墮落始于“領導交辦的事”

上官新華 何家歡

警鐘長鳴

備受社會各界關注的遼寧省沈陽市和平區人大常委會副主任、和平區滿融經濟區管委會副主任馬英奎受賄、濫用職權案日前審結。馬英奎利用職務上的便利，受賄520余萬元，被丹東市中級人民法院判處有期徒刑13年。

權錢交易的泥潭

他，34歲走上正處級崗位，46歲走上副廳級領導崗位，曾經是沈陽市最年輕的市管干部，有著令人羨慕的光環。他，長期身居要職，利用職務之便，收受巨額賄賂，斂取了520余萬元的不義之財。他，每天都在極度不安中度過，每當聽到有貪官被判刑，他都比照自己，暗自計算自己可能被判多少年刑。他，就是沈陽市和平區人大常委會副主任、和平區滿融經濟區管委會副主任馬英奎。

馬英奎1960年5月出生于沈陽市東陵區一個普通的農民家庭，兄弟姐妹眾多，生活條件困難。他的父母都是地地道道的農民，雖然文化程度不高，不認識幾個字，卻深知讀書的重要性。馬英奎曾經回憶自己的童年，最痛心的是每年握著幾張皺皺巴巴的鈔票去學校交學費，那些錢都是父母向左右鄰居借的。生活的艱辛讓馬英奎比一般的孩子更加懂事，他發奮讀書，功課從來不用家人操心，學習成績一直名列前茅。1979年，馬英奎以優異的成績考上了大學。他一生都無法忘記，父親用自行車馱著行李把他送到學校，分別的時候用那雙粗大的手摸著他的頭，眼含淚水對他說：“孩子，好好念書，我一定供你！”

馬英奎依靠父親和親戚的資助完成了學業。1983年大學畢業后，他被分配到東陵區政府，當上了一名辦事員。工作中，馬英奎每天早來晚走，積極主動，臟活、累活搶著干，領導和同事們無不對這個聰明能干、討人喜歡的小伙子豎起大拇指。付出終有回報。在組織的關懷和個人的努力下，1994年馬英奎當上了東陵區政府辦公室主任，走上了正處級領導崗位。他沒有喜形于色，繼續加倍地努力。不久，馬英奎又被委以重任，當上了沈陽市和平區人大常委會副主任，展現在馬英奎面前的是鮮花、笑臉、掌聲鋪就的“金光大道”。

在官運亨通的同時，馬英奎還贏得了愛情。1986年，他經人介紹與一位城市姑娘喜結連理，組建了幸福美滿的小家庭。有了女兒后，一家三口，其樂融融，讓很多人羨慕。

2006年7月，沈陽市政府為促進區域發展、加快經濟增長，決定成立滿融經濟區。滿融有五業皆滿、民樂交融之意，因其境內有亞洲最大的朝鮮族聚居村——滿融村而得名。滿融經濟區的區域面積為23.5平方公里，常住人口6萬，是沈陽對韓開放的重要窗口和招商引資的戰略高地。

沈陽滿融經濟區成立后，沈陽市和平區區長林強兼任管委會主任，和平區人大常委會副主任馬英奎兼任管委會副主任。馬英奎當上了管委會副主任后，應酬多了，燈紅酒綠間，他放松了對自己的要求，原本那種清貧樂道、知足常樂的心態逐漸失衡。特別是看到來經濟區投資的企業老板們一個個富得流油，他們吃生猛海鮮，用高檔名牌，而自己手握重權，卻守著每月不多的工資度日，開始有點不甘心，私欲急劇膨脹。

制度被撕開缺口

2013年9月，第十二屆全國運動會在遼寧舉辦，這是新中國成立以來最大的一次體育盛會，全國38個代表團共9000多名運動員參加比賽。沈陽作為第十二屆全國運動會的主賽區，承擔著十二運開閉幕式和三分之一以上的賽事，需要40個比賽和訓練場館。沈陽滿融經濟區位于渾河南岸，是十二運的重點承辦區域，將新建全運村和14個比賽訓練場館。沈陽市政府希望滿融經濟區借助全運會的契機，加快基礎設施建設，把滿融經濟區打造成沈陽城市化的核心區。

