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蘭處處有“平等”

就像阿姆斯特丹的紳士水道街體現(xiàn)了王子與庶人平等的思想一樣，荷蘭語體現(xiàn)了這里人的謙遜內(nèi)斂。他們不管多么年輕力壯或者白發(fā)蒼蒼，都跟小孩子似的，管啥都叫“小”。

荷蘭萊茵河畔阿爾芬，荷蘭國王威廉-亞歷山大和王后馬克西瑪參加志愿活動，國王變身“推土工”。

三周前，為了接待中國朋友來歐洲進行荷比盧高端深度文化游，我拜訪了荷蘭歷史學家易利亞斯-哈里博瓦赫，與他進行了一次深談。 他給我講述了荷比盧等歐洲國家的相關(guān)歷史背景。這樣我便能現(xiàn)買現(xiàn)賣，把歷史背景轉(zhuǎn)手介紹給中國朋友。

易利亞斯的生理年齡與知識內(nèi)涵不太相稱。在歐洲，問誰的年齡就跟要生吞活剝誰似的，所以我沒敢問易利貴庚。不過看他的模樣，也就是二十七八、三十啷當歲。相比之下，他的學問可大了去了。從荷比盧等其他歐洲國家的經(jīng)濟、政治、軍事、人文歷史和風土人情到它們的現(xiàn)狀和未來的變數(shù)，我有問，他必答，尤其是涉及名勝古跡的歷史現(xiàn)象，他回答得令我折服，既引經(jīng)據(jù)典、深思熟慮，又淺顯易懂、風趣幽默。

談著談著就聽易利警告我，露露，在椅子上坐穩(wěn)了，我要對你說一句驚世駭俗的話，到時你別驚訝得滑到桌子底下去。他還沒言歸正傳，我就驚呆了。俺還以為說嚇人一跳的話由俺王露露環(huán)球獨家代理呢！

易利對我說，荷蘭麻雀雖小，五臟俱全，不但現(xiàn)在五臟俱全，而且比世界各國都提前了四百五十年五臟俱全。我還真坐不穩(wěn)了，險些跳起來朝他風在吼河在嘯：班門弄斧也沒輪上你呀！中國自古以來直至清代中葉都在各重要領(lǐng)域領(lǐng)先于世界。此事實別人不知道還情有可原，而你作為歷史學家也佯裝不知，你這是想反其道而行之呢，還是想把我給氣背過去？易利慢悠悠地說，他有十個理由來說服我。

街道與語言的平等

本文所講的便是他的第一個理由：荷蘭是世界上第一個倡導并逐步實現(xiàn)眾生平等的國度。

據(jù)易利說，荷蘭的現(xiàn)代文明始于十六世紀，并在十七世紀抵達第一個高峰，亦稱黃金時代。在此時代開始興建的荷蘭首都阿姆斯特丹就比世界各國早了一步，率先提倡并部分體現(xiàn)了他們眾生平等的理想。這就使荷蘭在此理念上領(lǐng)跑世界四百五十年。

且看阿姆斯特丹的城市布局。位于此城最中央的、過去以致現(xiàn)在價格最昂貴的、氣宇最軒昂的街道不是皇帝水道街，也不是王子水道街，而是紳士水道街。

紳士不是帝王將相或在英國顧名思義的大地主，而是荷蘭的商販。商販則多為一窮二白、白手起家、勤勞致富的平民百姓。這些草根商人不但住在荷蘭首都最中央、最奢華、最氣派的街道，而且還通過民主協(xié)商來組織國家政府、制定國家法律和各項政策（包括外交政策），組建軍隊、掌握軍權(quán)等。

為了避免草根商人從提倡眾生平等和自由競爭蛻變成自命不凡、魚肉百姓的新貴、從普通市民蛻變成權(quán)傾天下、營私舞弊的人上人，荷蘭提出了一個口號：“做平常人就已經(jīng)很瘋狂了”。 按中國俗語就是，“別裝大尾巴狼”。在此口號的感召和制約下，不管誰多有錢、多有勢，都得接地氣、艱苦樸素、克勤克儉、夾著尾巴做人、老老實實做平頭百姓，否則都不用調(diào)動荷蘭最不缺的東西——海水，大家一人一口吐沫就能把誰給淹死。

