其身體頻繁發表的粗魯言論。“他說過的最惡毒的話之一,是針對一個參加選美比賽的女性。他喜歡選美比賽,支持這類比賽,常參與其中。”希拉里慢慢展開說,“但她稱這名女性是‘豬豬小姐。后來又叫她‘家政小姐,因為她是拉丁美洲人。”最后,希拉里提醒特朗普,“她有名字:她叫艾麗西亞·馬查多”。美國VOX網站稱,不僅是辯論舞臺,特朗普對女性的侮辱性語言還會出現在希拉里的競選活動廣告中。
而在同性戀群體中,希拉里也明顯有其優勢。據美國新聞網站DailyDot報道,希拉里支持同性婚姻,但特朗普從2000年開始就公開表示反對。去年他在福克斯新聞的一次采訪中表示,如果他當選,將會考慮任命法官否決同性婚姻。
從“政治正確”看,希拉里占據了絕對優勢,然而她還是輸了,因為“政治正確”讓不少人難受。“我們必須密切注意從嘴里吐出的每一個詞,因為我們擔心冒犯一些人。但是,沒有任何人擔心冒犯我們。”卡斯波特森今年早些時候對美國媒體說的這些話,或許能解釋她后來為何出現在特朗普的集會現場。
在大選結果出來之前,《華盛頓郵報》就以“為何特朗普或許正在贏得一場有關政治正確的戰爭”為題刊文稱,不少選民認為,特朗普“道出了許多美國人想說但由于認為政治不正確而不敢說的話”。
“譴責別人的種族主義和性別歧視,已成為一種強大的‘消聲工具。”曾擔任美國前總統克林頓顧問的布魯金斯學會學者威廉·蓋爾斯頓對媒體說。
美國《理性》雜志評論特朗普獲勝的原因時稱,許多人說是因為他成功利用了藍領工人對移民和全球化的焦慮。還有人認為,因為美國選民拒絕更不招人待見的其他競選人。甚至有觀點稱,這純粹是美國的種族主義本質使然。“在這個‘謎團中,有另外一塊重要的拼圖,忽視它將犯下嚴重錯誤,這就是對許多美國人而言至關重要的政治正確。”
去年10月,美國新澤西州菲爾萊狄更斯大學一項民調顯示,68%的受訪者認同“政治正確已成美國嚴峻問題”,其中非白人和白人的比例分別是61%和72%。這個“白人比例更高”的民調結果恐怕不是偶然。曾任奧巴馬首席競選顧問的大衛·艾克斯羅德表示,特朗普“說出了社會中一個受到不公平對待的大軍的心聲”,“他們是從事中低收入工作、遭受經濟巨變重創并對此義憤填膺的白人”。
像《華盛頓郵報》文章里提到的卡斯波特森,她就將對“政治正確”的抱怨與其經濟狀況聯系在一起:“我盯著每月的退休金——天哪!我工作了50年,精通財務并且節儉,但還是不能依賴社會保障生活。看看有些人,他們從未工作過卻養著幾個孩子,還能獲得免租金的房子、免費的食物券和免費的醫療。”
“現在美國通行的政治正確有些虛偽,也存在區別對待現象。”8年前隨丈夫移民美國的戴睿對《環球時報》記者表示,她認為在許多所謂的價值觀背后,或許有政治利益的考量。“如果黑人之間爆發沖突導致傷亡,社會關注度不那么高,如果白人警察涉嫌槍殺黑人,同樣平等的生命就看上去更加珍貴。”
出問題的是有極左傾向的“政治正確”
令居住在俄亥俄州的華人選民鄭潔頭痛的是“平權法案”。根據該法案,美國大學招生時需按種族比例錄取。在鄭潔眼中,這種“政治正確”無形中制造了另外一種不平等。“華人子女高分上不了的學校,黑人孩子就可以。這公平嗎?以至于我都不敢讓孩子上華人多的學校,競爭太激烈。”
根據鄭潔的說法,民主黨還要把“平權法案”推行到各大公司,“也就是說以后大公司招人必須按族裔比例,甚至可能還要按同性戀、跨性別者的比例。大家有時候開玩笑說,以后不用努力了,變性去應聘就成。可如果社會缺乏了奮斗的公允基礎,如何才能進步?”
