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萍
初冬的甘南,是否在牛羊的沉思間,是否在背水姑娘的低眉順目里,是否在草兒入眠的光陰里,一如既往地熱烈著那汪湛藍呢?
心在一汪湛藍里,于凌晨出發,奔向甘南。
黑黢黢里,什么也看不到,在沉睡里睜眼,清晨八點的陽光下,草兒枯黃,碌曲河向西流著。跟著碌曲河的腳步,向西,在光影間,別過公路兩側的山坡,草地,帳篷,冬窩子,連同草地上一個個的鼠洞。
心兒敞亮,在一抹湛藍下,隨著車載音樂,那個美,那種感覺,無法言說。
該下車透透氣,該讓甘南的風,讓感覺狂野一點,讓心情在隱隱有著綠意的枯草里,激動里恢復平靜。
一彎弦月,掛在高空,與太陽保持著距離。日月同輝?沒有云朵的陪襯,在澄澈的藍天里,適當的距離與高度間,一個熱烈,一個清冷,一起在天地間,與萬物同沐歲月的清晨。
一個向陽的凹處,牛兒擠到一起,扎堆的樣子,甚是可愛。側著,橫著,背著,站姿不一,更有安閑地臥著,充分享受著冬日的陽光。我盯著它們,那水靈靈的雙眼,要汪出一個個與草原有關的故事一般,用深不可測形容一點也不夸張。用一聲“哞”以示誠意還是言說再見,我不知道,只是在那聲聲的哞哞里,按下快門的心情,有點怪怪的。
上路,在一位身穿藏袍,把頭捂了個嚴實的藏族女人踏實的眼神里上路了。她已取水返回,腰部的水桶,直立著,而她則彎成近似一個直角,雙手扶著肩上的繩索,低頭朝著家的方向,一步一步而去。
還有,在河邊取水的,不知是卓瑪還是旺姆,那失去光澤的藏袍,沾染了草原的塵埃,灰暗的色調,似在訴說一個故事。
高原的風和陽光,把他們的肌膚磨蝕得有棱有角。
炊煙是草原上永遠的標志,與草原上的鷹一樣,是草原的信使。有了炊煙,一切活泛了,有了靈氣。牛羊,馬兒,藏獒,帳篷,牧歌,扎西和卓瑪,都撩起面紗,露出真實,訴說生活。
天空的版圖上,因為那縷縷的炊煙,因為那幽幽的身姿,守望成了最簡單的字眼。
路上,騎摩托車的藏族小伙或是大叔,估計此刻窩在家里,等著喝奶茶或是拌糌粑吧?他們是怕風的,就是那藏袍,在摩托車上,也抵擋不了風的凌厲。
一群牛兒,踢踏踢踏,慢吞吞地穿過公路,從一側走向另一側。女主人在旁邊也隨著牛兒的踢踏,慢吞吞地走著。她的姿勢,不知是在想著心事,還是在盤算著牛兒的價格。
其實,他們才是腰纏萬貫的人,就那樣把人民幣撒在草地上,一沓一沓的,撒得自然,撒得美好。那些黑豆一樣,四季裝扮草原的精靈,一成不變的舉止,讓草原和帳篷的日子豐盈無比。
還有什么比心安更美好的感覺呢?若我是那背水的藏家女子,若我是頭牛兒,我是否如此安然呢?
