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村地鍋

劉東華

住小城有住小城的優勢。我家附近最近新開張了一家飯店，名字叫鄉村地鍋，并且名副其實，大馬路旁，當街擺開四口地鍋，一到吃飯的時間，四口鍋生火做飯，一幅煙火人間的景象。地鍋里燉著雞鴨魚肉，香味一點都不拘束地飄到大街上，每天傍晚我散步從此路過，都見炊煙裊裊升起。雖不環保，但卻不忍心舉報下苦力氣的勤行師傅。

按說，這還不是純粹的鄉村地鍋。因為這幾口地鍋是可以連著灶一起搬動的，灶膛用鐵板焊接起來。真有城管、環保這樣的部門來檢查，可以拎起來藏到后院去。

記得一次，我去一家建設中的樓盤找朋友，在凌亂的工地現場，見到一對負責看工地的老夫妻在做飯，用的也是這種地鍋，不過他們的灶膛看上去結實厚重得多，造型和做工都比較精致。老兩口，一人在灶下燒著柴火，一人在灶上炒菜、貼鍋餅。鍋里燉著牛肉、豆腐，味道厚重，誘人食欲。我過去搭訕，老人說，“這是給民工做飯，他們離家遠，午餐就在這吃。出力的人，食量大，十多個人的飯菜，要一大鍋。”

我夸他這灶做得精美，老頭兒哈哈一樂：“你沒看出來？這灶是用挖掘機的輪轂改做的，結實、耐燒，之前用的鐵皮，燒壞好幾個了。”

而在我的老家，地鍋則是固定的，用土坯砌成。看似簡單，要想把地鍋砌好，卻是非常難以掌握的技術活兒。整個村子里，能出力干活的男人多，但真正會砌灶的卻很少。外形美觀之外，地鍋要按照在灶房的位置，砌成之后能通風、旺火，并且省柴、保溫。火燒得旺，還不能把火都燒灶外去。

在鄉下人看來，一家的地鍋，也旺著一家的“風水”。因此，在鄉村“支鍋”，是一件頗為隆重的事。請了支灶的師傅來，灶支好，現場生火，煙火順著灶膛飄出，不倒火、不嗆煙，這灶火也能照出師傅臉上的光彩。

一日三餐，燒火做飯，作為家庭婦女，忙著鍋底、鍋上，得有非凡的身手。民間說書，《楊家將》里有一位神勇的楊門女將，叫楊排風，本來是楊家的燒火丫頭，但畢竟楊家名門大戶，子孫眾多，這燒火做飯的任務不輕。楊排風在勞動的過程中細心琢磨，再加上耳濡目染楊家的武藝，自己總結歷練，漸漸掌握了一門獨家功夫。一根燒火棍，和平年代可以燒火做飯，戰爭時期就是最具殺傷力的獨門武器。

楊排風只能算是燒火丫頭里比較勵志的典范，大多數鄉村婦女，都是默默無聞地燒了一輩子地鍋，從青春年少，燒到滿臉的煙火色。鄉村地鍋的炊煙成了很多人看得見的溫暖景色，舍不掉的鄉愁。

小城里一位老友，夫妻兩人退休后被遠在杭州城的女兒接去，負責帶外孫，按說一家人團聚，含飴弄孫的日子該過成“直把杭州作汴州”的現實版。沒想到近期返回，理由是水土不服。其實，連水土不服也算不上，因為女兒家住在杭州城區20多層的高樓里，連塵土也沒有。

回家生火做飯，冷了好久的地鍋燒起來，兩個人方才恍然大悟，同樣的飯菜，還是地鍋燒出來的香味濃厚，養胃、養人、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