就像阿姆斯特丹的紳士水道街體現(xiàn)了王子與庶人平等的思想一樣，荷蘭語體現(xiàn)了這里人的謙遜內(nèi)斂。他們不管多么年輕力壯或者白發(fā)蒼蒼，都跟小孩子似的，管啥都叫“小”。蘋果不管多么肥大都叫小蘋果，啤酒不管喝一升還是十升都說喝口小酒兒，生日晚會不管規(guī)模多么雄偉龐大都叫過個小生日兒。總之，無論做啥都不能顯得比別人強、比別人闊、比別人高、比別人牛。

首相在中學教書

“做平常人就已經(jīng)很瘋狂了”不僅適用于荷蘭有錢有勢的，也適用于荷蘭最最有錢的、最最有勢的。荷蘭國王官大吧？荷蘭王室名列世界首富， 所以荷蘭國王財大氣粗吧？可他到博物館參觀展覽時，照樣得排隊存大衣、等號、買票、跟百姓擠在一起拜膜不朽的偉人：倫勃朗和凡·高。荷蘭王國的荷蘭首相馬克-呂特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吧？可他每天騎自行車上下班。

易利說到這里時，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幾年前，荷蘭內(nèi)閣由于黨派之爭而分崩離析，只剩下臨時內(nèi)閣來茍延殘喘。一時間，荷蘭群龍無首，百姓七嘴八舌，媒體更是炸開了鍋。有一天，我和我的攝影師在荷蘭議會大廈門前拍照，正好碰上呂特首相騎車回家。我的攝影師攔住首相的路兒問道，您還好嗎？首相從車上下來笑著回答說，一切都好。

呂特首相學歷史出身。在荷蘭，學歷史的多為教師。也許因為這個原因，他對教書情有獨鐘。當了一國之長以后，他不忘本，還跟普通人一樣服務(wù)于社會。世界風云多么變幻多端，荷蘭政壇多么險象叢生，政黨之間打得多么不可開交、人仰馬翻、滿地找牙，都不許耽誤呂特首相每個星期四上午到海牙市的一所中學去教社會常識課。學校的學生們覺得呂特首相這樣做理所當然。荷蘭電視臺采訪呂特首相，其標題為：（海牙一中學的）學生并不覺得呂特首相在他們學校教書有啥了不起。

政府的選民們也覺得呂特首相這么做天經(jīng)地義。他們認為，呂特當了大官也得記住他是從哪里來的、卸職以后可能要回到哪里去。

這還不算，2015年夏，荷蘭教育部決定辭退全部沒有師范文憑的老師，這下可壞了。呂特首相就沒有那文憑，咋辦？ 結(jié)果教育部開恩，破例準許呂特首相繼續(xù)教書，但條件是，首相要在有文憑老師的監(jiān)督下上課。

聽易利這么一說，荷蘭還真沒把平等放在嘴皮子上耍，不但過去沒有，現(xiàn)在也沒有。從這一點來看，荷蘭確實早在四百五十年前就預示和演繹了世界的未來：大家向往并且逐漸趨于平等。雖然當時荷蘭的社會平等是通過積累財富來實現(xiàn)的，但這總比通過皇家藍色的血脈來世襲權(quán)利要強吧？不過，鑒于荷蘭國王照樣得和百姓一樣排隊存大衣、買票看展覽，他所享受的世襲權(quán)利也相對有限。

即便在人證物證面前，我還是煮熟的鴨子嘴硬，故反駁易利：你只說對了一半。中國早在公元兩百多年前就向平等挺進了。那時孔夫子開私塾。平民子弟只要能交出一條火腿，就能接受教育。這就給中國百姓搭建了攀登社會階梯的天橋。

易利聽后作沉思狀，我見狀頓覺理虧，有點對不住他。就事論事而言，他的一番話確實使我意識到了荷蘭值得稱贊的一面。其實，平等不僅不分人，也不分國界。我何必跟他打口水仗、一爭中西、你我、雌雄呢？經(jīng)他這么一點撥，我還真想知道他所認為的、荷蘭領(lǐng)先世界的另外九個方面到底是什么了。

（本文作者為荷蘭華裔女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