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大余
美文大觀
又是一年柳樹綠
姜大余

插畫 張 楊
舉一杯思鄉酒,吟出思緒萬千。當有一天背起背包告別父母成為師范學生的時候,驀然回首,故鄉的柳樹綠,已成為溫馨回憶里一道揮不去的風景,在學習的間隙,想起了家鄉,就總是不由自主地想起那讓我魂牽夢繞的柳樹綠。
我的家鄉在江蘇省蘇北里下河地區河叉密布的一個很不起眼的村莊——于莊,那里四季分明,人民勤勞,一年四季春種秋收。茅屋青青草伴我度過童年和少年;春,畢竟是我最喜歡的季節。漫步于家鄉的小路上,我真切地感受著田野里那四溢的翠綠,心里有點發狂起來,掬一把楊柳枝,細數那透出的嫩芽,感受春的氣息。桃紅柳綠菜花黃,蠶豆花兒開,麥苗綠油油,勾勒出蘇北平原農村特有的春色自然美。俗話說得好:“一年之計在于春,一日之計在于晨,”春天是萬物復蘇的季節。看得出,為了留住春天,勤勞的農民朋友正乘著春天美好的光陰播撒希望的種子,起早貪黑給春麥施肥,拿棉籽營養缽播種,用稻種做秧池,忙碌的身影隨處可見,抽水機此時也活躍起來,伴隨著柴油機的“突突”聲,在白色水蒸汽的輝映下,不甘寂寞的漏斗浮球頭戴小紅帽跳起了歡樂的搖擺舞,在一節節直徑約30公分的鐵皮水管的輸送下,嘩啦啦的水柱源源不斷地唱著歡樂的歌曲,澆灌著一塊塊肥沃的農田。
春耕開始了,一臺臺“鐵牛”在農機手的操作下,日夜不停地奔跑在希望的田野上,翻滾出的卻是片片“犁花”,老黃牛也不甘落后,抖擻抖擻精神,舒活舒活腳步,悠然自得地任由主人將木架子架在脊梁上,在主人的牽引下,拖著犁地的工具,邁著穩重的步伐,擺著粗長的牛尾巴,和“鐵牛”在豐收后的田野里一同出力。“啊……哈……唔……哦……”,那高亢嘹亮、蕩氣回腸的勞動號子回蕩在田野間,聽到吆喝聲,牛兒跑得更帶勁了。成片的麥田在“鐵牛”和黃牛的辛勤勞作下,打了個滾兒,翹起了高高的脊梁,匍匐在那里,任憑風吹日曬,樂開了花,空氣中彌漫著桃花、梨花、李子花、油菜花沁人肺腑的清香,到處春意盎然一片。
翻耕過的農田,經過幾天深呼吸,在河水的浸泡下,土壤變得松軟起來。蚯蚓也從泥土里鉆了出來,蠕動身軀,在田埂邊、水田里、水渠旁打起了水仗,捉起了迷藏,橫七豎八的,爬得到處都是,肆無忌憚開心極了。到了夜晚,大都成為黃鱔的腹中佳肴。春風拂面,暖洋洋的,午飯過后,勞作的人們不知不覺也泛起了春困,歇歇腳,打個盹。
到了傍晚,喜歡捕捉黃鱔的村民早就把丫子埋在了水田邊,水渠旁,丫子里面用竹篾穿上蚯蚓,成倒須狀的喇叭口耐心地等待著路過尋食的黃鱔進入。“丫子”是家鄉一種捕捉黃鱔的工具,兩個直徑七八厘米,長五六十厘米的竹編筒垂直連接,成“L”型,三個圓口子,一個戴上竹帽子,兩個裝上竹倒刺,讓黃鱔有來無回。黎明前的最后黑暗,也正是張黃鱔的人收獲的最佳時段。并不是每個丫子里面都有黃鱔,有空丫子,也有小魚小蝦之類,還會倒出嚇人的蛇。