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天性膽大

馮偉山

盧四是我的大學同學，瘦高個，背微駝，說話慢聲細語，嘴皮子也不怎么利落。說實話，有點兒娘，挺弱勢的一個人，但他正直，總是一副與世無爭的樣子，是不可多得的好哥們兒。我倆畢業后一起進了一家大型國有企業，都分在總公司。我文字基礎好，被分在宣傳口。他在科室負責統計，每天的工作量較大，將十幾個分公司的生產進度匯總填表，進行分析后再呈報總經理。盧四很珍惜自己的工作，每天都認真負責，任勞任怨，即使生點小病，只要能扛住，也絕不請假，就像一架編好程序的機器不停地運轉著。

可是，他的積極并沒有得到同事的贊同，反而招來了很多意見。有人說他的字寫的別扭，窄窄瘦瘦的像豆芽菜，他就默默地苦練硬筆字，一年后竟在市里的硬筆大賽中得了獎次，可同事還是說他的字難看。最可氣的是同科室的幾個人竟說他的數據分析很膚淺，就知道坐在辦公室搞數字游戲，根本不結合當前的市場形勢，純是敷衍。他聽了二話不說，破例下基層，熟悉各分公司的設備、管理、經營等情況，并認真做了記錄，把很多因素都列入了分析內容。盧四累成了一根桿兒，走路都搖搖晃晃的，但同事對他的議論并沒有因為他的額外付出而減少，反而更多了。很多亂七八糟的事兒也在整座辦公大樓里瘋傳，說什么盧四一個窩囊貨兒為什么能娶那么漂亮的媳婦呢？是因為他媳婦大姑娘時墮過好幾次胎，沒人要了才嫁給他的。還說盧四為什么那么瘦呢？是因為染上了賭博的惡習，經常偷著賣血還債。一天下班后，我把聽來的謠言告訴他，原以為他會大發脾氣，痛罵一頓的，誰知他竟蹲在辦公室的角落里，雙手抱頭，一言不發。我說：人善叫人欺，馬善被人騎，你不能再這樣老實了。好久，他總算說了一句話：他們說就說吧，反正又說不疼我。

接下來的很多日子里，盧四的處境越發不好。評先進沒有他，分房子沒有他，就連最起碼的科員出去旅游也沒有他，他的名額不是張三給了老婆，就是李四給了兒子。盧四氣不過，就去問組織者，組織者說：考慮到你的身體狀況還是在家休息吧，你出去如果被風刮跑了或者病在了路上，誰也負不起這個責任呀！隨著陣陣嘲笑聲，他的臉一會兒白，一會兒紅，渾身哆嗦，一點爭辯的勇氣也沒了。

盧四完完全全陷入了一個怪圈中，不能自拔。期間，老婆嫌他窩囊，賭氣回了娘家，再也沒有回來。

后來，聽人說盧四的膽子不知為何大了許多，整個辦公室的人他想罵誰就罵誰。一次在辦公室會議上，盧四猛地從椅子上站起來，把手里的茶杯用力往桌子上一蹾，茶水灑了一桌子，他雙目怒睜，指著兩個平時愛議論他的女同事，激動地說：我的數據分析是完全按規定做的，憑什么說我分析的膚淺？我辛辛苦苦下基層拿到第一手資料后多次分析，可你們還說不行，我看你們是吃飽了撐的！你們管得著嗎？以后我愛怎么分析就怎么分析，你們再敢管閑事，我打爛你們的頭！盧四越說越來氣，順手把桌上的一盆鮮花狠狠地摔到了地上。他挺起胸，踩著滿地的碎花盆，頭也不回地摔門而去。

滿屋子里一片愕然。

從此，盧四背不駝了，走路帶勁，說話粗門大嗓，脾氣更是火爆，與以前簡直判若兩人。都說“江山易改，稟性難移”，盧四這種后天性膽大的例子，百萬人里也難挑其一。不管怎么，評先進有他了，分房子也有他，出去旅游更沒人再敢占他的名額了，許多人見了他都點頭哈腰如見上司。

一次，我去盧四的科室里拿材料，正遇上他和自己的上司理論。他一手叉腰，一手指著經理的鼻子大聲駁斥，眼看經理理屈詞窮甘拜下風時，盧四卻突然軟了下來，說話聲音明顯減小，并且結結巴巴了。看著我一臉的疑惑，盧四說：我去趟洗手間。他前腳走我后腳就跟了進去，卻見他正從口袋里掏藥吞服。我看了一下包裝，模模糊糊寫著“壯膽丸”字樣。盧四凄然一笑，悄聲對我說：藥力不足了，我補充一下。

壯膽丸？真是稀罕藥。是誰發明的？為什么要發明這樣一種藥呢？我剛要問，卻見盧四已經挺胸走出去了。

看到此，我忽然也有了想法，要不，我明天也買兩顆“壯膽丸”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