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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七六年的地震

2016-10-26 01:52:29姚家明
延安文學 2016年3期

姚家明

1

一九七六年七月的一天,賈香香和馮焉兒喜結良緣。

盡管馮蔫兒是個外來戶,但村子里不少人都情愿去送禮。那時農村生活條件差,遇到哪家過紅白喜事,都去蹭吃蹭喝找熱鬧。馮蔫兒三十多了才找下媳婦,脾氣好;新娘子賈香香又長得漂亮,性格開朗,很適宜鬧房,楊灣十幾個后生便在酒席剛剛撤下的時候,相約著鬧洞房去了。

鬧洞房的節目五花八門,有開火車——就是讓新婚夫婦二人,一人當火車頭,一人當火車尾,當火車頭的把雙手從前襠伸到后面。當火車尾的則趴到火車頭上,雙手捉住火車頭的雙手。兩人的手緊緊捉住之后,火車頭要帶著火車尾往前走,嘴里一邊要嘟嘟嘟嘀嘀嘀地叫著。這時兩人的手全在“火車頭”的襠里,鬧房的就要問“火車尾”:你的手夠著什么東西沒有?有問必答。要是答不上來,那么火車就一直開下去;要是答得不在點子上,也不行,不僅要繼續把火車開下去,而且還要繼續回答問題,直到把大家笑得前仰后合為至。

還有掏雀蛋——就是新郎一手拿著紅雞蛋放在新娘的一只袖筒里,另一只手要通過新娘的胸部把那只雞蛋摸到手。新郎的手通過新娘的前胸,必然要摸到新娘的奶子。

鬧房的就問新郞:“蔫兒,你的手摸到啥了?”

馮蔫兒此前從未接觸過女人的身體,臉已臊得通紅,低下頭說:“摸著雞蛋了。”

鬧房的人對這種回答很不滿意,在后面使勁打了馮蔫兒一巴掌,問:“除了摸到雞蛋,你還摸到啥了?”

馮蔫兒不答。

鬧房的人不依,緊問:“老蔫兒,說不說?不說你得繼續摸。說,你到底還摸著啥了?”

馮蔫兒只好說:“摸著肉了。”

人們哄堂大笑。

領頭鬧房的人接著問:“摸著啥樣的肉了?圓的還是方的?”

馮蔫兒只好照實說:“圓的。”

接著有人問:“是硬的還是軟的?”

這個問題不好答,若回答是硬的,那么提問者則要繼續問下去,硬得像什么?有多硬?若回答是軟的,那就是把你自己罵了,說明新娘子的奶子以前讓人摸了。馮老蔫兒多少知道一些這方面的常識,只好什么也不答。鬧房的則不停地問著,非要回答不可。

這時賈香香便教馮蔫兒:“你只管說,不軟不硬。”

馮蔫兒便說:“不軟不硬。”

這時人們已經笑成一團了,這個節目才算結束。

鬧洞房的節目除了有開火車、摸雀蛋,還有叼飛機、吃柿餅,另外還有猜謎語等等。

鬧房不僅是一種風俗,而且是一種性啟蒙,節目豐富多彩,五花八門,不僅讓新郎新娘相互協作,身體親密接觸,而且那些大膽的話語多是對新婚夫婦的挑逗,讓新郎新娘還未同床時便接受一種啟發和引導。

這天晚上,來鬧房的人精神煥發,新郎新娘雖極力配合,卻是錯誤百出,笑話不斷,人們整整鬧了大半夜才休歇。

當人們都走出洞房時,馮蔫兒雖然心里感到很羞愧,但他也很激動。由于鬧洞房時間太長,他實在忍耐不住了。他很快把憋住的一長泡尿尿了,然后迅速拴了大門小門,急猴猴地把新娘子往床上扯。新娘子羞紅著臉,問道:“你急著扯我干啥嗎?”馮蔫兒說:“你說干啥?你曉得的。”

賈香香兩腮緋紅,馮蔫兒一扯,她就順水推舟地隨著馮蔫兒往帳子床跟前走去。紅紅的蠟燭還在亮著,馮蔫兒也顧不得吹,兩人一滾到床上,都自動脫去了身上的衣服,赤條條地摟在一起了。可是當馮蔫兒笨手笨腳膽膽怯怯地剛進入賈香香的身體時,外面突然傳來咚咚的巨大敲門聲,并且還伴有不少人驚慌失措的大喊聲,房子和床在混亂中仿佛被抬了起來。

馮蔫兒本身膽小,這種突如其來的巨大聲響,一下子把他嚇得魂飛魄散,頓時癱軟在賈香香的身上……

外面的聲響越來越大。

賈香香看到馮蔫兒嚇癱了,連忙把他從身上推下去,說:“你還不趕快起來,看看外面咋了。”

馮蔫兒和賈香香驚慌失措地把衣服穿好,拉開門出來看時,不少人都在爭相往出跑,有的穿著衣服,有的穿著褲頭光著膀子。生產隊隊長楊大毛吆喝著幾個社員,一面敲著鑼鼓響器,一面大聲喊叫:“地震了,趕快起來躲地震嘍——”

馮蔫兒和賈香香這才知道要地震,心里不由得十分恐慌起來。尤其馮蔫兒,從新婚之夜興奮的浪尖上一下子跌落到深谷,經過這一驚嚇,出了一身冷汗。雖然是七月天,他竟冷得發抖。想回家又不敢回去,只好抱著雙臂蹲下了身子。見別人都紛紛往開闊地帶奔跑,賈香香便扯著馮蔫兒說:“還不快跑,一會房子塌了,你躲都來不急。”馮蔫兒雙腿稀軟,在新娘子賈香香的拉扯下,兩人連滾帶爬地隨著其他村民一起,跑到了村子前面的開闊地上。

第二天人們才知道,就在兩天前的零晨三點多,中國北部的唐山市發生了特大地震,30多萬人在地震中喪生,整個唐山成了一片廢墟。這個消息是生產隊隊長楊大毛在大隊部開會時傳達的。昨天夜里,他睡到半夜時分,恍惚中感到地震來了,便一骨碌爬起來,一面把老婆孩子往起扯,轉移到安全地方,一面把周圍鄰居喊起來,躲地震;這還不夠,他還吩咐幾個社員挨家挨戶地把人往起叫。為了快速把人們從睡夢中叫起來,幾個社員敲起了盆子和鑼鼓響器。人們雖然虛驚一場,但是都很感激隊長楊大毛,要是地震真來了呢?

此后,有關唐山大地震的消息,通過各種渠道,接二連三地傳來了,緊接著,家家戶戶還接到上面廣播通知:近期全國多數地區還可能發生地震,因此各地要積極做好防震準備,盡量少在房子里待,夜間睡覺務必睡在露天地里,以減少人員傷亡。

山區野豬多,過去玉米快成熟的時候,為了看野豬,人們常在田地邊上搭上草篷,人晚上就睡在里面,一聽玉米地里有動靜,就拿起獵槍開一槍,把野豬嚇跑。受此啟發,楊灣各家各戶便在村子附近的山梁上搭上茅草蓬子,夜里全家搬進去住,防止地震突然襲來。

因為唐山地震死的人特別多,大家都對地震產生了嚴重的恐懼心理。當時謠言很多,有人說,地震一來,地動山搖,大雨傾盆,僥幸生存下來的機會很小。有人說,地震來了,山崩地裂,江河橫流,躲都無處躲。在種種謠言的傳播下,楊灣人戰戰兢兢,仿佛世界末日就要來臨一樣。

馮蔫兒像所有人家一樣,用茅草和樹棍在山莊西側的坡梁上蓋起了一個防震篷。住進防震篷的第一天晚上,一上床,賈香香就暗示馮焉兒把新婚之夜未完成的事進行到底。胡焉兒不敢違命,急忙備戰。結果忙碌了半天卻白忙火。

賈香香不耐煩地質問焉兒:“你咋了?”

馮蔫兒羞愧地說:“壞了壞了,起不來了。”并把賈香香的手拉扯到上面,按了按,說:“你摸摸看。”賈香香也不怕羞了,就用手撥弄起來。但是忙了半天,那個東西始終像條死蛇一樣軟不拉塌的。

馮蔫兒萬萬沒有想到,新婚之夜的那次驚嚇,一下子把男人那方面的本事給嚇沒了。

此后多少個夜里,身邊躺著光滑飽滿的新媳婦,馮老蔫兒始終有心無力,心里明明渴望得不行,可他那個東西始終不給人爭氣。馮蔫兒心里很焦急,就用手搓,用熱水敷,都不行。妻子賈香香心里更是焦急萬分,為了讓馮蔫兒挺起來,她也不顧廉恥地百般挑逗。可是,各種辦法都想遍了,那個東西仍然一點也硬不起來。

喪失了男人那方面的本事,馮蔫兒非常悲哀,但是這種悲哀很快被那危言聳聽的地震傳言所覆蓋,每天晚飯一吃,他一分鐘也不敢耽誤,叫上賈香香一起,趕快到山上的茅草篷去躲避,防止地震突然襲來。

楊灣人戰戰兢兢地挨過了將近大半年之久,傳言中所說的地震發生日期都已經過了,可是駭人的地震并沒有發生。一些膽子大的人便隔三差五地回家里住。膽子小的人仍然天天晚上住在山上的茅草蓬里。

馮蔫兒命賤,卻貪生怕死。每當賈香香說沒事要在家里住時,他都死活不讓,他嚇唬妻子:“不能在家里住,萬一地震來了,轟隆一聲,房子倒了,人塌死了還不知是咋回事。”

賈香香拗不過馮蔫兒,只好堅持每天晚上飯一吃,提著馬燈就到山上的茅草篷里歇宿。

附近的的不少村莊也和楊灣村一樣,為了防震,都在村子附近的山坡上搭起了茅草蓬。那一年狼特別多,外村竟傳來一些可怕的消息,說:狼趁大人夜里睡著了,竟然悄悄地把茅草篷掏一個洞,鉆進去把小孩子叼走了。大人第二天早上醒來,才發現孩子丟了,便呼天搶地,四下尋找。結果卻在附近的山溝溝里發現了孩子穿的馬兜和幾根嚼剩的小骨頭。說:有的人晚上睡著了,被狼咬掉了雙腳。這些消息傳來,令人毛骨悚然。

夜里大人便把小孩子摟得緊緊的,一有動靜,大人立馬醒了,先摸摸身邊的孩子還在不在,然后擰開手電,看看是不是有狼在茅草篷上打了洞子。

賈香香十分怕狼,她擔心狼趁她睡著了,從外面打洞鉆進來,咬了她的雙腳。所以每次她都讓丈夫馮蔫兒睡在挨茅草的那一邊,擋著她。就是那樣,她仍然害怕,夜里茅草蓬里一有動靜,她便趕快拍打丈夫把燈點著,起來看看究竟是什么,結果經常看到老鼠鉆進來找東西吃。

