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碗盛雪（組詩）

于貴鋒

紋理

嫩豆腐。黃瓜炒雞蛋。皮黃肉白的紅燒鯧魚。

白米飯一小碗。鍋盔一角。

這不是有滋有味，葷素搭配，色香俱全的好日子？

有杯小酒更好。

但還是服從鳥鳴提出的要求吧。

人若韭菜，時光如肉，都有其秘密的紋理。

有時橫割，有時豎切，有時在泥土和身體里瘋長。

順著紋理，就是一種難得的美。

人們都盼著有一場雪

一片槐樹，在溝那邊的坡地上，枯黑，蕭疏。

羊群在里面找吃的，蹬起塵土。

那是冬日，人們都盼著有一場雪

把村莊、田地來蓋一蓋。雪還是沒有來。

雪來的時候，我等不及已經離開了。

多年后回來，還是冬日

仿佛那場雪還在，那片槐樹

還在。依然枯黑，蕭疏，但多了荒寒氣。

更遠處的山，就那么坐著，把村莊，把田地

把我，都攬在懷里。她沒有看我們

她看著我們身后的渭河水，不發一言

黑暗中的蘋果花

無可否認，這并不是一個值得贊頌的時代

但我贊頌

黑暗中的蘋果花

在遠處一列火車閃過的光亮中

黑暗中的蘋果花

陣雨過后

微綠而雪白

它們在更深的黑暗中看著我

蓋了新房，鋪了瓷磚，買了液晶電視……

房子里還是有團很難驅散的黑。

光涌進來，黑更結實。

田野的開闊，明亮，簡潔……

不是來自田野和灶房的，必不可少的灰塵

不是他們穿的衣服，用的煤，臉上的皺紋

不是高高的屋頂，窗子，炕，幾個裝垃圾的酒盒子……

我像無人時飛入屋里的一只燕子，盤旋了一陣

就找到了中堂上方那個熟悉的位置，窩不在了

氣息還在。我打開那些漆紅的柜子，幾個格子里放著

白面、烙好的餅子、幾包點心、幾瓶酒、一盒茶……

它們在更深的黑暗中看著我

靜靜地，也似乎尷尬地，我無意中闖入了

一個不愿被人知道的

秘密的背后……燕子突然飛走了。

從我的腦袋中，燕子飛走了。

我看著他們，突然明白他們在不知不覺中

給我展示著我內心無以更改的東西

那些會壞掉、變質但因為珍惜而舍不得扔掉的

在我的心里也很多

它們有一種腐爛的黑暗的味道，溫暖而迷人

還有那些不會壞掉、能存放好久但每天都會

出現在身邊的事物

還有那些每天都必須做的，保證生活不被中斷的

各種事情，以及緊密連接在事物縫隙之間的習慣

它們都會散發出一種黑暗的、不容分說的光，就像他們身上

就像這房子的內心發出的一樣

銀碗盛雪

溫暖的美

花掉人生

全部的黃金

山谷里的月亮

打成一只銀碗

盛不下人間

那就盛一碗

人間的雪

天空冰涼

美不勝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