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達三戰定乾坤

孫鋒

有心做中國版迪斯尼的萬達集團，在打造影視、院線航空母艦上，或臥薪嘗膽、或相愛相殺、或縱橫捭闔、或劈濤斬浪——這是資本巨鱷鯨吞豹變的經典模式。

萬達集團少公子王思聰有句名言：“我交朋友不在乎他有沒有錢，反正都沒我有錢”。將這句話拿來形容萬達集團布局影視產業的手腕和招數，似乎也非常帶感——我選對手不在乎他有沒有錢，反正都沒我有錢。

萬達影業從4年前單純的院線起家，臥薪嘗膽、縱橫捭闔，逐步取得影片發行話語權;而后相愛相殺、運籌帷幄，成為影片發行、院線布局雙霸主;沒想到最終還是被人釜底抽薪，陷入痛失愛才、被迫調整排兵布陣的被動局面。

三次戰役，將萬達影業送上了不同的境遇。風云際會后，中國影視娛樂產業正等待一個真正的霸主號令群雄。

第一戰：痛戰復仇者同盟

2012年年底，《一九四二》《十二生肖》《一代宗師》等9部國產大片領銜賀歲檔。然而就在這普天同慶的關口，華誼、中影等五大發行公司組成“復仇者同盟”，要求院線讓出兩個點的分成比例，公然向萬達為首的各大院線叫板。

這是一個極其微妙的時刻：當年的進口影片配額已經耗盡，9部影片形成壟斷局面，如果發行方拒絕提供片源，各大院線只能關門停業;年底又是各大院線沖業績的時間，此事處理不當，院線只有虧損。

此時萬達顯示出了寸土不讓的霸氣。先是對發行方的要求不予回應，制造了一種緊張局面。隨后，以書面形式對這種“趁火打劫”表達了強烈不滿。最后，萬達措辭嚴厲地表示，已經做好了抵制“同盟”影片，兩敗俱傷的準備。

萬達強勢反制，讓華誼措手不及。

事實上，華誼等只是想表達對票房分賬中院線占大頭的不滿（43∶57），沒曾想，萬達轉手又聯合了27大院線結成反同盟陣營。已經超出發行方可以承受的范圍。

就這樣互相僵持半個月，雙方損失巨大。這時萬達院線總經理葉寧登高一呼，提出了一個折中方案——階梯級分賬。即雙方共同放棄“一刀切”的分賬比例，按照每周票房收入實行階梯分賬，影片越受歡迎，播放時間越長，發行方得到的分賬比例越高。

華誼早就忍不住了，于2012年11月26日，率先放棄同盟。旗下《一九四二》與萬達達成了階梯級分賬協議，即若票房3億元，發行方與院線比例為43∶57;3億～8億元為45∶55;8億及以上為47∶53。

階梯級分賬協議下，院線讓利不多，發行方也得實惠，影片質量還有保障，可謂皆大歡喜。葉寧一戰成名。

但是葉寧此時心里正煩。華誼此時“聚眾”造反，充分暴露了萬達在發行端的空虛。空有全國最大院線資源，卻懼怕無米下鍋的尷尬，萬達急需向電影上游價值鏈進軍，形成完整工業體系。

復仇者同盟事件，竟成為萬達影業崛起的導火線。

第二戰：長白山“三結義”

2013年6月，葉寧升任萬達文化產業集團副總裁，他信誓旦旦地表示，“全面發力電影制作與發行，兩年內躋身中國影視制發行業第一梯隊”。

但開局慘敗。萬達在《親密敵人》《Hold住愛》《地下十八層》等電影投資上，票房、口碑雙失敗。華誼、中影、光線等都不屑于相信有一日萬達能與之抗衡。

在各方不看好的時期，葉寧原想請大咖制作團隊加持萬達品牌，先后邀請了張藝謀、陳國富等一流導演和制作人。無奈卻因理念不同而終未成行。退而求其次，葉寧決定扶持新銳導演，押注未來。

沒想到此招旗開得勝，萬達先后投資的《北京愛情故事》《催眠大師》，分別帶來了4億元、2.5億元的票房，一舉打開萬達電影制作的困頓局面。

2013年幾經周折，葉寧拿到了《鬼吹燈》的部分電影改編權。就在此時，萬達一條“綏靖政策”橫空出世。

2013年9月，吉林省長白山上迎來了一個200人的特殊“旅游團”，來自全國40條院線和20家片方的代表參加了萬達院線主辦的“2013全國電影院線影片推介暨市場研討會”。

在這個常規的看片會上，卻有一個不平凡的聚會在悄然進行——葉寧、王中磊、王長田秘密在此進行了三人小聚會，做出了一個顛覆行業格局的決定——萬達、華誼、光線三家影視公司將共同投拍《鬼吹燈之尋龍訣》（以下簡稱《尋龍訣》）。

昔日的對頭，為何會突然“三結義”？

對于光線傳媒來說，盡管有徐崢的“囧”系列電影撐腰，但行業新銳導演不斷涌現，其在市場與發行實力上已現頹勢。而對于王中磊來說，馮小剛逐漸隱居幕后，造成華誼2014年幾無大片出現，急需一款好的電影維持其發行行業老大的地位。

更關鍵的是，光線、華誼分別有《惡棍天使》《老炮兒》兩款重頭電影，需要《尋龍訣》與萬達的院線提供票房保障。此時合作，似乎是天上掉下的餡餅。

葉寧早已看透這一切：光線地網發行的實力、華誼綜合運營的經驗，均是萬達一時間無法匹敵的業內頂尖水平。舍棄一部分利潤，以示弱姿態通過合作獲得二者相關經驗，萬達發行能力無疑會有質的飛躍。