2

地震造成的緊張空氣稍一松懈,賈香香便想辦法找醫生醫治丈夫馮蔫兒的病,那個病治不好,她就沒法懷上娃。原以為這是個小病,誰知找了不少醫生,也用了不少偏方,焉兒的病就是不見起色。因而結婚好長時間了,她還沒有懷上。賈香香很著急,在農村,女人懷不上孩子,往往被人笑話,說你沒本事,讓你早晚抬不起頭來。可是她有什么辦法?馮蔫兒被嚇慫了,連硬都硬不起來,她懷什么孕?她真想不到,這一年的地震竟給她家帶來了這么大的損失。

一天晚上,馮蔫兒到山那邊一家親戚去送禮沒趕回來。賈香香十分害怕,想在家里住,又隱隱怕發生地震,最終還是去了防震篷。夜深了,風吹著茅草篷上的苞谷稈,發出嘩嘩地聲響。她以為是狼來了,渾身抖篩子一樣抖起來。她只好把馬燈亮著,不敢睡。越是害怕,到了夜深,附近的山上果真傳來了狼那拖著長長聲腔的叫聲,那聲音像婦人哭喪,陰森森的,讓人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賈香香偎在床上正抖作一團時,忽然聽到外面傳來敲門聲。她喜出望外,以為丈夫走親戚趕回來了,褲子都沒穿,連忙披著衣服就起來打開柴門。門一開,一個人鉆了進來。誰知來人卻不是馮蔫兒,而是村里的青年楊家星。

楊家星一鉆進茅草篷,就看到光著下身的賈香香,他笑了一下,說:“賈嫂子長得真白。”伸手就在賈香香的屁股上摸了一把。

賈香香說:“你再壞!還不趕快出去,小心蔫兒回來揍你。”

楊家星厚著臉皮說:“放心,他晚上回不來了,我陪你睡一個晚上。”邊說邊往賈香香身上蹭。楊家星還沒有結婚,人的模樣也不錯。白日一起在生產隊做活時,楊家星曾經幾次和她開玩笑,一次還上樹給她摘了一個紅柿子。賈香香對他印象還不錯。但是賈香香不想這么做,她躲過楊家星,一把抓起床上的褲子,擋在身子面前,一面催楊家星趕快出去。

可是楊家星根本不聽她的,他先把門從里面頂好,然后吹滅了床頭的馬燈,接著就緊緊抱住了賈香香。結婚以來,賈香香還沒有享受過男人帶給她一絲一毫的快樂。所以對楊家星的這種冒犯行為,賈香香并沒有做出很大的反抗。她只是略微掙扎了幾下,就讓楊家星得手了。

楊家星此時二十剛出頭,正身強力壯。一旦得手,他便不知休歇地在賈香香身上撒歡。直到天亮雞叫三遍的時候,他才依依不舍地離去。

這天晚上,賈香香真正體會到了做女人來從未有過的幸福和快樂。楊家星好像把她整個人舉到了半空中,讓她感受到了飄飄欲仙、亦生亦死的滋味。楊家星走后好久了,她還陶醉地回味著他們一起快活的每一個細節。她不禁偷偷樂了。

有了第一次,接著就有第二次,第三次……楊家星不是趁做活歇工的時候,兩人在山坡的樹林中做事兒,就是趁馮蔫兒外出的時候,兩人睡在一起。楊家星的功夫真是好,每次都讓賈香香快樂得要死要活。

馮蔫兒老實,盡管自家老婆和楊家星經常在一起野合,他竟然絲毫不知。這兩人樂得逍遙自在。

不久,賈香香就發現她懷孕了。十個月后,她竟然順利生下一個兒子。賈香香便哄騙馮蔫兒:這是他的種。

馮蔫兒天天晚上和媳婦睡在一起,記憶中曾經也有過幾次說不清到底成功不成功的房事,他便信了媳婦的話,以為這真是他的種呢。只有賈香香心里明白,這個孩子的的確確是楊家星的種。

3

自從賈香香生了兒子,馮蔫兒越發把她當成寶貝疙瘩看待,只讓她在家做家務、照看兒子,其他任何莊稼活,都不讓她插手。

賈香香樂得清閑自在,整天抱著兒子在村子里轉悠,餓了,就回去做好吃的;困了,便回去睡覺。因而養得白白胖胖,竟比做姑娘時還好看。

自從和賈香香有了兒子,楊家星越來越愛這個女人了。他每天都骨碌著眼睛瞄著這個女人的行蹤,一有機會,他便和這個女人在一起偷情。

賈香香很感激楊家星,只要機會來了,無論什么地方,只要沒人發現,她都會滿足著楊家星。

孩子小,放在家里不放心,賈香香早晚就把孩子抱在身邊,她與楊家星偷情的時候,就讓兒子在旁邊玩耍。

兒子人小不懂事,看到兩個大人光身子摟在一起瘋狂打滾,便睜著好奇的眼睛,樂得小嘴張著笑。賈香香十分羞愧,但她忍不住楊家星帶給她的那種鉆心入肺的快樂,便張開嘴喊叫起來。賈香香一叫喚,兒子以為娘挨了打,便大哭。兒子一哭,賈香香便馬上不叫喚了,讓楊家星趕快停下,她起來哄兒子,兒子哄得不哭了,她才讓楊家星繼續。

兒子長到了一歲多,快兩歲的時候,賈香香又懷上了。楊灣人感到很納悶兒,這個賈香香也真是怪了,結婚初急忙懷不上,過了兩年竟接二連三地懷上了,是馮蔫兒真正有本事了,還是她喝藥真正見了效?

天下沒有不透風的墻。盡管楊家星與賈香香偷情的事做得很巧妙,但由于他們約會的次數太多,無意中還是讓人發現了;況且,隨著那兒子一天天長大,他的眉眼、臉龐和嘴巴,無不酷似楊家星小時候的模樣。這樣,即使賈香香和楊家星極力想把事情捂住,也捂不住了。孩子的相貌在那兒放著呢。

賈香香第二次懷孕,仍然生的是個兒子,而且長相更加酷似楊家星。這下村子里人對他們的閑言碎語更多了,各種難聽的話都有。

楊家星的家里自然也知道了這件事。楊家星的父親楊祖慶性情十分暴躁。一天下午,他把家星叫到跟前,二話不說,先打了兒子幾個響亮的耳光,然后命令他跪下。

楊家星被父親的幾個大耳刮子打蒙了,當父親又命令他跪下時,他便犟著不跪,直問父親:“你為啥打人?我犯啥王法了?”

楊祖慶指著兒子的鼻子,生氣地罵道:“畜牲!你干的好事,你以為你有能耐,把別人的女人肚子弄大了有本事是不是?告訴你,你這是白費力氣,人家女人生的孩子姓馮,不會姓楊。”

聽到這話,如晴天一聲霹靂,楊家星的腦子里嗡地一響,頓時呆了。他想不到他與賈香香的事情竟然讓父親知道了,這讓他感到特別地無地自容,便乖乖地跪下了。

楊祖慶接著罵道:“狗雜種,你知道不知道?雁過留聲,人過留名。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你這樣做,讓我們的臉以后往哪兒放?以后還有哪個女子肯嫁給你?你個畜牲。你只圖一時快活,不知道損失有多大,你這是在害自己。”

“……我錯了,以后再不去找她了。”

“你說話可得算數,以后絕不能再去找那個姓賈的女人了。你也老大不小了,該收收心了。我已經給你瞅下一門親事,過幾天就讓人家姑娘來看門。要是滿意,就把事情定了,把心收回來,好好成家立業;要是不滿意,我再給你找。”

當母親的已聽到這父子倆的談話了,這時她也走進來苦口婆心地說:“兒呀,娘求你以后不要再去找那個浪女人了。聽你爸的話,做一個正派人,不要做偷雞摸狗的事。我們還指望著你延續香火呢,可不要種了別人的地,荒了自己的田。”說完竟抹著淚哭了。

“記下了,媽。”楊家星低下頭,誠懇地說。

4

大概過了半月時間,一位四十多的鄉下麻臉女人領著一個長辮子姑娘到楊家星家里看家來了。那姑娘很害羞內向,從她來楊家星家,到最后離開,她始終用手指不停地絞著辮梢沒正眼看人一次,領她的那個婦女問她什么話,她也總是傾著頭,用蚊子一樣的聲音回應了一個字:“嗯”。然后就就不吭聲了。

楊家星已經歷過男女之事,因而比較大膽,他知道這個姑娘是來看家的,當地人也叫相親——就是做姑娘的被人領著,先看一看男方的家勢如何,被介紹的“那個人”長相如何,順便也把自己的模樣讓男方相一相。要是雙方都滿意了,這門親事也就初步定了。

楊家星就利用吃飯時間,好好地把這個陌生姑娘端祥了一遍。只見這女子生得黑紅臉膛,濃眉大眼,胸部飽滿;尤其是她那兩根粗辮子,使她顯得格外好看。他當時就拿這個姑娘與賈香香作了比較,覺得這姑娘肯定要比賈香香強多了,于是心里就一下子對眼前這個姑娘產生了傾斜,心里想,能與這個女子過一輩子,也知足了。但他不知道女方是否看得上他。

那姑娘走后第三天,傳來話說,她答應這門親事。

楊家星一顆懸著的心終于落了地,他十分高興,便在父母的張羅下,緊張地籌備婚事,計劃在這年的臘月初八,他就和那個叫方春蓮的女子成婚。

自從與楊家星生了兩個兒子之后,賈香香便已經在心靈深處把楊家星認定是自己的“男人”了。她知道,馮蔫兒只是個名譽上的丈夫,是個擺設,窩囊廢。她和他在一起,毫無樂趣可言;只有和楊家星在一起,她才真正體會到作女人的快樂和幸福。賈香香不止一次地想,她要是能與楊家星保持一輩子這樣的關系該多好。別人說不說她不管,偷著來還是明里來她也不在乎,她只在乎兩人的真感情。她已經為楊家星生了兩個兒子,他們應該永遠保持那種親密關系,好好把兩個兒子培養成人,將來娶妻生子。

可她萬萬沒有想到,楊家星竟然背著她快成親了。第一次聽到這個消息時,賈香香以為根本不可能。楊家星還在她跟前發過誓,要永遠和她好,永不變心呢,他咋會這么快就食言了?第二次聽到這個消息時,她才怕了,悄悄一打聽,果不其然,楊家星說的是方家灣方有魚的女子方春蓮。賈香香頓時氣壞了,就想找到楊家星問一問,他和方春蓮結了婚,他和她關系怎么處?