為辦好十二運，從2011年年初開始，全運會建設項目所在地即開始大規模土地拆遷。2011年3月，沈陽滿融經濟區按照政府規劃發布公告，對區內地塊進行征地拆遷。在這一國家重點建設項目中，有人打起了歪主意。史海鷹是沈陽滿融經濟區里一個不大不小的老板，他經營著三家企業，海鑫機械加工廠、鑫海鑫物流公司和福海樓酒店，這些產業共占地158畝，都在拆遷范圍內。動遷公告一發布，精明的史海鷹馬上打起了套取巨額拆遷補償金的算盤。

史海鷹清楚，自己所占158畝荒廢的采砂場沒有地上物，不符合農地補償條件。此時，沈陽滿融經濟區已經下發拆遷通告，從通告之日起，禁止任何單位及個人新建、擴建房屋。可是，為了獲得拆遷補償款，史海鷹無視通告的規定，大肆搶建房屋。很快，3萬多平方米的“廠房”拔地而起。房屋建起來容易，但是怎么通過拆遷審核呢？史海鷹想起了自己的表哥張東陽。張東陽出生于1964年，曾在沈陽市公安系統工作18年，在偵破沈陽劉涌黑社會案件中立過一等功。2001年，張東陽離開警界，出任沈陽市紀委常委、監察局副局長。從2004年開始，張東陽先后任遼中縣委副書記、縣委書記，與林強一樣，也是沈陽市有名的“政治明星”。張東陽為人豪爽，講義氣，在親戚朋友圈中“有口皆碑”。

2011年9月的一天，史海鷹找到張東陽。“哥，經濟區要動遷了，我的三個廠子都要動。這幾天，我又加蓋了幾套房子，想到時候多得點動遷補償費。”張東陽說：“行啊，有什么困難嗎？用我幫助你不？” 史海鷹說：“房子已經蓋完了，沒什么問題，動遷的時候你幫我找找人，我擔心審核這一關過不去。”“行，沒有問題。”張東陽滿口答應。

張東陽之所以拍著胸脯打保票，是因為他第一時間想到了林強。林強此前是遼中縣委副書記、遼中縣長，曾經與張東陽一起搭過班子，兩人關系很好。張東陽把這件事記在心里。有一天，他給林強打電話，請林強出來“敘敘舊”。在酒桌上，張東陽把史海鷹的事告訴了林強，“我表弟的事情，不出大格的情況下，給關照關照。”

林強一口答應，“沒問題！你交辦的事兒一定得辦好。”當著張東陽的面，林強直接給管委會副主任馬英奎打電話：“英奎啊，張書記有個表弟叫史海鷹，在咱們經濟區，這次征地拆遷涉及他，你給照顧一下。”放下電話，林強又對張東陽說：“你表弟有什么事情直接去找馬英奎，提我就行，再有什么困難也可以直接來找我。”

就這樣，對普通人而言很難辦的一件事情，被張東陽、林強幾個電話輕松搞定。制度就這樣被撕開了缺口。

樹越高，借光就越大

張東陽很快就把“好消息”告訴了史海鷹。張東陽得意地說：“海鷹啊，你的事情我給你辦了。我跟林強已經打過招呼了，林強挺夠意思的，他跟馬英奎主任都說好了，有什么事情你就直接去找他吧。”史海鷹喜出望外，連聲說：“好，好。”

2011年12月的一天，史海鷹拎著一個事先準備好的錢袋子來到了馬英奎的家中，滿臉笑容地說：“馬主任你好，我叫史海鷹，是張書記家的親戚。有件事情想要麻煩您，這次滿融經濟區拆遷，我有三個企業要動，請領導多多關照。”“你的事情林區長已經跟我說過了，你放心，我一定會好好辦的。”“那太好了！馬主任，快要過新年了，這次來我沒有帶什么禮物，這是我的一點兒心意，請收下。” 史海鷹邊說邊把錢袋子遞給了馬英奎。馬英奎開始推辭不要。史海鷹又說：“這件事情需要打點許多人情，我不能讓您為了我個人的事情破費呀。這點兒心意，您務必收下。”說完，史海鷹把裝錢的袋子放到了沙發上。兩個人又寒暄了幾句，史海鷹走后，馬英奎打開袋子一看，里面裝的都是錢，一共是50萬元。馬英奎既高興又害怕。高興的是，50萬元讓自己發了一筆橫財。害怕的是，萬一事情敗露，后果不堪設想。馬英奎想把錢退回去，但又心有不甘。心想，反正這事是領導交辦的，領導都不怕，我怕什么。最終，馬英奎把這筆錢留了下來。