故鄉的小河總是滿滿蕩蕩地溢滿了水,輕輕一淌,兩岸的楊柳綠了,野草活了。清凌凌的水映著綠瑩瑩的柳條,綠瑩瑩的柳條拂著清凌凌的水,一夜之間,河豐盈起來,潤朗起來。喜愛捕魚的人,用小木船或小小水泥船張一張絲網或扳一扳罾也很愜意。也有的捕魚人,穿上“皮叉”,提上魚簍子和竹竿做成的矛,到小河和水塘水草茂盛的地方,幾竹竿摔向小河中央的水面,啪啪幾聲輕脆水響,摔得河水泛起浪花,受到驚嚇的魚紛紛躲藏到水草叢里,被捕魚人逮個正著。
家鄉的農民為了歡度春節,到了深秋,往往會尋找一些僻靜的港灣處,取一些大小樹枝放入河中,在樹枝上放一些稻草,這樣重疊幾層,就做好了“焐魚窩”。天氣逐漸變冷,河里的魚兒也要“棉被”過冬,不同種類的魚兒分層次藏在“魚窩”里,其樂融融。就在魚兒在“魚窩”里悠閑自得的時候,臘月二十幾,魚兒的享樂也就到頭了。農民們撐來水泥船,撒下大網把“魚窩”圍起來,先用竹竿長鉤把樹枝和稻草撈上岸邊,動用楠河泥的楠子,一楠子一楠子的深入“魚窩”河底夾,連泥帶魚全都一楠子一楠子夾在網里提上來倒入水泥船艙。就是一般的“魚窩”也能收獲幾十斤之多,這在那個物質匱乏的年代,農家能夠過上一個豐盛的魚宴大年了!
喜歡捕魚的我有時也利用星期假日,到河邊碼頭旁,用自己做的魚鉤挖些細小的,紅紅的香蚯蚓作為魚引子,垂釣一些小魚,或帶上踢罾到小河邊,河碼頭,水渠里去踢一些雜七雜八的小魚回家,煮些魚咸讓家人美餐一頓。到了夏季下河洗澡帶摸蛤蜊,一個人帶上大木盆在大河里來回游著玩也不覺得孤獨和害怕。常常是沿著河邊垂釣去尋找黑魚,扛上魚叉尋找鯉魚和鯽魚。小時候,在家里中午來幾個菜,那是一種奢望。到了臨近年關,家里總會到附近殺豬的人家割上幾斤肉,到魚窩里捕上幾斤魚,生產隊還會宰殺年老的牛羊,“烹牛宰羊且為樂”,再加上自家養的雞鴨,家鄉的農民可以美美地過上一個大年。
常言道:“開了春就能赤腳奔。”那時社會資源匱乏,缺少或買不起雨靴的情況下不得已才這樣說。我的童年和少年就有過這樣的經歷。人人都說“春雨貴如油”,上學和放學路上,面對春雨和秋雨,只能脫了布鞋赤腳上學回家,凍得紅彤彤的雙腳,行走在上學或回家的路上,痛和冷交加,人只打哆嗦。回到目的地,洗完腳再穿上鞋子,雙腳火辣火辣灼熱起來。頑皮的我下雨天卷起褲腳,赤腳行走或奔跑在干枯的水渠里,和同伴來個百米“飛人”賽跑,飛濺起來的水花常常打濕了褲腳。青草地上踏一踏,跑一跑,再到水渠里洗一洗,雙腳也就干凈了許多。
到了插秧的季節,五月份的天氣中午已開始熾熱 ,汪洋似的田地里,男人給水田平田、飼肥、挑秧、撒秧把,女人丈量尺寸放繩插秧;一趟趟秧苗排成6路縱隊,在插秧人手指的點綴下,白茫茫的水田變成了綠色。十多天的時間,成片的麥田又轉換成秧田,綠意成為此時農村田野的主色調。田埂邊、水渠邊,小河旁,勤勞的農村人不輕易放過能夠利用的土地。這不,閑著的荒土地經過翻整后又被種上了黃豆,蓋上草灰和小麥野子,澆些水,一周左右時間,就可以看到黃豆芽破土而出;嫩嫩的,綠綠的,由先前的一片,不經意間變成了兩片,嫩嫩的,綠綠的。野兔好像對嫩嫩的黃豆葉格外鐘情,小河旁,田埂邊,黃豆嫩葉都留下被野兔吃過的痕跡,農民也只能無奈地搖搖頭,人和動物共存,由它去吧。