為此,她在田間地頭,還有楊家星家四周等了無數次。

可是,楊家星一次機會也沒給她。

楊家星新婚的這天晚上,楊灣很多人都鬧洞房去了。楊家是村子里的大戶,楊家星父母在村里人緣比較好,很多人都愿意去湊這個熱鬧。

楊家星結婚,賈香香讓丈夫馮蔫兒也去搭了份子。可是晚上楊家星家拉席請客的時候,馮蔫兒卻死活不去吃飯。馮蔫兒不去,賈香香當然也不能去,她怕人們笑話她。可是撤了席開始鬧新房時,賈香香卻忍不住獨自去了。

這個時候夜已經深了,可是楊家星家里仍然燈火通明,人來人往,陣陣笑鬧聲不時從屋子里飄出來。

賈香香在附近一棵樹影處站立了好一會兒,她很想進去看一看新婚之夜的新郎官究竟高興成什么樣子,她也想看看那個新娘子到底是個什么模樣。如果有機會,她還想問一問新郎官幾句話。可畢竟村里來鬧房的人太多,她的底氣還是不足。她怕進去了,會自討沒趣,自討苦吃。

想了半天,她想,既然是同村人,她為何不能前去?沒有機會說話,她讓楊家星看她一眼也好。她為他生了兩個兒子,難道他那么絕情,有了新歡,就徹底把她忘了不成?她要讓他摸著胸口好好想一想。

于是,賈香香便低著頭向楊家星家里走去。可是她剛走到他家堂屋門口,便被一個人擋住了,抬頭一看,竟是楊家星的父親楊祖慶。

楊祖慶黑著臉對她說:“你走吧。其他人來鬧房我都歡迎,唯獨不歡迎你。”

賈香香一聽十分生氣,問:“為啥子?”

“為啥子還用我說嗎?你積點德吧,我兒子已經結婚了,他有他自己的女人,他不會再干傻事了。”

賈香香還準備再說什么,楊家星的媽挺身而出,并壓住聲音憤怒地說:“沒廉恥的東西,快滾。你敢攪了我兒子的婚事,老娘和你拚命!”說完,她把兩塊錢氣憤地往她面前一扔,說:“這是你家搭的禮,我們不稀罕,你拿著滾吧,我們全家人都不歡迎你。”

賈香香真想破口大罵起來,但她終究沒有這個膽量。楊家是村子里的大姓,而馮蔫兒是個外來戶,為人又老實懦弱,她能和他們來真格的嗎?她只好把錢拾起來,滿懷羞辱地離開了。

回到家里,丈夫馮蔫兒已經呼呼大睡了,兩個孩子也已經睡著了。賈香香氣急敗壞,心里像是著火了,火燒火燎地痛。她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便到廚房里舀了一瓢涼水,咕咚咕咚喝下去,心里的燒勁消下去了不少,但腦子里卻一團亂麻。楊家星的絕情,楊祖慶老狗日倆的狠毒,像刀子一樣插在她心上,她感到心已被扎得稀爛,咕咕地往出冒著鮮紅鮮紅的血。她真想前去一把火把楊祖慶家燒了才解恨。可是,她沒有這個膽量,她只能在心里仇恨他們。

這天晚上北風呼嘯,氣溫在零下七、八度。賈香香也沒生火,她靜靜地坐在一間屋子里,淚水不停地往出流,一夜都沒合眼。到天亮的時候,她的袖口上擦下的眼淚,已經結成了厚厚的一塊冰……

生活仍在繼續。

馮蔫兒似乎更蔫了,他每天雷打不動地上山做活兒,回到家里,除了必說不可的話,他經常悶聲不響地坐在豬圈壩上抽他那永遠也抽不夠的旱煙,兩張臉頰上的胡子像雜草一樣叢生。兩個兒子倒是活潑,且生得白凈粉嫩。大的取名馮春生,小的取名馮冬生,一個是春上生的,一個是冬日生的。

賈香香非常喜愛這兩個兒子,這兩個兒子是她今后活下去的唯一念想。楊家星在她心里已經死絕,她別的什么盼頭都沒有了,她只希望兩個兒子能夠快快長大成人,將來為她爭口氣。

馮蔫兒也很喜愛兩個兒子,但是他在賈香香面前卻從不顯山露水,背過她,他才把兩個兒子抱在懷里,用他那胡子拉碴的臉去親他們的小手和臉蛋。每次看到這個情景,賈香香都喉嚨發哽,眼淚不住地流了出來……

5

光陰似箭,一晃幾年過去了。這幾年里,賈香香忍受了說不盡的委屈和辛酸,她認為她今后的生活就像是一個糞坑,越來越臭,絕無一點希望了。她詛咒楊家星這個負心人,詛咒方春蓮這個奪走了她心上人的女人。她想那兩個人一定像神仙一樣天天過好日子;而她只能在地上爬,在泥地里滾,過豬狗不如的生活。這是多么不公平呀,可是她有什么辦法?忍不下去也得忍,過不下去也得過。

可是楊家星結婚后,他的長辮子媳婦并沒有給他生出兒子,一連兩胎,生的都是丫頭片子。這使賈香香感到無比地解恨,看看楊祖慶這老東西還張不張,你把方春蓮當神敬,她能生出小子嗎?有事無事,賈香香故意領著春生和冬生在村子里轉悠,還故意從楊祖慶家門口慢悠悠地經過。她看到,楊祖慶看她的眼光再沒有過去張狂了,連正眼看都不敢看一眼。楊家星更是怕見到她,遠處見了她,急忙繞著走。她聽村里人說,楊家星再也不像新婚那陣兒寵愛著媳婦了,他不僅讓媳婦上地干各種粗活重活,兩人還經常在夜里吵嘴打架。

一天上午,賈香香正在村子前面的小河里洗衣服時,碰巧楊家星的媳婦方春蓮也到河里洗衣服。她的衣服本來快洗完了,可她故意慢慢洗,慢慢搓。一邊洗,一邊觀察著方春蓮。她看到,方春蓮的兩根長辮子已經被剪掉了,修成了齊耳短發。這使方春蓮一下子顯得老成起來。她的臉色再也不像剛出嫁時那么紅潤光潔,由于長年在田間干活,加上生不出兒子帶來的心理壓力,她的臉上過早地顯出四十多歲女人才有的黑斑來。見到方春蓮這般模樣,賈香香本來該高興的,可是,仔細一想,又不僅心酸起來。她可以猜得出,方春蓮這女人日子過得肯定不幸福,楊家星對她肯定不好,生不出兒子,兩個老人也少不了會冷臉待她。

賈香香偷偷觀察方春蓮的時候,方春蓮一直側著頭,專心致志地搓衣服,眼睛始終沒有對她看一眼。

賈香香暗自得意起來,方春蓮越是這樣做,越是顯出心虛。這個不可一世的女人,在她面前再也逞不了什么能了。

賈香香和方春蓮在一個村子已生活了三、四年,雖然見面的次數也不少,但她們從沒有說過一句話,剛開始也許真的不認識,但后來肯定彼此都知道對方了。有幾次賈香香見面準備與方春蓮打招呼的,可是方春蓮一臉鄙夷的樣子,眼對她斜一下就走了。那時方春蓮有優勢,年輕,漂亮,丈夫一心寵著她。可才幾年工夫,由于生不出兒子,她便失去了楊家星對她的寵愛。失去男人的寵愛,她在她面前便再也不敢得意洋洋了。賈香香真高興,她暗自為自己的肚子而驕傲,她一生就生了一個兒子,一生就生了個兒子,兩次生了兩個兒子。可方春蓮一生生了個丫頭,一生生了個丫頭,兩次生了兩個丫頭。楊家星雖然現在不愛她了,但是她卻給他生了兩個兒子。

想到這里,賈香香心潮起伏,她恨眼前這個女人,要不是她,楊家星會那么絕然地離開她嗎?為了發泄憤怒,她故意拿起棒槌用力地在石頭鋪子上錘打衣服,發出砰砰的響聲。即使這樣,方春蓮仍然沒拿眼瞧她。賈香香有些泄氣,她把衣服泡進水里,清洗幾道,一擰,放在籃子里,衣服就算洗完了。就在她往起站立時,她突然看到方春蓮的嘴角是烏的。這肯定是被人打的,誰打的?不猜也知道。于是賈香香忍不住問方春蓮:“方妹子,你的嘴角上咋了?是不是楊家星這東西又打你了?男人呀,就是那么沒良心,你給了他快活,他還不知足,還想讓你為他延續香火,你做不到,他便想打就打,想罵就罵。世人有幾個女人能夠事事都滿他的意?”

聽了這話,方春蓮突然抬起頭來,憤怒地盯著賈香香說:“我男人沒打我,他對我好著哩。你是不是很眼氣?沒廉恥的女人,你要是膽敢打我男人的主意,有你好果子吃。你信不信,我能把你弄死。”說完,方春蓮拾起腳邊的一塊石頭呼地一下站起身,瞪著眼吼道:“滾,再不滾,老娘用石頭砸死你。”

賈香香沒想到方春蓮會這樣,立馬走開了。在她走出三四步遠的時候,方春蓮用力把石頭扔到了河道中間的一塊大石上,發出“啪”地一聲響,碎石四濺,一塊碎石屑竟然濺到了賈香香面前。賈香香倒抽了一口寒氣,這是個厲害的女人,以后應該提防著她。

6

賈香香內心深處一直無法抹去楊家星。

盡管已經包產到戶,責任田劃給個人了,集體上工、收工的情況也已經不再有了。但同在一村,兩家相距還不到一里路,她若是想知道楊家的底細,只要留意觀察,她就能知道楊家星最近在干什么,楊家星與方春蓮的關系究竟如何了?那天在河道里,她與方春蓮有過一次小小的交涉,盡管她已經看出這個女人不可小看,但她靈魂里那種思念的火苗,卻經常在暗中一竄一竄的,她忘不了楊家星帶給她的一次又一次的快樂,她忘不了楊家星對她的多少次的海誓山盟,她更不會忘記楊家星給她帶來的兩個兒子,她一次次地幻想,要是身邊躺著的是楊家星,而不是馮蔫兒該多好!可是,這一切都只能是幻想。歲月一年又一年地流逝,馮蔫兒因七六年那場地震引起的病癥似乎已經根深蒂固,絲毫不見起死回生。而且他越來越自卑,越來越老實,言語也變得越來越少。馮蔫兒天天只知道撅著屁股挖地,其余啥子都不上心了。

賈香香卻不一樣,在忙忙碌碌的每一天,只要腦子里一有空閑,她就會忍不住想到楊家星,就會不自覺地回憶起過去她和楊家星在一起的難忘時光。她知道,楊家星有了新妻,方春蓮又比她年輕、漂亮,他們一定會白頭偕老過一輩子。盡管她仍時常掛念著他,盡管他們有過那么一段恩恩愛愛的歷史。但狼心狗肺的楊家星是不會再回到她身邊的,一切都只能是空想了。每當想到這里,她都柔腸寸斷,眼淚汪汪。

一天下午,丈夫午睡一起來,便扛上鋤頭到山上鋤苞谷草去了,賈香香留在家里照看春生和冬生。夏天人困,馮蔫兒走后,賈香香又迷迷糊糊地睡了好久,隱隱約約中,她竟聽見堂屋的門被人輕輕推開了。她以為是馮蔫兒做活回來了,也不去注意。可誰知,這人一進屋就把門輕輕栓上了。這讓賈香香感到特別奇怪,一抬眼,竟是楊家星。賈香香大驚失色,楊家星怎么這么大膽,這個時候竟敢開門闖進來,他就不怕被馮蔫兒撞上了?要是被馮蔫兒捉住了,以馮蔫兒的一身蠻力,非把他揍死不可。而且春生、冬生正在她身邊睡覺,一有動靜他們就會醒來。于是賈香香就連忙示意,不讓楊家星往她跟前走。可是,楊家星根本沒聽她的,只見他微笑著,一步一步走到了床跟前。

楊家星走到床邊停了下來,兩眼直線似地瞅著光溜溜躺在床上睡著的春生和冬生。夏天天熱,春生和冬生都只穿著紅馬兜,圓滾滾的胳膊,圓滾滾的小腿,看起來非常可愛;尤其是他們的小雞雞露在外面,就像兩個飽滿的蠶蛹。楊家星貪婪地看著,一只手情不自禁地準備去摸春生的小雞雞。可手還未觸到,被賈香香伸手打開了,說:“別動,小心把孩子弄醒了。”楊家星笑笑,說:“醒了怕啥,我兒子,摸摸還不行嗎?”賈香香壓低聲音說:“誰說是你兒子?方春蓮能給你生兒子,你找她生去,找我干啥?”