收人錢財，替人辦事。在馬英奎的關照下，海鑫機械加工廠、鑫海鑫物流公司、福海樓酒店很快被拆遷，史海鷹先后非法獲得征地補償款1.09億元。為了感謝馬英奎的“大力支持”，從2012年至2013年上半年，史海鷹分數次送給馬英奎人民幣132萬元、4萬美元和10萬元購物卡。馬英奎在案發后交代，“我知道史海鷹的企業都是搶建、違建的，確實不應該得到那么多補償。但一來有上級領導打過招呼，二來史海鷹也給過我好處費，所以不應該辦的事兒，我也給他辦了。”

馬英奎從史海鷹身上品味出權力帶來的“快樂”，他再也不是當初那個淳樸善良的農村孩子了。在征地動遷過程中，凡是拆遷戶來送錢送物，不管認識不認識，熟悉不熟悉，他都來者不拒。2012年春節前的一天，沈陽樂喜印花有限公司董事長權大賀為感謝馬英奎在公司廠區動遷中提高補償標準，送給馬英奎30萬元，馬英奎欣然笑納。之后，權大賀又請求馬英奎準許興建彩鋼房代替被拆遷的廠區存放設備和產品，馬英奎點頭同意。2012年中秋節的前一天，權大賀為感謝馬英奎對公司剩余廠區動遷給予的關照，并將新建的彩鋼房一并征收，又給了馬英奎30萬元……

上行下效。馬英奎的屬下、滿融經濟區管委會土地與房屋征收辦主任董林以同樣手段幫人套取補償款，從中受賄301萬元，副主任高巨峰受賄252萬元。大面積的貪腐發生。

史海鷹發了橫財，一夜暴富，他深知，沒有林強區長鼎力支持，沒有表哥張東陽“居中協調”，自己不可能搞到這么多錢。史海鷹送給林強200萬元錢，表達了自己的“敬意”和“謝意”。2012年5月，在獲得第一筆拆遷補償款后，他又第一時間送給張東陽200萬元。當得知張東陽正在競爭沈陽市人民檢察院檢察長一職時，他恭維地說：“哥，你應該研究研究，你是咱們親戚的大樹，你越高，我們借的光就越大。”一個月后，史海鷹主動問張東陽：“哥，你那事兒運作得怎么樣了？”張東陽回答說：“情況挺好，人氣挺旺，群眾基礎不錯，但還得努力。就怕跟我競爭的人找上邊人給說話。”史海鷹說：“要不咱也往上邊找找人，錢夠不夠？”張東陽說：“行不行咱也得盡最大努力。如果你‘體格’還行，就再給我拿點錢，我再活動活動。”史海鷹說：“沒問題。”第二天，史海鷹就用4個大紙箱子裝了370萬元人民幣、5萬美元送給張東陽作為競選檢察長的“活動經費”，張東陽欣然收下……

2013年1月，在沈陽市第十五屆人民代表大會第一次會議上，張東陽如愿當上了沈陽市人民檢察院檢察長。不久，林強也被組織委以重用，出任鐵嶺市委副書記、鐵嶺市長。馬英奎、史海鷹都樂得合不攏嘴，他們知道，這兩棵大樹越高，他們借的光就會越大。

害國、害家、害人、害己

正當林強、張東陽兩顆“政治明星”如日中天之際，一張大網已悄悄張開。2013年，中紀委審計部門在遼寧地區工作時發現，史海鷹有以土地虛假建房詐騙國家補償款的嫌疑，隨即開始調查。馬英奎得悉后，惶惶不可終日，非常害怕，坐臥不安，茶飯不思。他知道，自己與史海鷹好比一根藤上的兩個瓜，如果史海鷹出事了，他自己也難保平安。2014年4月24日，組織上通知馬英奎到上級沈陽市紀委談話。馬英奎知道情形不妙。一回到家里，就對妻子說：“沈陽市紀委要找我談話了，檢察機關可能也會找我。你把家里的東西放好了。”第二天，馬英奎慌慌張張地找到史海鷹說：“紀委現在正在調查滿融經濟區征地拆遷的事，風聲很緊，你不該說的話千萬不要說！” 史海鷹滿口答應：“馬主任放心，我什么都不會說。”