云朵該是草原上最散漫的精靈了,想去哪里就去,想駐足就駐足,有時索性奔跑,有時居然一天不露臉,即便露臉,要么興高采烈的,要么一臉憂愁,團在一起,或者孑然一身,在屬于她們的過度,揮灑著日子。
盛夏時節,乘車疾馳,一團烏云壓過來,無法抵擋的威力下,雨點滴滴答答,拍打在車床窗玻璃上,急促,又不耐煩。云朵散去,雨過天晴,太陽照舊喜氣洋洋,高掛在空中。
炊煙或者桑煙,依舊漂浮著。霧色籠罩的山巒,樹木,以及山上零星的雪,在陽光的背陰下,微微的暗色。
云朵起床了,開始了游移,一團一團,一朵一朵,一絲一絲,或濃或淡,或淺或深,或多或少,聚散間,像撒開的花朵,就在頭頂鋪開,一層一層,一圈一圈,漾開。
高原的陽光,熱烈起來,刺眼是不可避免的,就在刺眼里讓皺紋更開心些吧,依舊仰望。林梢間,一團棉絮一樣的,既快又輕的云朵,在我的仰望里快速飄過。
目送云朵的飄移,眩暈間,將仰望草草收場,繼續遠眺。
就在郎木寺不大的松林間,就在松林里,盡情地眺望。
桑煙前前后后,高高低低地升空,錯落有致,將一個小鎮的清晨,用炊煙和桑煙,講述美好。
風的遠方
初冬,高原上的風,想必凌厲,能讓經幡舞成一首歌舞成一首詩,舞成祝福,捎向遠方。
在郎木寺鎮上溜達時,風依舊不熱烈,只是撫弄一下你的額發,毫無飛揚之感。
車飛馳在路上,如果搖下車窗玻璃,風的狂野就顯現出了。呼啦一下竄入車內,頭是萬萬不可探出窗外的,那風兒讓你夠嗆。若唇微啟,風入口,下咽的速度會令自己吃驚。除了不及下咽,還有噎的感覺。
此時,風就露出本色了。還伴隨著呼呼聲,扯開曠野上的所有感覺。
在風里,巍然不動,安之若素的除了牛羊和馬兒,還有藏獒,還有那些牛糞花。牛風垛作為一種草原上特屬,作為一種財富的象征,滿滿當當地立在那里,越來越多,在主人暗喜的炫耀里,接受過往人兒的注目禮。
大概,草原上最能感知風的,就是車輛。
停車,側身,看景,才不至被風灌飽。
遠遠看到車駛來,不由緊縮身子,待那在風的威力下呼嘯而過的龐然大物嘀地駛過,吸口冷氣,略微躲一下,等車跑遠,才整裝,捋順心情。
馬兒的吃草,與牛羊似乎不同,至于不同在哪里,也說不清,就像我們看到某個場面,感覺不對,至于哪里有問題,也說不出。
此刻,下午三點多,陽光還是炙熱的,不管紫外線有多強烈,仰臉,讓高原的那抹沉靜輪回一些意念。
前世的情歌里,怕是這些風貫穿了我的領地,否則,我又怎會遠赴呢?
鷹,盤旋著,就那么幾只,繞來繞去,總是繞不出草原。
想拍照,馬兒是安靜的,任我們鏡頭的挪移,它的姿勢是不變的,鐵絲網網住了我們的腳步,網內網外,兩個不同的屬地,各自的任性,彼此對望,竟成記憶。
發絲的亂舞間,無法判定風來的方向,東風,西風,額發忽左忽右,或前或后,要想來一張低眉順目的照片,真是不易。等候和與風搶景,成為一大開心的樂趣。
待我長發及腰,待我優雅點,在這風的腹地,讓感覺統領腳步,似乎很奢侈。索性,讓一副太陽鏡遮擋一些斑點,遮擋瞇眼的表情,有點狂野。畢竟,風讓發絲狂舞,什么發型,什么飄逸,在風的面前,都俯首稱臣。
索性,讓風挾裹,讓靈感和詩情在風中奔跑,揮灑自如。
草原上的子民是不怕風的,該干什么干什么,背水的姑娘,永遠那個姿態的草兒,還有牛羊,都在風里定格。
還有什么理由可以拒絕這一切呢?
春夏秋冬,風的來去自由,風不停地追趕或迂回,有點像孩子的調皮,也有點老氣橫秋,更有點我行我素。難道不是嗎?
