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榮棣(上海市四平路850弄5號2901室,上海,2000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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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純以社會服務為職志”的報業巨子史量才
龐榮棣
(上海市四平路850弄5號2901室,上海,200086)

史量才
揚州黃市發檔脆案的館舊珍報藏紙有,近不代少《時申事報歷》歷的在原目件。,《翻申閱報著》泛被人們稱為中國近代史的百科全書、萬有寶庫,它是近代中國發行時間最久、具有最廣泛而深遠社會影響的中國第一大報,其總經理史量才是出生于江蘇的中國近代報業巨子。
史家修,字量才,以字行。1880年1月2日生于江蘇省江寧縣楊板橋村。7歲喪母,后由外婆撫養,約9歲隨父遷居于江浙滬交界的松江縣泗涇鎮。
史量才的父親史春帆,身材魁梧,鶴發銀須,儀表堂堂,為人正直、豁達,樂善好施。史春帆靠走街串巷販賣人參,積攢了一些資金,在泗涇鎮上開了一爿史泰和堂藥店。店堂正中央懸掛著醒目條幅:“摻假藥必火燒雷劈”。史春帆講信譽,講仁德。每逢夏季炎炎,他總要在店門口擺上沙藥水、紅膏藥、冷開水、綠豆粥,免費供應鎮上鄉親和過往行人。他教誨兒子:“要心地光明,行直道,講信實。”父親的品格和教誨,使史量才每每都以言必行、行必果,取信于同仁、朋友,恥于鼠竊狗偷的言行。史量才除卻五短身材,皆得父親遺傳基因,剛直磊落。
1899年,史量才在婁縣縣試中一舉中了秀才,因受冒籍挫折,又見衰世科舉并無實用價值,毅然放棄,從新學。為尋求興國強本之良方,與到南洋公學求學的松江人雷繼興、龔鏡清等青年朋友一道學習理化諸學。1900年秋,考入杭州蠶學館,學習實用科學。新式學堂學以致用的教育,令人耳目一新,使他得到前所未有的啟迪,于是,史量才懷揣著辦一所實用的職業學堂的理想,一心要為米糧集散地的家鄉創辦一所“米業學館”。1902年年假期間,他風塵仆仆趕回第二故鄉泗涇,多方說項、奔走,得到鎮上米業公會和鄉紳等大力支持,他們出資、馬相伯捐贈自家的房產作校址,雷厲風行創辦起了“泗涇米業養正小學”。他成了泗涇鎮上有史以來,第一所從新學的學堂的校長。他年輕有為的才干得到彰顯。1903年畢業后,受上海育才學堂校長王培孫之聘,來滬教書。同時,又兼上海工兵學堂、南洋學堂和務本女學之課業。
當史量才穿著經改制的舊長衫出現在務本女學講臺上時,女學生們頓時面面相覷,或竊竊私語,很不以這既窮且矮小的先生為然。然而,他那嚴肅、認真的講課,他那淵博知識和富有正義感的講授,很快贏得了學生們的肅然起敬。
面對著衣著體面、華麗的女學生,批閱著她們的練習、作業,史量才陷入了沉思:女子的智能不低于男子,女子沉淪黑暗,非教育無以光明。想到這些生氣勃勃的學生前程只是去做夫人、太太,他感到教育的作用未得到發揮。
戊戌變法失敗后,國力衰弱,政治腐敗,志士仁人無不認為改革途徑首在教育,非教育不足令國人覺醒和奮起。史量才也滋生了辦學興國的念頭:女子要自拔于黑暗,在于自立于社會、貢獻于社會,此非有學識、技藝不可。他覺得母校學以致用的辦學模式為自己提供了現成的藍本,完全可以培養學生掌握一門技術,畢業后能自食其力。一所女子蠶學館藍圖在他腦中描畫清晰。
史量才是個雷厲風行的人,1904年春,他到江寧縣老家的鄰村龐家橋,依照雙方父親早年定下的親事,把龐家橋村遠近知名的私塾女先生龐明德接到上海完婚。他打算讓龐明德擔任學校校務之職,既可解決面對女學生有所不便的難題,又可讓她身為校長太太身先士卒作榜樣,還可讓她在校務之余聽課,提高文化水平。洞房花燭夜,龐明德緊縮著一雙天足,忐忑不安地坐在床沿一角。而史量才毫不計較地拉著新娘子站起來,指指她的天足說:“天足有什么丟人的?多虧了這雙天足,以后你要天天跟著我往返學校,那三寸金蓮能擔得起如此重任么?”一席話,引出了龐明德久蓄心頭的一串熱淚。原來,她也是7歲喪母,正值裹腳的年齡,沒人顧及便自然長足。