楊家星也怕把兩個孩子吵醒了,壓低聲音說:“香香,你下來,咱到另外一個房子說話。”

賈香香白著眼睛對楊家星瞅了半天,然后嘆了一口氣,輕輕挪動身子從床上下來。

賈香香披上一件衣服,輕輕走到另一間房間。這是馮蔫兒平時睡覺的地方,里面汗臭味特別大,幾只蒼蠅嗡嗡亂飛。賈香香走進去,問楊家星:“有屁快放,小心馮蔫兒中途回來了。”

楊家星二話不話,一下子抱住了賈香香。賈香香極力反抗著,還用手使勁兒掐住楊家星的胳膊和腰。楊家星不為所動,他把賈香香抱起來,放在了蒼蠅亂飛的床上。賈香香懇求著,讓他不要這樣,大白天會讓人撞見的。可是楊家星根本不聽,他把賈香香往床上一放,便馬上脫掉了自己,然后不管賈香香怎么樣掙扎反抗,硬是把賈香香裹在了身子底下。一進入狀態,賈香香便不再反抗,閉著眼睛任楊家星胡來。

楊家星心肝寶貝似地親著賈香香。賈香香很快便被楊家星的激情所調動,直到大聲叫喚起來。楊家星害怕把那邊屋子的兩個孩子子吵醒了,忙捂住賈香香的口說:“不敢這么叫,孩子會被吵醒的。”賈香香這才忍住,嘴里卻讓楊家星使勁兒。楊家星害怕馮蔫兒突然撞進來了,心里終究膽怯,只用力來了幾下,便一瀉如注了。

兩人都大汗淋漓,筋疲力盡。他們緊緊摟在一起,感到一種久違的親切。賈香香問:“我好還是方春蓮好?”楊家星用手拍拍賈香香說:“當然是你好,你比她強多了。”停了一會,楊家星又說:“咱們還像幾年前一樣吧,我喜歡你。”

一聽這話賈香香的眼淚便流了出來,她用力掐住楊家星的大腿說:“你這個沒良心的,你不是不理老娘了嗎?”

楊家星忍住痛說:“求你原諒我好嗎?我錯了,我改,我保證以后一定像心肝寶貝一樣愛著你。”

7

與楊家星舊情復燃,讓賈香香感到十分自豪和驕傲。她曾經以為她和楊家星已經徹底沒戲了,可是想不到,楊家星還是回到了她身邊。盡管楊家星不是她法律上的男人,可這又有什么關系呢?

后來楊家星趁馮蔫兒不在家里的時候,又偷偷來與賈香香相會了幾次;賈香香也趁方春蓮不在家時,到楊家星那里和楊家星親密了幾回。這一來二去,兩人又恢復到了幾年前相好時的狀態。由于害怕讓人發現了,心里膽怯,每次兩人都慌慌張張,毛毛草草,事情做得一點也不盡人意。楊家星便和賈香香商量,他們不如在外面找一個安全的地方,兩人就可以放心大膽地在一起了。

村子東頭,有一座廢棄的磚瓦窯,那是大集體時,生產隊每年燒磚瓦用的。大集體解散后,這座窯便徹底廢棄了。窯頂上長滿了雜草,窯里面瓦礫遍地,洞口堆滿了苞谷稈子。楊家星經過反復觀察,覺得這里實在是兩人幽會的好地方——這里距村莊大約一二里路,來去方便。關鍵是這里比較隱蔽。幾年前燒窯時,一個村民不小心在最后看窯時失足掉進窯里燒死了。這座窯廢棄之后,人們只要一想這個窯里死過人,一般人就不敢到里面去。這自然給他們提供了安全系數。楊家星專門進到窯里看了看,里面竟然十分干爽,把地上的磚瓦一拾掇,墊上干草,這里就是他們的樂園了。

楊家星找了個機會,砍了一架香瓜刺,蓬在窯頂上,又把里面的碎磚爛瓦大致拾掇了一遍,弄出一點位置,他出去抱一大抱干麥草鋪在上面。這樣,這里既安全,又隱蔽,非常適合他們做愛。

幾天后的一天下午,楊家星和賈香香一前一后鉆進了這個窯洞。

賈香香剛開始還有些擔心,楊家星告訴她,這里不會有人來,她就是叫破嗓子,也不會有人聽見。

賈香香問為什么。

楊家星說,這里以前燒死過人,人們害怕這里有鬼,一般人根本不敢進來。

一聽這話,賈香香嚇得臉都白了,便不想在這里待了,想出去。

楊家星一把拉住賈香香,告訴她,世上根本就沒有鬼,鬼都是人臆想出來的,你不想它,鬼就不存在。

賈香香本是個膽大的女人,聽楊家星這么一說,便聽了他的話,不走了。

楊家星抱住賈香香,倒在了那片墊得軟棉棉的麥草上。

這個時候,賈香香才真正感覺到在外面幽會的美妙,她想怎么喊就怎么喊,她想怎么放浪就怎么放浪,無拘無束,任她所為。

此后,隔三差五,楊家星便會約賈香香來到這個磚瓦窯里,他們多半是下午,或者晚上去的。去的時候,他們從不一起來,一個先去,一個后到。兩人去的路線也不一樣。一個順路直走,另一個則要繞好大一個圈子,從其它地方繞到窯里。頭幾次,賈香香心里還有些膽怯,老怕被別人瞄見了,可隨著一次又一次酣暢淋漓地偷情,從而使她徹底消除了警戒和恐懼。她很感謝楊家星,她更感謝這個廢棄的磚瓦窯,每當達到高潮時,她便有種說不出的美妙和幸福,她總會大聲叫著:“要死唉,家星喲……”

楊家星更是感謝這個窯洞的存在,在這里,他可以徹底忘記方春蓮帶給他的煩惱,在賈香香身上,他充分體會到了做男人的放肆和快樂。在賈香香身上,他想怎么瘋狂,就怎么瘋狂,賈香香都能完全滿足他。

兩人頻繁地在磚瓦窯里野合,他們都把對方看成是最親最愛的人,只要他們兩人在一起,就能徹底消除家庭帶給他們的煩惱和憂愁。

8

其實,方春蓮嫁到楊灣不到半年時間就已經知道自家男人與賈香香的關系了——那是她娘家一個姑姑方曉慧告訴她的。方曉慧比她早幾年嫁到楊灣,嫁過來卻和她成了平輩。但是方春蓮仍按娘家關系叫她姑姑。空閑的時候,方春蓮喜歡到姑姑家里去串門。做姑姑的也想和這個侄女建立成同盟,相互之間有個照應。有什么煩心事,她愛在侄女面前訴苦;有好吃的東西,她便把侄女叫過來吃。不久,她們就成了親密無間的死黨了。女人嘛,就這樣。一個雨天,方春蓮拿著針線活又到姑姑家去了。方曉慧很高興,兩人就在堂屋門口面對面坐下,一邊做針線活兒,一邊家長里短地聊閑話。外面的雨密密地下著,四周雨霧迷濛,特別地安靜。話聊到興頭的時候,方曉慧突然問方春蓮:“你屋里人對你咋個樣?”

方春蓮看看姑姑,問:“你是說楊家星?”

“是的。”

“還能咋樣,就那樣唄。”方春蓮含糊地說,兩人才度過蜜月期,夫妻關系自然比較融洽。

“他夜里不亂竄吧?”

“不呀,除了外面有事,他夜夜都守在家里。”

“對他你可要看緊些,男人就像野馬,你若不把他的韁繩拉緊,他就會亂跑,在外面惹事生非。”

方春蓮是個聰明人,她已從姑姑的話里聽出了話外音。

停了一會兒,方春蓮對姑姑說:“咱倆在楊灣是同輩,但我只認娘家的關系,叫你姑姑。姑姑比我大,又比我先到這里幾年,有些事,我不知情,姑姑若是知情,可要告訴我哩。不然我吃了虧,還蒙在鼓里。”

這番話說得情真意切,做姑姑的聽了不由得感動起來。方曉慧長長嘆了一口氣,她本意只是提醒提醒侄女,并不想把楊家星以前的事告訴給她的。可是侄女這一番話一下子觸動了她,處于愛護侄女的份上,方曉慧改變了初衷,把本來不想說的話,說出了口。

“你嫁到楊灣之后,真的沒聽說楊家星以前的事兒?”

“沒聽說,他以前咋了?”

“有些話我本不想說,我怕說了會弄得你夫妻二人關系不和;不說吧,我怕萬一將來出了事,你還蒙在鼓里。”

“那,那你還是說吧,我不想被人騙了還不知道。”

方曉慧這時對四周望了望,見四下沒人,便壓低聲音說:“你來以前,楊家星和賈香香這浪婆娘好得很。”

一聽這話,方春蓮當下變了臉色,生氣地說:“你別胡說,我們家家星可不是那種人。”

“你不相信我說的話?那好,我不說了。”

方春蓮氣鼓鼓地,沉悶了一會兒,說:“你聽誰胡咬舌頭的?賈香香有男人,都兩個娃了,家星咋會與她好?你這不是貶低人嗎?”

方曉慧看了看她,說:“我說吧,我不說你偏要讓我說,我說了是為你好,你卻怪我貶低楊家星。我告訴你,我說的句句屬實,只怕楊灣除了你,其他人個個都知道。你知道嗎?賈香香的男人馮蔫兒是個軟蛋,七六年那場地震,他被嚇慫包了,那兩個娃,根本不是馮蔫兒的種。”

“那是誰的種?”方春蓮驚鄂地問。

“還能是誰的?你仔細回想回想,那兩個孩子長得像誰?”