那些沙塵,那些草原的氣息,不是被風迎來送往的嗎?扎西的臉龐,卓瑪的高原紅,難道沒有風的印記嗎?一縷縷的炊煙,一曲曲的牧歌,因為風的笑納,有了詩意有了故事。
草兒的領地
秋草可勁地瘋長了好長時日之后,在冬季,開始沉寂,除了那些冬牧場上,尺長的身板,在獵獵風中,搖頭晃腦,成全了牧人微薄的愿望。
那些綠了游客眼神的植物,那些豐富了牛羊味蕾的植物,那些被牧民奉為至寶的福祉之物,用最純真的綠,用最脆生生的腰肢,滋養了那些永久的生靈。
記得去瑪曲鄉下的那年夏天,藏族朋友家的秋季牧場上,他用摩托車載著我,疾馳在那片草場上,只有鳥兒和蟲子穿越的圣地,藏族朋友讓我飽嘗了心在草野的美感。
沒過膝蓋的草兒,腰肢柔軟,向我搖晃一些柔媚,細長的莖稈,有點寂寞,又有點寡淡,沒有牛兒馬兒羊兒的恩寵,落寞似是難免,就是鷹的俯瞰,也少了點底氣。那大片大片植物,汲取了天地的精華,用一種卑微,向主人遞交的一份答卷,囊括了三季的深沉,即便收著最冷的季節,最后的登場,也繁華了草原。
我盡量把雙腿抬高,盡量不弄疼她們,盡量不觸到它們的額頭。可是,我無法拒絕風的熱情,無法讓藏族朋友放慢速度,只有醉在狂野里。
一路跑過,車后,轍印了無蹤跡,所見的,只是一行行被摩托車碾過草兒的來路。像一筆筆斜斜畫過的線條,沒有筆直可言,其實怎么可能筆直呢?
看似平展,看似齊整,可像海一樣,那海底有多少的暗流呢?用靜水深流比喻一點也不為過。我分明感覺到,藏族朋友加白載著我的時候,他的車技還算嫻熟,可還是免不了搖擺,我不由抓緊他。
我竭力平抑難言的激動,在加白的摩托車上,享受著一份天籟,接受這草兒的注目禮,也笑納著藏族朋友的友情。
一個景,一顆心,一份情,就在草原的沉默里。
當那些深綠,在花的芬芳和明媚里,守望算是最好的態度。過眼的景物里,目睹的景致,牧人喜滋滋的心思,與風一起,豐富了自我。
不見牛羊,不見葉家木大叔和他的家人,在那刻,瞇眼,極目四眺,除了草野依舊是草野,草間繽紛的花朵,點綴著。一切容不得褻瀆,只有敬畏。
這牧民和牛羊賴以生存的地方,草場的豐茂,就是天賜的福氣。
哪個牧民不期望那片領地的肥美呢?哪個牛羊不喜歡那脆嫩的香甜呢?
我若是只羊,抑或是只牛,也會沉醉,也會貪戀,不會因為肥碩被請出牧場而有所疑慮的。
若我是牧羊姑娘,不,是牧羊大嫂或是牧牛大嬸,我對上蒼恩賜的草場,一樣抱有熱情,那一株株的草,是我的生命,是滋養我生活的唯一依靠。
風起,草兒的起舞間,一些悠遠的心事飄來,與來來回回的搖擺,一并在目光里成詩。
雖然與加白只有簡單的交流,但他或許能讀懂我眼里的那抹不舍,載著我再度奔跑,再次在草兒的心坎上留下一行行的印記。
此刻,山坡上的衰草,被牛羊一次次地掃過的領地,漫漫的土黃色澤里,一些水洼用晶瑩的冰,還有微微的涼,裝扮著最淺的草原。
放眼,草坡居然一塊一塊,從頂上漫下來,微黑或是暗黃,不規則又極有規則,從山頂鋪下來,就像草坡披了一層薄薄的羽紗,在草原上各自成景。
那些牧民,無論四季的哪天,出了帳篷里,出了冬窩子的溫暖屋子,就能看到草坡,那該是一種怎樣的感覺呢?心安?欣喜?滿足?
還有鷹,該是最能體悟的生靈吧?永遠在高地,永遠在俯瞰里,在自己的王國里,超越自我。
鷹的領地,是無法抵達的。
草的領地,就是一只蟲蟻,也蟄伏成一個故事,在牛蹄窩里找尋季節。
秋草的堅實與豐茂,在冬季牧場盡顯大美,也在那里,泅渡牧人的守望,在最荒涼的荒蕪里,讓那些生靈的味蕾與存在,讓牧人的記憶存貯。
風起,草兒晃著腦袋,開始不停地叩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