史量才將自己節衣縮食、奔波在幾所學校教書所得薪水積攢起來,顯然不夠,他即刻往江蘇學政申請公辦,由他負責經辦。1905年1月,《時報》上赫然刊登著公立“上海女子蠶桑學校”的招生廣告,上海女子蠶桑學校的校牌醒目地掛在南市高昌廟桂滸里大門口。學校創辦初期底子薄、人手少,但夫唱婦隨,齊心合力,將學校辦得有聲有色,聲名鵲起。第二年,《申報》刊登“江蘇學政考查上海各校分別等第表”,其中“公立女子蠶業學堂校長史家修,管理規則、謹肅指授蠶法,昕夕勤勞,學生進步甚速,課本教科均佳。學生國文有清氣,繡工精致。獎給匾額”赫然刊登在《申報》上。可謂旗開得勝。這已是他的大名第二次刊登在《申報》上了。1899年5月22日中秀才榜上,史家修的名字第一次掛在婁縣中舉的名單里。
《時報》編輯包天笑曾是蠶校的老師,他對“女子蠶校”的學生評價甚高,說她們“最齊整”,都“勤奮好學、吃得起苦,畢業后幾乎全都受各處聘請,或自立門戶”。女子蠶校的學生成了自立于社會、服務于社會、貢獻于社會的社會之女子。辦女子蠶校,娶天足夫人,將女子推向社會自食其力,在當時重女學、倡女權的時代,史量才無疑是走在最前列。
黃炎培在《史量才之生平》中曾高度評價女子蠶校的實用價值和社會影響:“實為吾女子蠶業教育之嚆矢。三十年來環太湖諸郡蠶桑業之興,先生與有力焉。此校旋遷蘇州滸墅關,即今江蘇省立女子蠶桑學校也。”
史量才以辦學始,亦以辦學終。他人生后期又重操舊業,于1932年辦起了申報職工業余學校、申報婦女補習班、申報新聞函授學校,以辦業余學校來普及文化教育、培養新聞事業人才。史量才不失為一個成功的職業教育家。
女子蠶校創辦伊始,鑒于資金拮據,他自任校長且自兼多門課教員,又聘請了《時報》幾位編輯當他的義務教員。《時報》館對他后來步入報界起著至關重要的階梯作用。
1904年6月12日,上海四馬路廣智書局樓上的《時報》館開張了。康門弟子梁啟超的莫逆之交狄楚青(平子)從日本帶回7萬元經費,銜命為保皇黨辦機關報——《時報》。館主狄楚青名號極多,平子是最為人熟知的常用稱謂。他是世家弟子、社會名流,曾中過舉人,康有為公車上書,他名列其中。他交游甚廣,才華出眾,英俊瀟灑。其時,他聘請從日本留學歸來的雷繼興、陳景韓(冷血)郎舅倆任編輯,繼而又聘了林康侯、包天笑分別擔任編輯之職。狄平子除了主持館務,自己以“平等閣主”名號在報上辟塊版面——平等閣,寫詩著文。強將手下無弱兵,所聘編輯皆一時俊秀。《時報》創刊不多時,社會上就引起很大反響,以編輯新穎、別出一格,完全擺脫陳腐氣的嶄新面貌著稱于世,受到讀者青睞。較之《申報》《新聞報》兩大報紙,可謂是推陳出新的后起之秀了。
狄平子好客,雷繼興、冷血等朋友也不少。為了更有益于工作、交往,增加消息來源渠道,平子特辟出一間房間,掛上門匾——“息樓”,專供朋友、來客、工友憩坐、閑談、會客之用。備了幾份報紙供友客瀏覽,還雇請了一名茶房專管茶水,供差遣。
“主雅客來勤”,由于主人待人熱情、知識淵博,息樓總是賓客云集,人才濟濟。一些常客往往都是當時有識之士,不乏舉人、秀才、金融界巨擘、教育界名人、同盟會干將、民國政府要人。他們“年輕氣盛,血氣方剛,每當聚首一起,縱論天下大事,高談闊論,意興奮發,不可一世”。談興之余,搓搓小麻將,或一道涌進飯店去品味各地各幫菜肴。有時,他們花上五角錢一人,便可在一家日本西菜館吃著應有盡有的水果、咖啡,邊吃邊談笑,吃完了,有人詩興大發,念起了“爛了香蕉,黃了櫻桃”,笑著嚷著乘興而歸。
“息樓”對史量才極有吸引力,他是每日必到的常客,在那里坐坐、聽聽、談談,得益匪淺。編輯們為史量才義務上課,史量才為他們義務撰稿,朋友間互相幫襯,全無半點金錢關系、銅臭味。

史量才幼年時江寧舊居家用井
《時報》1904年關于向美國人爭回粵漢鐵路權的宣傳,1905年關于抵制美貨、購買國貨的宣傳,都在一定程度上滿足了國內民族資產階級經濟上的要求,產生了很好、很大的影響,也是旗開得勝。