方春蓮在頭腦里仔細一過濾,果真那兩個小子的嘴臉長得就像楊家星。當下她便扔掉了手中的活計,放聲痛哭起來。

方曉慧大驚失色,馬上百般安慰,又把她拉到里屋里,反復講道理。告訴她,不管怎樣,這已經是過去的事了,由于父母的堅決反對,楊家星是在與賈香香堅決斷絕來往之后,這才與她成婚的。方曉慧勸她放寬心,她比賈香香年輕漂亮,只要以后和楊家星好好過日子,緊緊看住他,男人嘛,哪個年輕時不在外面偷嘴吃,只要他結婚以后改邪歸正,好好過日子就行了,以前的可以既往不咎。

經過耐心勸解,方春蓮心中的怒氣才稍稍緩解。她真恨結婚前不知楊家星的底細,否則她定然不會嫁給他。她已經是楊家星的人了,她不能這個時候和楊家星離婚。她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看好楊家星,以前她可以不提,但絕不能讓他再和賈香香有半點來往。

姑姑最后反復告誡她,要她裝作不知道楊家星以前的事,不到萬不得一,不要把他和賈香香的事說出口,男人有自尊,一旦揭了老底,沒了自尊,他就會自暴自棄,任意胡來。這樣吃虧的只能是女人自己。

方春蓮仔細想了想姑姑的話,認為姑姑不愧比她大幾歲,話說得有理。

這次回家后,方春蓮和丈夫慪了幾天的氣。楊家星不明就里,百般討好,反復追問她咋了,他哪方面得罪了她。方春蓮幾次話都到嘴邊了,硬是給咽下去了,最后她用指頭狠狠地戳在楊家星的額頭上,說:“你這個壞東西,我嫁你之前可是黃花閨女,以前的事我可以既往不咎,今后你要敢做對不起我的事,我可饒不了你。”

楊家星笑著摟住方春蓮說:“這么漂亮的媳婦,愛都愛不過來,我怎會做對不起你的事?”

“你對天發誓。”

“我對天發誓,我要做對不起你的事,天打五雷轟,不得好死。”

“你可要記住自己的誓言。”

“我一定牢記在心。”

自從知道丈夫與賈香香的秘密之后,方春蓮便對賈香香格外憤恨。兩人在村子里見了面,她故意把滿腔仇恨表現在臉上,有兩次,賈香香剛要同她說話,她則昂起頭,一臉鄙夷地走開了。她曾幾次偷偷地觀察了賈香香的兩個兒子,馮春生和馮冬生,果真越看越像楊家星這狗東西。可是,她只能裝作不知道,把氣憋在肚子里,她只希望自己趕快生出兒子,挽回她的面子,同時把楊家星的心緊緊拴在自己身上。

可哪里知道,第一胎,她竟然生了個丫頭。

本來,第一胎生了個丫頭也沒什么大不了的,她才二十多歲,以后她還可以再生,到時肯定能給楊家生出兒子的。可是,她發現,自從她生了丫頭之后,這家人對她的態度一下子大大改變了。公公整天黑著臉,不和她說一句話,婆婆照顧她月子不情不愿;尤其是楊家星,她生娃受了那么大的罪,他不安慰她還罷了,還和父母伙同一氣,一起責備她,怪她沒生下兒子。

方春蓮感到非常委屈,常常暗自流淚。月子里最是生不得氣的,她一生氣,血脈不暢,奶水便不好了。嬰兒喝不好奶,便常常啼哭。楊家星不查原因,竟把孩子吵夜認作是她不會照看。她更生氣了,兩人經常夜里吵架。

方春蓮忍受了很多氣,每天度日如年。孩子一天天長大,待過了周歲,能在地上走時,情況才稍稍有所好轉。她也慢慢理解了這家人的態度,他們家兩代單傳,一心要個兒子,結果她卻生了女子,兩個老的心里失望才會那么待她。她便極力討好他們,盡量多干活,少說話;并給丈夫做工作,要有信心,她還年輕,生個女子有什么,以后有的是機會,她一定為他們生出兩三個兒子的。楊家星似乎是原諒了她,態度對她有所好轉。

第一次懷孕,是雙方都沒有事先做好準備,只顧玩樂,糊里糊涂懷上的,結果懷的是個女孩。鑒于第一次經驗教訓,第二次懷孕前,方春蓮專門找了當地一個會算命的先生給她推算了一下,幾時懷孕才是男孩。這次楊家星也很配合,為了能生下兒子,他極力忍耐著,到了算定的那幾天,他才像完成一項重大任務似的,在她身上播了種。因為這次是計劃好的,又是專門找算命先生算了的,兩人都以為這次十拿九穩懷的是兒子。而且在這次懷孕期間,她也愛吃酸的,按照當地一個說法:酸兒子,辣女子。也就是說,孕婦愛吃酸的,一定懷的是兒子,孕婦愛吃辣的,一定懷的是女子。可不想,孕兒一落地,一看,竟又是女子。

這次算是糟糕到了極點。婆婆借口身體不好,連月子里照看她的耐心都沒有了,她只好忍氣吞聲捎信讓娘家媽來照管她坐月子。楊家星則徹底對她失望了,他不僅不幫她照看孩子,還經常說話氣她,怪她沒用。別人一生就能生兒子,唯獨她,一生生個丫頭,一生生個丫頭,提前還費了那么大的周折,結果屁事不頂,照樣生丫頭,這不怪她怪誰?

方春蓮一聽就來氣,楊家星這么說,不就是拿她和賈香香這婊子比嗎?說她不如賈香香,賈香香一連生了兩個兒子,可她卻一連生了兩個丫頭。楊家星不說這還罷,這樣一說,更是一下子戳到了方春蓮的痛處。她便生氣說:“我就是不中用,只會生丫頭片子,有的婆娘中用,一口氣生了兩個兒子,可人家姓馮不姓楊,你再能,還不是替別人忙乎了?”

楊家星一聽這話,當下氣黑了臉。他指著媳婦問:“你聽誰胡咬舌頭?你別血口噴人。”

“我血口噴人!誰做的事誰心里明白。”

“我做啥了,你說清楚?”

“你干的丑事,還用我點明嗎?”方春蓮話音剛落,“叭”她臉上挨了楊家星重重一耳光,他罵道:“你自己生不出兒子,反倒罵我,有本事你生下兒子呀。”方春蓮想不到楊家星會打她,她也不是好惹的,便撲上去拚命,兩人就在房間里撕打在一起。

后來,夫妻倆人經常為一些雞毛蒜皮的事,或者為了生兒子的事大吵大鬧。楊家星畢竟有父母當靠山,每次爭吵打架的時候,他都占了便宜。方春蓮一者打不過男人,二者自己生了丫頭,感到理虧,漸漸地,她學會了忍讓,能不吵就不吵,能不打架就堅決不打架。爭吵打架的結果,只會使夫妻二人的感情越來越生疏,而且也會引起別人的笑話。一次在河里洗衣服時,爛婆娘賈香香不是笑話她了嗎?她當時真想在河道里與她干一架。

方春蓮想到過日子是自己的事,她不能任性,她想再次說服自己,原諒丈夫以前所有的過失,兩人好好過日子,她還年輕,只要努力,不相信她生不下兒子。可哪里知道,就在這個時候,國家頒布了計劃生育政策,規定國家干部夫婦只能生一胎;農民夫婦只準生二胎。二胎一生就要結扎,超生者,便會受到巨額罰款。方春蓮徹底失望了,家里本來就不寬余,她說什么也不能超生,她只好認命了,一輩子就那兩個丫頭算了。她給丈夫做工作,讓他接受事實,丫頭就丫頭,一個丫頭將來出嫁,一個丫頭在家招人,還不是美美的。可丈夫對她說的話只是報以冷笑。她知道他不甘心,不滿意。可不甘心,不滿意又能咋?計劃生育政策嚴得很,他們敢和國家政策對著干嗎?

方春蓮萬萬沒有想到,由于她生兒子無望,加上他們夫妻之間不斷地為小事爭嘴打架,他們的夫妻關系竟一步步走向了末路。

9

賈香香和楊家星舊情復燃之后,兩人更是好得如漆似膠。

每隔一段時間,他們就如約來到那個隱蔽的地方。那座簡陋寒酸的磚瓦窯,成了他們二人的樂園,在那里的短暫時光,足以消除各自內心的煩惱。對楊家星來說,賈香香雖然不是他的合法妻子,但賈香香為他生了兩個兒子,在一定程度上講,她比他的合法妻子方春蓮更重要。他巴不得馮蔫兒早早滾蛋,那么兩個兒子將改姓楊,而不姓馮了。對賈香香來說,楊家星簡直就是她的天空,她的太陽,她所有的精神依靠。她慶幸自己有能耐,一連給楊家星生了兩個兒子,要不是這兩個兒子,她猜測,楊家星是不會重新回到她身邊,這使她心里很難受,但轉而又很坦然,他不是又回到她身邊了嗎?他愛她也好,愛她兩個兒子也好,都一樣,兒子是他們兩人愛情的結晶。她真希望他們能永遠保持著這種關系。雖然他們不能明里來往,但暗暗地相愛不是更有激情嗎?每當第二天要幽會,頭天晚上她都激動得難以入眠。兩人在窯里一見面,她更是激情萬分,她把所有的柔情蜜意都獻給了楊家星,她想用自己的愛徹底地融化楊家星,讓他們一生一世相依相守,永不變心。

他們這種交往持續了幾個月時間,一直都沒人發覺。他們也徹底放心了,認為這個磚瓦窯果然是個百分之百安全的地方,任何人都不會發現。因而他們的警戒心便逐漸松弛下來,有時他們竟然從一條路上來,前后相差不到十分鐘鉆進那個窯里。果真是愛情沖昏了頭腦,麻痹大意造成了悲劇。楊灣巴掌那么大的地方,楊家星和賈香香做得再巧妙,也有被人發現的時候,況且他們又都放松了戒備。

一天晚上,按照事先約定的時間,賈香香和楊家星又要在磚瓦窯相會了。時節剛剛進入秋季,天氣不冷不熱。天剛擦黑,楊家星就偷偷從家里溜出來,急不可耐地朝磚瓦窯方向走去。

這天,方曉慧和丈夫楊寶娃在門口曬了不少花生。花生夜里放在外面容易受潮,而且容易被人偷盜。太陽落山之后,夫妻二人就動手把花生裝到麻袋里,往回收,第二天天氣好了再往外搬。由于花生曬滿了門前整個道場,天黑了花生還沒有收完。兩人只好打著手電把剩余的花生收回去。

當方曉慧剛剛托起一麻袋花生架到丈夫楊寶娃的背上往回背時,只見一個人側著頭從他們身邊急匆匆走了過去。雖然天黑了,但是楊家星的背影方曉慧還是非常熟悉的,她的侄女方春蓮嫁給了他,她經常到他們家去,楊家星的身影在她心中印象很深刻。當時她想,天黑了,楊家星到哪里去?怎么見了她連聲招呼都不打?是不是她以前對侄女說的那些話讓他知道了,從而引起了他對她的不滿和仇恨?心里雖這么想,她并沒有說出口,當丈夫把最后一袋花生扛到屋子里之后,方曉慧便把門前道場上的家具往回收,收完之后,她又打著手電看看地上還有沒有遺漏的花生。方曉慧正尋找著花生時,忽聽身后傳來了腳步聲,她把手電往后一照,竟發現是賈香香。

賈香香一見方曉慧,顯得有點緊張,但她馬上熱情地上前打招呼:“方嫂,拿手電找什么呢?”

