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行》：擦槍走火中的杜琪峰

暗地妖嬈

導語：也是一樣的先湊演員，古天樂有檔期，趙薇有檔期，鐘漢良有檔期。大牌明星夠用了，建組拍！搭戲棚之前，杜琪峰才跟游乃海講：“那就講個發生在醫院里的故事吧，三個人的故事。”

正文：

1999年，開張銀河映像電影公司剛滿三年的杜琪峰跟游乃海說：“我想拍一部關于保鏢的戲。”隨后，就開始湊演員，黃秋生有檔期、吳鎮宇有檔期、任達華有檔期、呂頌賢有檔期......那就暫時先編排好那幾個演員，隨后即刻建組。

那段日子里，游乃海每天都在片場對著一幫演員設計寫劇本，寫兩頁，交給杜琪峰，得到認可后，就開始拍。誰也不知道這究竟是部什么樣的電影，講故事的那個人都沒想好它要往哪里走入高潮，又會在哪里收鞘。

就這樣摸石頭過河，拍出了香港影史留名的經典黑幫戲《槍火》。

此后，杜琪峰上了癮，拍《文雀》、《放.逐》都是用那一招。別以為香港只有王家衛能在沒有劇本的情況下把大牌明星忽悠進片場，這套把戲，杜琪峰早就在玩了。

到了2015年3月，杜琪峰又跟游乃海說：“我要拍一組長鏡頭360度旋轉的槍戰戲，如果能讓我再拍點兒逼真的外科手術場景，那就更好。”

于是，就有了這部爭議不斷的警匪片《三人行》。

一、有名任性的結果

作為一個完全沒有劇本，主演們兼沖著杜琪峰名望才傾情加盟的電影，我們先來看看它到底每天寫兩頁紙寫到后來編出了什么樣的故事吧。《三人行》講的是古天樂扮演的警察帶領一幫下屬去觀塘圍捕悍匪，結果在逼供鐘漢良扮演的匪徒時有警員開了槍，子彈打中了鐘漢良的頭顱，可鐘漢良不僅沒有死，還始終保持看似正常的言行;趙薇扮演的腦外科醫生苦勸鐘漢良做手術取出子彈，但這位高智商悍匪卻另有算盤;古天樂則生怕警員受到責罰，用極端手段偽造證據想讓手下脫罪，結果步入了更深的地獄，被鐘漢良逼到殺心頓起。

三個人，一臺戲，有套路，有血性，也不可避免地有硬傷無數。

首先，《三人行》的成形方式充滿任性的張力，所以沒有硬傷幾乎是不可能的，要精妙地掌控節奏更是難于上青天。影片開頭手術戲、醫患關系刻畫，鋪排了近十分鐘，只為突顯趙薇剛愎自用的個性。手術戲亢長、血腥又逼真，給觀眾諸多的觀感刺激，但除此之外它完全無助于推動情節發展，大家坐在影院里也無非是為了配合杜琪峰過一把癮。

其次，盡管游乃海才華橫溢，卻沒有繞過編劇最忌諱的地方，依靠種種巧合去發展故事，尤其是盧海鵬扮演的癲佬，在鐘漢良的蠱惑下居然為他撿來了手銬鑰匙，并丟棄在他床前，這種概念極低又生硬的轉折，根本無法說服觀眾。

再次，人物心態的轉變非常之突兀，整部電影中內心最受煎熬的角色無疑是古天樂，他從將悍匪送入醫院那一刻起就希望對方能掛掉，“死無對證”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結局，為此他甚至耍了很多警察不該耍的黑手段。但是當悍匪真到瀕臨死亡那一刻，他又突然轉了念，竟出手相救。最教人費解的還不是古天樂，卻是鐘漢良詮釋的那個悍匪，他與刑警相怨相殺的態度異常堅決，但是結尾那場戲里，他卻一把抓住了眼看要墜空而亡的古天樂。原本深仇大恨的警匪對立，莫明地就被反轉了。對此，杜琪峰的解釋是：“這主要是講了一念天堂，一念地獄的故事。”可是站在觀眾角度看，行為邏輯的合理性要遠遠高于內心戲的表達，更何況電影從頭到尾都極少有對兩位男主角內心戲的渲染。

以走火入魔的態度去行醫的趙薇，被黑暗籠罩心頭的刑警，看似處于弱勢卻全盤掌控大局的悍匪。本該是一個極能出彩的組合，然而隨想隨寫的劇本完全糟蹋了精妙的人設。從愛妻如命的張國強、因手術癱瘓而絕望的王梓軒，到罹患嚴重網癮癥的洪天明，這一眾配角與三位主角的命運線幾乎沒有任何交集，純粹是為了制造廢戲而存在，杜琪峰卻開開心心、任任性性地拍足了他們的“前世今生”，讓觀眾滿懷希望地等待這些病患很快能做出影響主角未來的舉動，直等到片尾字幕升起才徹底絕念。

這種靠懸念來支撐大局的電影，其實就該先出一稿滴水不漏的劇本方可啟動;因為杜琪峰的“嗨點”顯然與王家衛不同，王家衛拍的是愛情戲，允許有“流水帳”的狀況出現，他當然可以把劇本全盤裝進腦子里而不先攤給任何人去看。《三人行》不可以，游乃海自己也承認：“銀河映像的編劇會不定期與黑社會古惑仔侃大山，但是愛情這件事我們不太懂，所以也寫不好。”