果不其然，在華誼提供衛視宣發資源、光線提供互聯網包裝后，2015年年底上映的《尋龍訣》票房勢如破竹，累計達到16.3億元，成為內地影視第三、國語片票房第二。而《惡棍天使》與《老炮兒》，也讓光線與華誼賺得喜笑顏開。

不過，讓兩家制作發行大佬萬萬沒想到的是，合作過后萬達的發行突飛猛進，《煎餅俠》《夏洛特煩惱》《十萬個冷笑話》《滾蛋吧！腫瘤君》……不斷取得票房突破。兩年時間不到，萬達已成中國影視制發行業核心。二佬悔恨不已。

第三戰：葉寧戰葉寧

2015年年底，萬達集團召開工作報告會，一向拒絕點名表揚具體人與部門的王健林，破天荒地說：“集團要對院線、影視、發行三家公司以及分管副總裁葉寧的出色工作提出表揚。”

在葉寧主管萬達影業期間，一年時間實現萬達所有影片無一虧損，2014年萬達院線登陸A股;2015年五洲發行以50.9億元票房一躍占據民營發行公司票房榜首;2016年全資收購美國傳奇影業公司……萬達影業已經形成AMC+Hoyts+萬達院線+萬達影視+五洲發行+傳奇影業為鏈條的全球工業電影體系。

縱橫捭闔、臥薪嘗膽、彎道超越……葉寧的萬達15年，注定會被載入史冊。

劇變發生于2016年2月。

春節未過，葉寧帶著一身光輝，突然宣布從萬達辭職。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一個月后，葉寧宣布擔任華誼CEO。華誼與萬達，再次走到了對立面。

葉寧的出走，讓王健林“在辦公室里捶胸頓足”;華誼有意或無意的挖墻腳，更讓王健林“由怒轉恨”。不過，華誼董事長王中軍卻輕描淡寫：“管他呢，人都來了，還能怎樣？”

沒想到，新仇舊恨，暑期檔成了兩大巨頭角逐的新戰場。

2016年7月2日，由華誼發行的《搖滾藏獒》提前點映。然而，在購票App上查詢7月2日和4日的點映場以及部分預售場排片，萬達院線無任何場次。更有媒體從多個渠道獲知，萬達此前已下發文件，明確由于葉寧的出走，萬達院線只對華誼影片在非黃金時間排片，疑似對華誼進行“封殺”。

《搖滾藏獒》作為華誼暑期票房第一槍，萬達院線的失守頓時讓該片失去相當一部分競爭力。而對于封殺傳言，萬達方面卻表示純屬誣陷，只是針對影片質量進行的合理調整。

這反而引起了公眾的更大質疑。自葉寧加盟華誼到暑期檔的4個月時間，華誼出品的《靈魂契約》《紐約紐約》兩部電影首映當天，萬達院線排片占比為1.6%，黃金場占比為2.8%，五洲發行成員排片占比均在10.1%以下，遠低于華誼、嘉禾、博納等院線排片。

2016年7月15日，華誼出品的《陸垚知馬俐》（以下簡稱《陸垚》）與萬達出品的《快手槍手快槍手》（《以下簡稱《快手》）同時定檔上映。巧合的是，《陸垚》曾與萬達時期的葉寧洽談投資、發行，但最終隨著葉寧的易主，花落華誼;而《快手》是葉寧在萬達時負責的項目。

7月15日兩部影片的票房之爭成了“葉寧戰葉寧”。

盡管華誼方面沒有正面回應被萬達封殺一事，但有業內人士透露，“《陸垚》是后于《快手》宣布定檔，之所以和其選擇了同天上映，就是為了死磕萬達。”

截至2015年底，萬達院線在國內擁有影院311家、2 700塊銀幕，占全國總票房份額13.3%，高于第二、三名之和。而根據時光網排片數據顯示，首映連續兩日，萬達院線為《快手》挪出近30%的排片占比與黃金場占比。而同為喜劇電影的《陸垚》，排片則徘徊于5%～6%之間，黃金場占比甚至低于已上映一周的《大魚海棠》。

盡管被萬達特殊對待，首映至今，《陸垚》累計票房已達7 062萬元，上座率16.54%;《快手》累計票房2 641萬元，上座率僅為7%。華誼完勝。

這也不得不讓人對萬達的矢口否認，心生疑竇。

派拉蒙之轍

對于奉行“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的王健林來說，痛失葉寧或許只會影響一時的排兵布陣，卻不會影響其總體的戰略布局。

憑借AMC與Hoyts的兩次收購，萬達已成為全球規模最大的院線運營商。而其旗下五洲發行也幾乎霸占了電影發行的主要渠道。

“承包全球20%市場”的霸主姿態已現雛形。不過，連日讓人質疑的封殺行為，也將萬達送上了“中國派拉蒙”的席位。

在好萊塢早期的片廠制中，派拉蒙擁有自己的制片公司、簽約演員與連鎖影院。派拉蒙拍攝的影片能夠直接通過控股的影院放映，省去宣發費用，并獲得大量排片;部分影片甚至能因此在影院盤桓數月之久，擠壓眾多獨立電影或競爭對手的生存空間。

歷時十年，美國最高法院判決派拉蒙等大型制片廠違反反托拉斯法，要求各大制片廠拆分對行業的垂直控制，尤其是要剝離電影放映業務。

目前，中國幾乎所有大型電影行業玩家，都在通過各種方式合縱連橫，尋求擴充垂直的產業鏈。但一旦這種垂直整合達到一定程度，或許會重蹈派拉蒙之轍：優秀電影受到擠壓、觀眾無法看到真正想看的電影，最終，整個行業生態失衡，變成一潭死水。

這不是危言聳聽，一些細微跡象已在顯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