雞鳴狗汪貓兒咪,牛哞羊咩豬兒嗯,鴨鵝水面打筋斗,人長精神年增壽。初夏的夜晚,一輪明月懸掛在天空中,明亮的月光普照著大地萬物,在星星的點綴下,越發顯得迷人而又風采。池塘邊,秧田里,水渠邊蛙聲一片,在螢火蟲微光的映照下,變得更加詩情畫意。到了白日,為了迎接夏季到來,知了特地從蟄伏的泥土里鉆出來,爬上高高的大樹,盡情地歌唱,歌唱美好夏季的到來,歌唱夏天的烈日炎炎,歌唱瓜果飄香的盛季,歌唱這濃濃的夏日情結。為了能抓到有“歌唱家”美譽的蟬,我們這些大小孩會找一根長長的細竹竿,竹竿的一頭纏繞粘性很強的小麥面團,慢慢地靠近悠哉悠哉唱著歌的蟬。這蟬也是很狡猾的,聰明蟬看到有竹竿向它伸來,當要靠近時,蟬會很自然地“嘰”一聲大叫飛走;只有那些癡情于歌唱事業陶醉其中的蟬,才有可能被竹竿上的面團粘住翅膀。
度過了春夏,來到了秋天,人人都說秋天是成熟的季節,收獲的季節,金黃色沉甸甸的稻谷綴彎了腰,耐心地等待著人們收割。農民們收割稻子又是另一番情景:男女老少齊上陣,管他春夏與秋冬,割的割,挑的挑,一聲聲勞動號子聲,響遏行云;棉田里,一個個棉桃爭著露出雪白的笑臉,白絨絨的一片,在收割完稻谷的光禿禿田野的映襯下,更顯得獨一無二,催促著人們前來采摘。
十月份的蘇北平原,早晚涼已經很明顯,中午的太陽也不那么熾熱,翻耕過的土地,經過“鐵牛”的破土粉碎后,還需要人工用釘耙平整一下土地,挖一挖墑溝,筑一下田頭地間耕不到的死角。人工撒上麥種,經過釘耙的給種蓋面,給干枯的麥田灌溉一次秋水,好讓麥種早些發芽,防止麥種被凍死;一周過后,光禿禿的麥田里就會生長出嫩綠色的麥苗,還農田一遍綠色,還冬季農村一片綠意。
又是一年春來到,又是一年楊柳綠。我在城里求學的日子承載著對家鄉的思念,寄托著我期盼的綠色夢想。每一次回家,我總是迫不急待地來到田埂邊,在柳條拂面的小河邊來回走上幾趟,訴說離別的苦衷,或是極目遠眺,呆呆地夢想……我眷戀家鄉的楊柳綠,常常難以忘懷家鄉抽水機的“突突”聲,家鄉牛耕田的號子聲,兒時記憶中張黃鱔的丫子和誘捕河魚的“魚窩”,捉迷藏的生產隊堆著草垛的農場,家前屋后的竹林和蘆葦塘,哺育我長大的那條碧波蕩漾的小河、一排排綠蔭成行的柳樹和一望無垠的田野……現在故鄉的這一切已經不復存在,已經被一排排鱗次櫛比的高樓取代。有些東西總是在失卻后,方知彌足珍貴。韶華易逝,已然失去了那份歡快的情感。
姜大余(1967—),江蘇省鹽城市人,中師學歷,做過教師、工人、倉管員、保安。擅長散文和隨筆的寫作,曾在牡丹等文學期刊發表散文,著有《煙雨人生》、《生活的浪花》等集子。
江蘇省鹽城市亭湖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