既然如此，那么在沒有愛情戲、只重情節套路和槍戰高潮的警匪片里，“任性”就足矣殺死一批銀河映像迷對杜琪峰的期望值。

二、一切為“長鏡頭”服務

不得不承認，《三人行》讓偶像劇演到吐的“杰克蘇”代表鐘漢良開掛了一把，他詮釋的悍匪沒有被交待任何前史，只需躺在病床上滔滔不絕地引經據典，彰顯他驚人的智商與盛世美顏。請想像一樣，一位飽讀詩書的帥哥，不做精英偏做賊，能夠用標準的英文背頌全版《日內瓦宣言》，也能拿起槍推開病房門對著一眾醫患大開殺戒，而他的同伙竟也為其甘愿送死。按鐘漢良的說法，這個角色系“非典型性悍匪”，并不具備做悍匪的一般條件，卻偏偏干了這一行。依照劇本的創作方式，鐘漢良無從去嚼透這個角色的前史，只能憑感覺去演，這對于擅長即興發揮的香港演員是非常極占便宜的，既然導演自己都對角色吃不準，那就放松了，扯斷所有條條框框去玩一把，事實證明這種理念是正確的，鐘漢良成功了，他輕輕松松地把趙薇和古天樂變成了兩個“木頭人”，滿場只看見他神彩飛揚的氣場、邪魅狂狷的笑容，和病發時猙獰扭曲的抽搐狀態。

關乎悍匪成為亮點這件事，銀河映像作品里并不少見，《暗花》中的劉青云、《大事件》中的任賢齊、《樹大招風》里的陳小春，都是以惡之名換來喝彩無數。鐘漢良只是其中一個成功典型，也徹底刷新了人們對他實力的認知。

趙薇扮演的醫生則是比較吃虧的，她本該是憑借仁心仁術造福病患的天使，但是極端要強的個性讓她變得極其討厭。應對刑警時她是兇蠻的，應對上司時她是固執的，應對悍匪時她是愚蠢的。這種角色本身就不討巧，加上趙薇的表演被所謂“學院派”框得死死的，不像鐘漢良那樣能仗著豐富的經驗耍小聰明，怪道看到古天樂狠抽她三個耳光的那場戲時，觀眾都要拍手叫好。

古天樂的角色，游乃海形容其為“陰陽怪氣”，因為此人在戲里不拘言笑，臉板得比磚頭還僵，外加上鐘漢良的光芒讓觀眾產生了無限好感，導致警匪間斗智斗勇時，這個角色已得不到半分同情。事實上，劇本在對古天樂這個角色的心理挖掘上也是粗糙不堪的，他顯然不像《毒戰》里孫紅雷扮演的刑警那樣正能量，處于灰色地帶，盡管“邊緣人物”是銀河映像最擅長炮制的道具，無奈鐘漢良的悍匪更邊緣更極端，古天樂的戲瞬間就被蓋過去了。

毫無疑問，波云暗涌的三人角力是一場過于繁瑣的前戲，直到影片快結尾前二十分鐘，成功卸下鐐銬的鐘漢良從廁所里持槍竄出，才是杜琪峰真正彰顯內功的大時刻。長達五分鐘的槍戰戲，充斥著瘋狂的殺戮、警匪激烈對抗、醫患猶墜地獄的哭嚎，以及四名悍匪要拼不要命的霸氣。華麗的調度，子彈與藥罐齊飛的視覺沖擊，鐘漢良從與同伙會合、抽搐發作中風，到落荒而逃的過程，可謂步步驚心。最讓人驚訝的是，這組長鏡頭并非后期特效制造的結果，卻是讓活生生的真人演員表演出來的慢動作，外加一大批技術人員在棚頂吊威亞。這是極具港影特色的“特效”，既然不能像好萊塢那樣用錢砸出大場面，那就干脆動用幾百號人工來完成這驚才絕艷的一幕。錢少有錢少的做法，銀河映像的彪悍就在于此。槍戰戲的配樂部分更是教人驚掉下巴，用的竟是羅大佑老歌《之乎者也》的王菀之翻唱版，時疾時緩的長鏡轉換，搭配以輕柔妙曼的旋律，有一部分人會看到出戲，也有一部分人會拍案叫絕。這就是杜琪峰的私人玩法，你可以視為“缺陷”，也可以認同他的“革新”。

尾聲：

韓國新銳導演羅宏鎮執導的恐怖片《哭聲》上映時，有觀眾對其“驚為天人”，有觀眾大呼“看不懂”，也有人直接把它定性為“爛片”。《三人行》遭遇的反饋也是這樣，從電影公映那天開始，它就陷入了爭議的漩渦。回溯銀河映像的光輝史，“爭議”始終如影隨行，個人化、極端化、風格化，不按常理出牌，這是杜琪峰向電影創作規范的蔑視，更是銀河作品的靈感源所在。

內地電影暑期檔已經有了太多的盜墓、青春，和耍寶;這個時候，劍走偏鋒的《三人行》踏著別具一格的舞步登場，也不失為喜事一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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