方曉慧說:“天黑,我看有沒有漏下的花生。”

“方嫂真會過日子,一顆花生也不肯漏下。”賈香香又說,“我家一只下蛋的母雞不見了,不知方嫂看見沒有?天黑了,還沒有回雞籠去,我這會兒到處找找,看能不能找見。”

方曉慧說:“我只顧收花生,沒有看見你家的母雞。”

“那我再到別處找找。”賈香香說完便急匆匆向東邊去了。

當時方曉慧也沒懷疑什么,只覺得賈香香有些怪怪的,他們兩家離得較遠,她家的雞丟了,再怎么尋,也不會尋到這里來。而且,她口上說是尋雞的,可手上既沒有拿罩子燈,又沒拿手電,黑燈瞎火的她怎么找雞?心里正這樣想的時候,她腦子里又突然蹦出剛不久才過去的那個人——楊家星,兩人前后相隔還不到一碗飯時間,這么巧?方曉慧的頭腦里頓時嚓地一響,仿佛劃過一道閃電——不對,今天晚上不對頭,楊家星和賈香香八成舊情復燃了。

想到這里,方曉慧頓時害怕起來。她已知曉,自從侄女方春蓮生了兩個丫頭之后,她與丈夫楊家星的關系便一日不如一日,夫妻兩個整天為家務事爭嘴打架。楊家星是不是變了心,又和賈香香這浪婆娘續上了舊情?

因為方曉慧知道楊家星與賈香香從前的事,侄女嫁給楊家星之后,這幾年,她心里一直提防著這兩個人,生怕這兩貨又死灰復燃,重敘舊好。

方曉慧在門前立了一會兒,越想心里越認為楊家星與賈香香二人可疑。她趕快進了屋,把她剛才看到的和想到的,一一告訴給了丈夫楊寶娃。

楊寶娃聽了妻子的話,笑了笑說:“這兩人以前就相好,現在重新又好上了,也不為怪。那是人家的事,你可不要瞎摻合。”

方曉慧說:“什么人家的家事?楊家星的媳婦是我方家的侄女,他這樣做,就對不起我侄女。我是不能答應的。”

“你又沒有把柄,你能把人家咋?”

“那兩貨不是剛從門口過去了嗎?我們悄悄跟過去。說不定能當場抓住。”

“這種事碰上了背時,人人唯恐避之不及,你還故意往上撞,不行。”

“那你說咋辦?”

楊寶娃想了想說:“你哪天給方春蓮吐露個一星半點,讓她自己去抓。”

方曉慧想想也對,便同意了。

方曉慧開始生火做飯,丈夫楊寶娃蹲在灶臺邊吸旱煙。她很快將面搟好,菜炒好了。等著水燒開快要下面的時候,方曉慧還是忍不住了,她把圍裙解下來,對楊寶娃說:“不行,這事得趕緊告訴給春蓮,不然我真受不了。”

楊寶娃說:“你好歹飯吃罷再去吧。”

方曉慧說:“我哪還有心思吃飯?這樣吧,一會兒水燒開了,你把面下了先吃。兩個孩子一會兒回來,你把飯再熱一下。別管我。”說完,也不管丈夫同意不同意,直接去找侄女方春蓮去了。

方曉慧去的時候,侄女正在喂小孩子吃飯,這丫頭吃飯很挑剔,飯咽下去又吐出來,糊得臉上到處都是飯。

方曉慧來了,方春蓮馬上丟下孩子,端凳子讓姑姑坐。

方曉慧進來的時候就觀察到了,兩個老的在家里,兩個孩子也在家里,唯獨沒見楊家星。這說明她晚上看到的那個背影,毫無疑問就是楊家星。

“家星咋不見在屋?”方曉慧問侄女。

“晚上王家莊有電影,他約了幾個人看電影去了。”

“你咋不一塊去?”

“我要帶孩子,咋去?”

方曉慧本想把今晚上看到的情景一一告訴給侄女,可她剛來的時候,已讓楊家星的媽媽看見了,她怕兩人真正鬧起仗來,將會怪罪到她頭上。于是她就只好裝做無事來竄門的樣子。

方春蓮以為姑姑來有什么事,可姑姑卻東一句,西一句說些不咸不淡的事,大概過了一頓飯時間,方曉慧要走,方春蓮起身送她。

送到門外時,看看四下沒有人,方曉慧小聲對方春蓮說:“你以后要把楊家星看緊些,有些事情,你只有看見了,才知是真的。”

這話說得莫名其妙,方春蓮問:“姑姑是不是發現了楊家星做了什么見不得人的事?”

方曉慧說:“那倒沒有,你想哪兒去了,我只是叮嚀你把他看緊些,男人都愛偷腥。”說完便走了。

方曉慧走后,方春蓮仔細回味了一下姑姑剛才說的話,她想,姑姑肯定有什么話要對她說。可為什么卻沒有說呢?為什么她一來,就問家星在不在家?又說男人都愛在外面吃腥。難道楊家星真背著她在外面干了什么見不得人的事?極有可能,她發現最近一段時間,楊家星不是找這借口,就是找那借口,晚上很晚回家,他一個挖地的農民,能有什么事?

心里揣著事,早晚心里都是煩的。這樣過了三四天,一天下午,方春蓮瞅準了姑姑在家里,便把孩子交給婆婆看管,她去了姑姑家。

剛好姑夫楊寶娃不在家,只有姑姑一個人在家里。

方春蓮一臉的憂傷。她一來,方曉慧便請她到屋里坐,給她倒了一杯茶水,還把家里炒的花生抓了一盤子端上來。

方春蓮喝了幾口茶,問道:“姑姑,你那天晚上到我家去,是有什么話對我說吧?為啥沒說就走了?”

方曉慧聽侄女這么說,笑了笑說:“其實也沒啥,我只是給你提個醒,讓你注意一下你家楊家星。外面有很多關于他和賈香香的傳言,話很難聽。”

一聽這話,方春蓮當下便哭了,然后撲到方曉慧的懷里說:“姑姑,你得幫幫我,你看我家出了這種事,我該怎么辦?最近楊家星經常夜深回家,他肯定是去會賈香香那個騷婊子去了。你說我該咋辦?還不如死了算了。”

見侄女這般傷心,又聽了侄女這幾句話,方曉慧深為感動,她拍了拍侄女的肩頭說:“春蓮,傻女子,不要胡說,要死要活的話以后堅決不能說了。無論怎樣,我們要活人哩。千萬不要因為這件倒霉的事去送死,這是傻子干的事。聽姑姑的話,家里越是有事,你越是要表現得剛強,該吃吃,該睡睡。千萬不要折磨自己。對待這種事,你首先要拿得穩,你以后是想跟楊家星過,還是不想跟楊家星過?要是不想跟他過,這好辦,索性把臉撕破,讓那兩個東西從此無法在楊灣待下去了;要是還想與楊家星過,那得想個法子,無聲無息,在外人不知曉的情況下,從此斷了那二人的念想。”

方春蓮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該怎么說,只好悶著頭不吭氣。

方曉慧說:“你回去仔細想想吧,想好了告訴我。”

方春蓮抹著淚起身走了。

后來,楊家星每次晚上找借口出門時,方春蓮都悄悄地在后面跟著,由于楊家星腿長走得快,有幾次都跟丟了。還有一次,眼看就能跟蹤成功的,卻猛然碰到了村子里的一個熟人,兩人說幾句話的工夫,目標便消失得無影無蹤。雖然沒有跟蹤上目標,但幾次跟蹤的路線,基本上都是向東去的,也就是說,楊家星與賈香香肯定是在村子東邊的某個地方相會。

方春蓮便從村東頭往東搜尋,楊灣以東的地方,有兩個小山坡,山坡的前面是一塊平地,再往東走,是一片楊樹林。楊樹林旁邊有一條河,隔河便是下王莊。方春蓮來回找了幾次,她發現這些地方都無法藏住人,難道這兩個東西就在野天地里胡搞了?她到處找了,也沒搜尋到什么痕跡。

有一天,楊家星很深夜才回家。他說到他一個老表家喝酒去了。方春蓮知道,狗日的楊家星又在撒謊,他一定又是會賈香香這婊子去了。她沒有作聲。第二天早上,她意外地在楊家星身上的口袋里,發現了一根金黃的麥草,又在他頭發叢里,搜到了一片干干的包谷葉。楊家星非常疲乏,此時正在熟睡,他根本不知道方春蓮正在他身上搜尋他們野合的證據。

方春蓮把那根麥草和一片包谷葉攥在手上,心里詛咒著這個可惡的騙子,你不是說到老表家喝酒去了,怎么頭發上沾有包谷葉?外衣口袋里怎么會有麥草?一定是和那個婊子滾到哪個草窩里胡搞去了。方春蓮沒有聲張,她馬上到村東頭的地方去了,她一個地方一個地方地仔細尋找,就連那些田地邊上的小水溝溝,她都不放過。這次她剛向東走了一里多路,就在村東頭第一個小山坡東面的坡根處,發現了那座廢棄的磚瓦窯。她以前聽人說過,這個窯里曾經燒死過人,因此前幾次尋找時,她根本就沒有在意這座磚瓦窯,她想,那兩個貨再膽大,難道還往這個窯里鉆,他們不怕鬼嗎?可這次她改變了想法,她想,那兩個浪貨為了取樂,什么事不敢做?這以東的地方,又沒有其他藏身之地,唯有這座窯了。

方春蓮首先看到了磚瓦窯口堆的幾捆干包谷稈,這些包谷稈嚴嚴實實地堵在了窯洞口。方春蓮走到窯跟前,發現幾捆包谷稈中間的一捆,兩邊的桿子已經磨得光光的——顯然是因為人手經常觸摸才造成這樣的。方春蓮毫不猶豫地搬開了這捆包谷稈。東西一搬走,她一眼就看到窯洞里面了。方春蓮踩著遍地的碎磚爛瓦走進了磚瓦窯。窯洞面積有一間屋那么大,碎磚爛瓦到處都是,除了中心一塊比較濕潤外,其他地方都比較干爽,靠近西邊的窯壁處,墊了厚厚一層麥草。這些麥草金黃發亮,麥桿幾乎都被壓扁了——這顯然是有人多次在上面睡才壓出來的。方春蓮又抬頭向頭頂看了看,窯頂上面被人用刺架蓋著,幾絲光線透過刺架的空隙照進來。這真是一個偷情野會的好地方!