加利福尼亞州華人選民潘建光對《環球時報》說,“政治正確”的初衷是禁止種族或者各社會不同群體之間的歧視,比如廢止對黑人、亞裔的歧視性稱呼等。“這是過去幾十年中逐步形成的一種社會默契,在美國無處不在,也對社會融合、平等相處有非常積極的意義。”
“特朗普勝選,美國種族歧視抬頭”,“德國之聲”13日的文章從側面說明了“政治正確”在美國確實具有積極意義。文章稱,特朗普勝選后,美國國內頻發種族歧視攻擊事件。比如得克薩斯大學出現了傳單,上面呼吁大家組成“民兵隊伍”,一起反抗主張保持多元文化的大學校長;加州一名戴著頭巾的穆斯林女大學生被路人扯下頭巾并鎖喉。
既然如此,為什么會有美國人反感“政治正確”?潘建光認為,“因為走過頭了的政治正確會讓社會回避事實的真相。比如美國大城市周邊的一些地區存在大量社會問題,包括貧困、高失業率、高犯罪率等。但政府、大眾輿論,甚至普通人往往會刻意回避這個現象的原因,沒有人說是因為那里住著什么人。而回避意味著無法對癥下藥。”
在鄭潔看來,“政治正確”沒有問題,有問題的是現階段美國的“政治正確有極左傾向”。在美國,“左傾”一般被用來形容民主黨代表的自由主義思潮。
鄭潔舉例說:“硅谷一家公司的一名員工在論壇發消息時寫了Higuys,其實這是加州的口語,是‘大家好的意思,但被解讀成guys只指男性,所以該說法被認為是歧視女性,這個員工后來遭到開除;而現在在大學里,連Human都要改成Huperson,就為了顯示男女平等。但這種過度解讀歧視的做法能多大程度上實際地提高婦女地位呢?我覺得恐怕不能,但它卻讓人不敢隨便說話。”
鄭潔補充說:“很多政客用高道德標準的政治正確綁架民眾,讓人處于一種不敢說、不敢利己的境界。他們讓大家放下自己的利益去成全別人,但這種成全是長久不了的,因為絕大多數老百姓是俗人,平衡著貪念和道德標準,掙扎在利己和助人的邊緣……很多政治正確觀點確實高尚感人,世界大同、種族大同,甚至動物大同,但這些不太現實。”
《華盛頓郵報》稱,“政治正確”的外延極其寬泛。從大學校園實行“言論限制”,到一些動物權益活動人士宣稱,“寵物”一詞粗魯無禮,應改為“陪伴動物”。文章認為,幾乎沒有人反對消除歧視,但即便是某些自由派人士也認為“政治正確”是一種旨在壓制自由言論的麥卡錫主義,“特朗普將這個問題帶到政治舞臺上,而此前沒有任何一位領先的總統候選人如此公開談論該問題”。“敢于打破政治正確,我認為是特朗普勝選的重要原因。他對政治禁忌的突破讓許多人很不舒服,但他同時得到另一部分選民的強烈支持,因為他說出了一些長期被政治正確掩蓋的社會真相,讓很多人內心產生了極大的共鳴。”潘建光說。《理性》雜志援引一名保守派新聞界人士的話稱,“沒有人基于政策立場而喜歡或將票投給特朗普”,只不過他是“抵制政治正確的標志性人物”。
專家:選舉結果的深層原因是美國社會的分裂
潘建光在采訪中強調,反對過激的“政治正確”并非意味著走向另一個極端,更不是說大多數美國人認可種族歧視性別歧視等,這是對民意的一種誤讀。“堅持平和公正的政治正確依舊是美國多元化社會存在的基礎。”
接受《環球時報》采訪的中國專家認為,“民主黨輸在了政治正確”的說法不完全準確。中國社科院美國外交所室主任袁征表示,特朗普并非傳統意義上的共和黨人。這次大選折射出的實際上是大眾與精英所代表的美國傳統主流價值觀的分歧。袁征進一步分析說,這種分裂主要存在于內政方面,但外交領域也有所體現。比如美國精英階層認為,美國需要承擔很多國際義務,“這既是政治正確也是利益所在,但不少普通人會質疑,我們為什么要花那么多錢去承擔盟友的防務?我們從伊拉克戰爭、阿富汗戰爭中好像也沒得到什么?”
美國國家公共廣播電臺12日刊文稱,在地緣政治前線,特朗普暗示將重新評估美國與日韓的軍事同盟關系。他提出“美國優先”的理念,主張美國盟友在安全合作中貢獻更多資源,比如要求北約及韓國、日本等負擔起“他們應付的費用”。有分析稱,特朗普提出的實際上是一種“孤立主義”理念,謹慎對外干涉,專注美國國內安全,與民眾對近年來美國連續海外用兵、國內恐怖事件頻發產生不滿相呼應。
袁征認為,并不是說“政治正確”不對,普通人的觀點也有局限性,“但精英階層沒有對中下層民眾的利益訴求和關切予以充分重視是造成此次特朗普上位的重要原因,他聰明地把握住中下層選民的期待。”
中國人民大學國際關系學院副院長金燦榮認為,造成這個選舉結果的深層原因是美國社會深刻的裂痕,不僅是民眾和精英之間的,還有“左派和右派、種族之間的分裂”。他表示,全球化進程的成本分擔不公、利益分配不均,再加上常年壓抑累積的種族矛盾,最終使這次大選成為一次“民眾的造反”。▲
環球時報2016-11-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