當天晚上，馬英奎又在和平區西湖茶樓約見了沈陽市一位知名的刑事辯護律師。律師說：“如果你收錢的數額不大，而且都是過春節時人家送給你的拜年紅包，估計檢察院查3天就不會查下去了，但你一定要頂得住。我們律師申請與你見面也得在你被執行強制措施48小時后，而且檢察院批不批準還不好說，所以關鍵是你自己的口要咬緊。”

4月28日，紀委、檢察院的辦案人員找馬英奎調查。談話開始后，辦案檢察官對馬英奎進行了耐心細致的法律、政策教育，但馬英奎吃了律師的“定心丸”，只是避重就輕地交代了曾接受吃請、收受煙酒和土特產等事實，對自己的主要經濟問題閉口不談，訊問一時陷入了僵局。

檢察官發現，馬英奎對隨身攜帶的手包異常珍視，即使吃飯、睡覺也始終帶在身邊。小小的手包里面難道有什么貴重物品嗎？打開一看，除了日常用品外，一個U盤引起了檢察官的注意。這個U盤作了加密處理，里面是什么內容？會不會與案件有關？檢察官運用技術手段，破譯了密碼，打開了U盤，發現了一個神秘的文檔，文檔里記載著莫名其妙的數字、拼音和公式。檢察官把文檔打印出來，反復揣摩研究，終于發現了奧秘，原來文檔里標記的是存款、房產、黃金、照相機，價值520余萬元。檢察官拿著U盤，再次訊問馬英奎。馬英奎看到這個U盤，大驚失色。

“馬英奎，希望你能如實交代自己的問題。我們提醒你，你的所作所為是有證據可以證明的，你承認也好，不承認也罷，證據都在這里。”辦案檢察官邊說邊揚了揚手中的U盤。馬英奎的臉一下子變得煞白，又掙扎了一會兒，馬英奎抵受不住壓力，供認了自己收受史海鷹、權大賀等人賄賂520余萬元的犯罪事實。

張東陽聽說史海鷹、馬英奎“出事”了，心里也很害怕。但轉念一想，自己始終躲藏在幕后，沒有拋頭露面，自己不是當事的直接領導，即使出了事，只要死不承認，調查人員肯定無可奈何。不久，張東陽出國到澳大利亞，想考察一下那里的生活環境，萬一國內自己的事情敗露，便逃之夭夭，溜之大吉。臨行前，他跟妻子劉桂娟定好了暗語，如果情形不妙，要馬上電告他：“大姐生病了”，以便自己有所準備。在他到澳大利亞的這段時間，他沒有一天是安心的，沒有睡過一個安穩覺。令他慶幸的是，妻子并沒有給他打這樣的電話。張東陽從澳大利亞回國時，妻子特意到北京接他，張東陽特別高興，稱“真怕在機場等著的是紀委的人”。

張東陽高興得太早了，紀委的偵查工作一直在秘密進行。春節前，最高人民檢察院黨組副書記、常務副檢察長胡澤君一行來沈陽視察指導工作，張東陽陪同胡澤君一起到皇姑區檢察院看望慰問基層干警，剛走出皇姑區檢察院的大門，張東陽便被省紀委的辦案人員帶走，從此從人們的視野里消失……隨即，林強因貪污、受賄、濫用職權，被開除黨籍，開除公職，移送司法機關處理。林強、張東陽這兩顆正廳級“政治明星”雙雙隕落。

2015年12月6日，丹東市中級人民法院開庭審理了馬英奎受賄、濫用職權一案。法院認定，馬英奎利用負責園區管理、拆遷補償、人員調動等職務便利，為他人謀取利益，受賄共計人民幣471萬元、7萬美元、200萬韓元、價值人民幣6.8萬元的黃金、價值人民幣6.98萬元的尼康相機。其違規同意給予征收補償，給國家造成損失共計1.1億余元。

馬英奎的行為已經構成受賄罪、濫用職權罪，以受賄罪判處其有期徒刑12年，并處沒收個人財產人民幣30萬元，以濫用職權罪判處其有期徒刑5年，決定執行有期徒刑13年，并處沒收個人財產人民幣30萬元，對其非法所得予以追繳。馬英奎不服一審判決，提出上訴。日前，遼寧省高級人民法院裁定駁回上訴，維持原判。

教訓再次說明：貪欲害國、害家、害人、害己。

編輯：薛華 icexue032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