方春蓮想到那兩個東西經常在這里面野合時,心里頓時翻江倒海一般。

這里非常安靜。洞口讓包谷稈一擋,外面根本發現不了。人們都認為這里燒死過人,一般人不敢進來。誰知楊家星和賈香香正是利用了人們這種恐懼心理,無所顧忌地在這里面幽會。“狗日的楊家星,婊子賈香香。”方春蓮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詛咒著這兩個人。該用什么辦法好好報復報復這兩個人呢?她心里首先想的是弄死他們。她看了看窯頂,窯頂本來就蓋著東西,如果事先把窯頂蓋死,這兩個東西一進來,她從外面把包谷稈子點著,肯定能把這兩個東西活活熏死、燒死。想到這兩個人在火煙滾滾中痛不欲生的樣子,方春蓮臉上露出了難得的笑容。她想,只有用這種辦法最巧妙。這兩個東西費盡心機找了這么一個地方胡搞,她就要利用這獨特的辦法整死他們。為了保證火足夠大,方春蓮計劃在包谷稈上澆上汽油。剛好她家里就有半壺汽油,加上包谷稈是干的,到時火一定很大,那兩個人即使想往出跑,也絕對是萬萬不可能的。方春蓮對自己想出的辦法感到很滿意。

方春蓮本來懷著堅定的信心,一定要弄死丈夫楊家星和浪婆娘賈香香的。可是當她走回家,看到兩個幼小的丫頭時,她的心又陡然軟下來了。如果把那兩個人弄死,她顯然是要償命的,那么這兩個幼小的孩子就會成為沒爹沒媽的孤兒了,一想到她們將來無依無靠,受苦受難時,方春蓮的眼淚頓時嘩嘩地流了出來。孩子是她身上掉下來的肉,她死關系不大,關鍵是她舍不得兩個孩子呀。

方春蓮悶悶不樂地坐在凳子上,想了好久好久,為了孩子,她最終還是放棄了用火燒死那對奸夫淫婦的計劃。她準備好好地再勸勸楊家星,只要他回心轉意了,她不會下這樣的毒手。

10

第二天晚上,吃過飯后,方春蓮早早地把兩個孩子抱到床上去睡了。她坐在燈下準備為大妞做棉褲。楊家星吃罷飯之后,陪著他爹媽說了一會兒話,又開始吸著煙,不停地在屋里屋外晃蕩轉圈圈。看到丈夫心神不寧的樣子,方春蓮心里很生氣,這個東西,魂早就被賈香香勾走了,只要不出門跟那個婊子相會,他在家里就魂不守舍。但她還是壓住氣,盡量讓自己心情平靜下來。

又過了一陣兒,兩個老的已經熄燈睡下了,屋子里更安靜了。方春蓮收了手上的活計,把楊家星叫到屋里,把門關上。說:“家星,坐下吧,我有事要與你商量。”

楊家星奇怪地看了看她。兩手插在褲子口袋里,站著問:“啥事?你說。”

“你坐下吧。”方春蓮盡量和藹地說。

楊家星這才心不在焉地在妻子面前坐下。

方春蓮定定地看了楊家星一眼,然后說:“家星,我們兩個結婚已經四、五年了,你拍拍良心說說,我方春蓮對你好不好?”

楊家星淡淡地笑了一下說:“你咋突然問起這個?你說好不好?”

方春蓮接著說:“我不就是生了兩個丫頭嗎?可這是我一個人的責任嗎?況且,生了丫頭咋了?不少人家不都是生的丫頭,而且我們有兩個丫頭,一個嫁人,一個留在家里招人,給我們養終送老,有什么不好?就因為我沒生兒子,怨我這,怨我那。這都不說了,你還在外面偷人。”

“你可別血口噴人,誰偷人了?”楊家星猛地一下站了起來。

方春蓮這時從針線簍里取出一根麥草和一片干干的包谷葉子,說:“這是我早上從你身上和口袋發現的。你能給我解釋解釋,你頭發絲上怎么會有包谷葉,身上咋會有麥草嗎?你不是說昨天夜里到你老表家喝酒去了嗎?身上咋會沾上這些東西?”

楊家星看到妻子手上拿的東西,聽到妻子說的話,臉不禁紅了起來,想了想,他結結巴巴地說:“昨,昨夜里回家天色太黑,路上不小心,摔,摔到溝里了,溝里不知誰放的包谷葉和麥草,沾了一身,我上來還仔細拍了,誰知,身上沾得還,還有。”

“那你夢里喊叫一個人的名字咋解釋?”方春蓮說。

“我喊誰了?”

“還用我說出口嗎?”

“你說,我喊誰了?你不要詐我.”

“我詐你,誰詐你誰就不是娘生的。楊家星你別裝了,你以前和現在做的一切我全都一清二楚。我今天不是來和你辨別真偽的,我只想問你一句:你想咋?你還打算過日子不?我是看在兩個孩子面上才跟你說這話的。否則我也不會心平氣和地說這些。你給個準話,你還跟我過不過?”

“既然你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你讓我怎么說?我隨便,你想過過,不想過,那你走。”

聽到這話,方春蓮滿腔的怒氣一下子上到頭頂,她圓睜雙目,直問楊家星:“你是不是想把我趕走了,讓賈香香那婊子過來?”

“你少胡說。”

“做都做了,還怕我說?”

“做了就做了,你能把我怎樣?有本事你也生個兒子。”楊家星說。

這話一下子把方春蓮的嘴堵住了。她的眼淚頓時嘩地流了出來,失聲哭了起來。突然,她一下子抱住楊家星的大腿說:“家星,求求你,看在兩個孩子面上,收心吧,不要和那婊子來往了,你那樣我心如刀絞。你只要回心轉意,我不會怪你,我們好好過日子,行不?我求你了。”

可是楊家星沒說一句話,他現在對方春蓮已經沒有一點好感了,他真后悔那時娶了這么個女人,現在這個女人既然已經知道他和賈香香的事了,那就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和她離了,他和賈香香結合在一起。

看到丈夫無動于衷的樣子,方春蓮的心徹底冷了,她不再哭泣,噌地一下站了起來,然后冒了一句:“楊家星,到時你可別后悔。”

11

自從在方春蓮面前把他與賈香香的關系公開之后,楊家星的膽子更大了,他頻繁地與賈香香幽會,有時是在那個磚瓦窯里,有時在附近的山上,甚至還在賈香香家里。從那以后,每次去見賈香香,楊家星連謊言都不編了,想去,拍拍屁股就走人,給方春蓮招呼都不打一聲。

看到丈夫在這條路上越走越遠,方春蓮悲痛萬分,她經常獨自流淚,多少個失眠的夜晚,淚水打濕了整個枕頭。對于楊家星和賈香香給她心靈上帶來的沉重打擊,方春蓮默默地承受著,她知道楊家星是吃了秤砣——鐵了心了,她與他之間,再無感情可言,他們的夫妻關系也將一步步走向死亡。

既然兩人走到了這一步,方春蓮對這個男人已不抱任何希望了,每次見到他都是一副冰冷的面孔,她不與他說話,不與他一塊兒吃飯,夜里,也不和他一張床上睡覺。她曾想過與這兩個狗男女同歸于盡——把他們燒死在那座磚瓦窯里,可是她認為這樣不值得,她不想和他們一塊死,她嫌他們臟,她要找一個更好的辦法好好折磨他們,讓他們嘗嘗他們害人的惡果。

這樣過了一個多月,有一天,方春蓮突然對楊家星的態度好起來,不僅和顏悅色地和他說話,還主動給他做飯、端飯,上地干活,她也和他一起去。

楊家星感到很奇怪,他不明白妻子對他態度為何一下子發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想了半天,他終于明白了,他想妻子肯定是想通了,她自己既然生不下兒子,有什么理由阻止他去見賈香香呢?她阻止不了,就該對他們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楊家星還把妻子態度的變化對賈香香說了,賈香香一聽半天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賈香香對楊家星說:“家星,要不咱們散了吧,你看行不行?”

楊家星生氣地說:“為啥子散了?”

賈香香說:“我心里害怕。我和方春蓮交涉過,她是個很厲害的女人,我擔心她害我們。”

“你和她交涉過,你咋和她交涉的?”楊家星問。

賈香香就把那次在河道里洗衣服時方春蓮的所言所行完完整整說了一遍。楊家星聽了,想想方春蓮最近態度的變化,心里也隱隱有些不安。可是他還是舍不得賈香香,這個讓他神魂顛倒的女人,他中間曾經有負于她,他不想再對不起她了。因此,賈香香讓他離開她,終止兩人的關系,他是怎么也不能答應的。

楊家星對賈香香說:“你要是怕了,你就退讓吧,反正我是不會再退讓了,我后悔那時同意父母的意見娶了方春蓮,要是那時不退讓,鐵了心和你好,咋會有現在這種情況。”

這話賈香香聽了,仿佛全身讓熨斗齊齊熨了一遍似的,無一處不暢快,無一處不感動,她撲到楊家星的懷里說:“家星,有你這句話,我就是死了也值了。我剛才那話是考驗你的,你放心,我是不會退的,自從和你好了之后,我一輩子都不會變心,一輩子不后悔。只是今后,咱們對方春蓮要小心,人不怕明槍,就怕暗箭傷人。”楊家星答應要提防方春蓮,不讓她有下手的機會。過了一段時間,一切都風平浪靜的,他也從暗中觀察了方春蓮幾次,也看不出方春蓮有何異常舉動。他以為方春蓮膽子小,量她也不敢對他怎么樣。

一天下午,楊家星和賈香香又在磚窯里見面了。雖然這次兩人都很盡興,但由于天氣漸漸變涼,他們今后再在這里面偷情,光身子恐怕受不了。而且這里光有麥草,沒有被子,每次身上都硌得生痛。他們想拿一床被子放到這里,可是,窯洞沒有門,他們害怕讓其他人發現了。放在包谷桿里吧,又覺得不安全,擔心讓人看見拿走了。最后賈香香想出了一個點子,不如每次都在她家里,她找借口把馮蔫兒支走。她讓楊家星放心大膽地到他家里去,她把門一栓,他們可以盡情地樂。若是馮蔫兒中途回來了,她讓楊家星從窗子上逃走。

楊家星聽了當然高興了,認為這個主意好。賈香香也給他定了時間,下一次他們相會就在她家里,時間在三天后的下午,她一定把馮蔫兒支應走,她好生在家候著他。楊家星滿口答應了。

幽會的日期到了。

這天上午,賈香香特意做了丈夫馮蔫兒喜歡吃的悶干飯,她還做了一盤豆角炒臘肉,一盤酸菜炒粉條。馮蔫兒整整吃了三大碗。那盤肉,他一個人幾乎吃下去了三分之二。賈香香一個勁兒地給他碗里夾菜。這讓馮蔫兒很感動。吃罷飯,賈香香讓馮蔫兒歇了一會,然后把鐮刀拿出來,讓他下午上山去砍柴,家里燒火柴都已經快沒有了。馮蔫兒上午吃到了可口的飯菜,心里特別高興,二話不說,笑瞇瞇地拿上鐮刀就走了。賈香香還不放心,一直望著馮蔫兒過了村子門前那條河,去了大陽坡那條路之后,才轉身回家。為了能和楊家星盡情歡樂,她把身邊的兒子也支應到村子里玩去了,告訴他天黑了再回來。然后,她便一門心思等候楊家星的到來。

她家里有一個老式鐘表,表里一只公雞在啄米,每啄一下是一秒鐘。當看到鐘表里顯示的時間已過了二點時,她不禁心花怒放起來。她感到自己越來越喜歡楊家星了,一想到一會兒他們在一起那火辣辣的場面,她不禁渾身發穌。

可是,三點過了,楊家星還沒見過來。

開始,賈香香以為楊家星肯定手頭有事給耽擱了,事情一忙完,他一定如約前來。自從他們二度相好之后,楊家星特別在意她,只要是他們約定的事,他從來沒有失約過。他沒按時來,只能說明他有事暫時走不開。

賈香香很通情達理,楊家星沒按時來,她就耐心等待著,她想要不了一會兒他就會如約前來。

可哪知,她從兩點等到三點,從三點等到四點,從四點等到五點,一直等到天黑,楊家星始終沒有來。

想到好好的事情泡湯了,賈香香心里很窩火,她發誓再也不理這個不講信用的人了。這天夜里,賈香香沒有睡好覺,憑感覺她認為楊家星不是故意不來,他一定是有要緊事給耽擱了,可到底是啥事呢?難道還有比他們親親密密在一起更大的事嗎?

賈香香希望第二天楊家星會給她解釋清楚,她專門在家等著,可楊家星仍然沒有上門。賈香香這才真生氣了,以為楊家星大概又與方春蓮和好,把她給拋棄了,就賭起氣來,該干嘛干嘛,她就不相信楊家星能離得開她,他要是再厚臉皮來求她,她會讓他嘗嘗她的厲害。

12

賈香香硬起氣來,不主動去尋找楊家星,她想楊家星肯定拗不過,一定會露面的。可奇怪的是,楊家星從此好像是從人間蒸發了似的。楊家星既沒有偷偷來會她,在村子里,她也沒有看到他的身影。賈香香偷偷地去瞄了幾次,奇怪的是,在他家里,也見不到楊家星的影子了。

楊家星突然間不知到哪里去了。

賈香香想去打聽,可是她又不好意思,楊灣幾乎沒有人不知道她與楊家星的事情。她既不敢向楊家星家里人打聽,也不敢向村子里人打聽。

沒有辦法,她只好干等。她想,也許楊家星出門走親戚去了,只要他還在世上,過一段時間,他總會回楊灣的,只要一回楊灣,他不會不來見她。對這一點賈香香還是很自信的。她知道楊家星很喜歡她,楊家星不僅喜歡她,還喜歡他們的兩個兒子:春生和東生。

賈香香耐心地等著。其間,她曾兩次遇到方春蓮。第一次是在山上遇到的,當時她挎著籃子到她家的自留地摘辣椒,結果在半道上與方春蓮相遇了。方春蓮正背著一捆柴禾從山上下來。二人相遇時,因為旁邊沒人,賈香香心里有愧,準備先向方春蓮打聲招呼的。可她剛準備張口,方春蓮那兩道像刀子一樣兇狠的目光閃電似地掃了她一眼,然后從她身邊一擦而過,柴梢子一揚,竟然一下子掃到她臉上。

賈香香看到方春蓮氣憤憤的背影,分明感受到了方春蓮這次與前面每次相見時的絕然不同。她從她的眼神中強烈地感受到了一種陰森森的殺氣。一想到她那刀子一樣寒冷的目光,賈香香不禁身上打了個激靈。

第二次相遇是在她家的房屋背后。那幾天,她家的雞接二連三地失蹤,而且她最喜歡的黃母雞也突然不見了,這只母雞幾乎三天下一只蛋,很準時。她很心疼這只黃母雞。這天早上吃過早飯后,她把家里僅剩的兩只雞從雞籠里放出來,當發現那只母雞還沒回來時,她便準備到村子里去找找,她家不能沒有這只母雞。她在門前的豬圈里,紅薯窖里,茅廁里,全找遍了,都沒見。于是她又準備到房屋背后看看。剛到房屋后面,竟然與方春蓮迎面相遇了。顯然,方春蓮也沒想到會遇見她,臉竟然紅了。兩人站著對視了一會兒。她想到上次兩人相遇的情景,就準備從她旁邊走過去,不跟她搭腔了。誰知方春蓮這時竟然開口了,方春蓮問她:“你說,人做了惡事,是不是應該遭報應?”

“誰做了惡事?”她問。

“還能有誰?”方春蓮說完就走了,走之前又撂了一句:“惡人不遭報應,天都不答應。”

這天她本來是找母雞的,與方春蓮不期而遇,又聽了她那幾句惡毒的詛咒,把賈香香的心情和想法一下子打亂了,她便懶得找雞了。回到家,一邊生悶氣,一邊思索:這方春蓮咋了?她想了很久,也沒想出個什么結果來。而且這天晚上,她竟然做了一個夢,夢見方春蓮把楊家星藏到了紅薯窖里,然后開始挑水往那紅薯窖里灌。她怕極了,便極力阻止她往里倒水。可方春蓮惡狠狠地對她說:“他是我男人,我想灌水,與你有什么相關?”她說:“求你別倒了,一會兒會把家星淹死的。”方春蓮一面往里面倒水,一面說:“沒關系,他死不了,他在下面睡著了,倒些水,他睡得更熟。”說完,又把兩桶水全部倒進了紅薯窖里。水一下子漫起來把紅薯窖填滿了。看到滿窖的水往出冒,她心想楊家星肯定活不了了,她便著急得大聲喊叫楊家星的名字。就在她傷心欲絕地呼喊著楊家星名字的時候,她醒了……她是被丈夫馮蔫兒拍醒的。馮蔫兒已經把電燈拉亮了,他睜著赤紅的眼睛,奇怪地看著她。她心里仍在怦怦地跳著。但是,當著丈夫的面,她什么也不敢說。

馮蔫兒瞪了她半天,然后慢吞吞地說了一聲:“我早就知道你和楊家星的事,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們是不會有好下場的。”說完便把燈拉滅了。想到剛才做的夢,聽到馮蔫兒冒出的這樣一句話,賈香香著實吃驚不小,她以為馮蔫兒不知道她和楊家星的事,誰知他完全清楚。怎么辦?她和楊家星的關系如何發展下去?

日子一天天地過去,賈香香也學乖了,她極力地討好著丈夫。春生馬上就要上學了,冬生也基本能自己照顧自己了。看到丈夫活兒重,她有時就把兩個孩子放家里,讓他們自己玩,她跟著丈夫一塊兒上地干活兒。可老蔫兒似乎一點兒也不買她的賬,兩人在地里做活兒,她做她的,他做他的,他連一句話都懶得跟她說。看到別的夫妻倆在田地里一邊做活兒,一邊打情罵俏的親熱樣子,賈香香心里十分眼氣。想想現在的狀況,她不禁怨起了一九七六年那場地震,是那場地震讓老蔫兒成了殘廢,是那場地震讓楊家星有了可乘之機,不然她何至于走到了這一步?而現在,連楊家星這死鬼也不知蹤影了。這個狠心的東西,你究竟到哪兒去了?走時怎么也不對她吭一聲,她已整整兩個月沒見他的面了。

13

后來,賈香香無意中聽鄰居黃大嬸說到,楊家星和他的一個老表一起到南方販藥材去了,生意做得不錯,一天能掙上百塊,幾年時間就能成萬元戶。不久,這個消息就在楊灣到處流傳。楊家星的父親楊祖慶逢人便說他兒子去做生意去了,而且很快他們家就會成為萬元戶了。不少人眼見著楊祖慶說話比平時氣勢了不少。有人向他借錢,他也很慷慨,十元、二十元大大方方地往出借。

賈香香信以為真,難怪這個東西不肯來見她了,原來他是到南方做生意去了。賈香香心里很生氣,你到南方做生意,臨走前也應該給我通知一下呀,可他倒好,一聲不吭就那么走了。由此可見,這是個多么絕情的人呀,他難道一點也不在乎他們之間的那種感情嗎?他還在她前面發過那么多誓呢,都是他媽的謊話,她真是看透了這個薄情寡義的男人。

事情究竟是什么樣的呢?

一天上午,賈香香到河里去洗衣服,馮蔫兒在給家里的一塊菜地上大糞。賈香香洗到一半的時候,鄰居黃嬸娘突然跑到河邊告訴她,她家里出事了,讓她趕快回去。她立馬將沒洗好的衣服用棒槌壓好,將清好的衣服放到籃子里挎著籃子就跑回去了。剛走到家門口,就看到門口圍了一大圈人,并且聽到丈夫馮蔫兒粗重的吼叫聲。賈香香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撥開人群一看,只見丈夫馮蔫兒一只手捉住方春蓮,一面粗聲怒罵著,一面使勁抽打著方春蓮。方春蓮這么厲害的女人,竟然打不還手,罵不還口。賈香香正驚詫的時候,聽到旁邊有人說:“方春蓮把冬生掐死了,方春蓮把冬生弄死之后,正要謀害春生時,恰好被趕回家的馮蔫兒碰見了。”

賈香香聽了這個消息,馬上沖到家門口,就上前問馮蔫兒:“冬生呢?冬生在哪里?”馮蔫兒此時根本不理睬她,依舊逮住方春蓮往死里打。賈香香扭身一看,只見冬生直挺挺地躺在廚房門口的柴堆旁邊,春生卻蹲在廚房里使勁兒嘔吐著。賈香香見此情景,扔掉了籃子,大叫一聲,像母狼一樣撲向方春蓮,雙手掐住方春蓮的脖子。周圍看熱鬧的人見事不妙,便一擁而上去拉架。由于人多,終于把雙方拉開了。

由于牽扯到人命案,有人便報了案。時間不長,當地派出所便開著一輛警車飛快地來到楊灣。方春蓮一點也沒有抵賴,公安人員一問,她便承認馮冬生是她殺死的。“可惜這兩個狗崽子我只殺死了一個。真是可惜了!可惜了!”方春蓮冷笑著說。公安人員用手銬把她一銬,推上車子就拉走了。

當人們紛紛猜測方春蓮為什么要謀害賈香香的兒子時,公安人員很快就把方春蓮作案的動機審訊出來了,方春蓮殺害冬生、春生的目的,就是為了報復賈香香和楊家星。就在人們驚詫不已的時候,審訊工作又有了新的進展,方春蓮還供出了一個駭人聽聞的消息:半年前的一天晚上,她利用和丈夫一起走親戚的機會,在半路上把丈夫用磚頭拍死了,然后趁天黑把丈夫埋在路邊的一個土坑里。她回來后編了一個謊言,說是丈夫和他的一個老表到南方販藥材去了。為了讓公公婆婆信以為真,她幾次撒謊說楊家星從南方給她匯錢回來了,她把這些錢一分不少地交給了公公楊祖慶。

公安人員按著方春蓮提供的線索,開著警車,來到方春蓮做案的地點。在當地村民的協助下,他們很快就挖出了一具男性尸體。這個時候,尸體已經腐爛得不成樣子了,但從五官上仍能清晰地辨別出此人就是楊家星;而且經法醫鑒定,楊家星確為腦顱部分被重物擊打致死。

這個駭人的消息一爆出,全村人都驚呆了。楊家星的父母聽到了這個消息,當下就昏死了過去。

這個事件一時成了轟動全縣的典型案件。

此時恰逢全國嚴打,一月之后,方春蓮便作為罪大惡極的殺人兇手,被執行槍決。

責任編輯:侯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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