1905年5月10日、23日,《時報》連載了《籌拒美華工禁約公啟》《論抵制美國華工禁約》文章,在社會上引起轟動。狄平子興奮地說:“美人之靠華人,其第一件莫如銷貨。”“彼能禁我,我亦可以制彼!明日當再連發抵制美貨文章!”果然,次日銷數又猛增。這大長了國人志氣,大滅了美商威風。7月,《時報》文章大膽公開譴責清政府“類具奴隸性質,而無愛國思想”,喊出了民眾心聲。
報紙的宣傳、教育、鼓動作用,使史量才清楚地看到:“一國之興,文化實其基礎,而策進文化,以新聞為前鋒”。學堂只能使幾十人、幾百人、幾千人改變頭腦,速度太慢,而報紙可使不得觀者觀,不得聽者聽,是開民智、育人才更迅速、更廣大的重要手段。報紙登高一呼,八方響應,傳播遠且迅疾,效果無可比擬。
在息樓待得時間久了,《時報》的一切關鍵策略都在他的眼中腹內,不久,他就決心棄教育、辦報紙了。
民國元年(1912),袁世凱坐上了臨時大總統寶座,革命黨人不服,兵爭政斗,軍閥割據,黨派林立。史量才抱定“新聞救國”的決心,毅然以12萬元代價盤下了《申報》。從此,他便憑借當時主宰新聞輿論的報紙來施展他的報國、救國之志。
起初接管時,《申報》館僅僅是上海漢口路上紅禮拜堂對面一幢簡陋的兩層建筑,銷數也不過7000份。史量才篳路藍縷、慘淡經營,后來把《申報》辦成了擁有十幾萬讀者,并擁有先進設備技術、五層大樓報館(氣派能與美國自由廳媲美),國內企業化、現代化和最具權威的第一流華人大報。《申報的保存和影印》寫道:“人們把老《申報》看做是近代、現代史料的一本百科全書,一個萬有寶庫。把《申報》影印本問世,看作是一件不朽的盛事。”“《申報》是一部我國近代史、現代史”。史量才的貢獻價值自不待言。
史量才辦報非為逞一己私欲,而是“純以社會服務為職志”。他把辦報看成是“莊嚴、偉大之公共事業”,“是非同尋常的業務”。他本著“抱大犧牲之決心和大無畏之精神”,把《申報》辦成“為社會國家立一較有歷史之言論機關”。
為此,他走馬上任的第一件要事便是從1913年3月17日起,反復登載《收買全份舊申報》廣告,連續117次。老訂戶張仲照先生有感于《申報》新館主“為修史者取材”的不凡抱負,毅然將自己精心保管40年的全部存報慷慨捐贈給了《申報》館,使后人能查閱到僅缺幾頁的較完整的歷史資料。這是史量才在《申報》做下的第一件功德無量的事。

申報館老屋
當時報紙是輿論的利器,誰掌握了報紙,誰就掐住了輿論。清末民初,報紙一般是控制在官方和洋人手中的,民眾無言論自由可言。史量才悉心要把《申報》辦成一份華人民間報紙,不論貴賤,誰都可以在《申報》上發聲。1928年,史量才又購下美國人福開森在《新聞報》的股權。沒料到他為國人爭奪一席喉舌之地的舉動引起了《新聞報》全體人員“反對新聞托拉斯”的風浪,并波及全國。他困惑不解地問:“為什么《新聞報》在外人手中幾十年相安無事,而一旦國人自己控制喉舌反要遭到如此激烈反對?”為了平息這場風波,他退出15%股權。他把《新聞報》代表們邀請到自己家中認真商談后,代表們方才體諒他為國人爭新聞權的苦心。為了不干涉《新聞報》辦報自主、自由,他始終沒踏進《新聞報》館一步。而《新聞報》主持人汪伯奇、汪仲韋兄弟始終敬重史量才,稱他為世伯。
史量才不失為一位精明的企業家。他辦報既為匡時濟世,又要在經濟上取得盈利,積累資金增加實力。因而他求賢若渴,網羅天下實心辦事者,不惜以高薪、重金聘請。接辦《申報》伊始,史量才倚重《申報》原班人馬的實力,留用原《申報》館館主席子佩為經理,史量才自任總經理。由于席子佩不精于業,且好揮霍,不可依賴,史量才解聘了他,而以高薪聘請了留英青年張竹平。張竹平專攻機械亦精管理,不負所望竭盡全力,短期內把業務搞得蒸蒸日上,成了《申報》興旺發達的股肱之臣。
陳景韓(冷血)是個脾氣古怪、行為突兀的人,在《時報》曾演出不少令人啼笑皆非的滑稽劇。比如一次在息樓上,林康侯與友人為爭付小籠包子錢而相持不下,冷血看見后,一聲不吭走過去,攤開手,接過錢,推開窗,將錢朝窗外刷地一扔了事,弄得別人傻了眼,害得林康侯與友人白白浪費了鈔票。又一次,冷血穿著件上好料子的大衣與朋友結伴到海寧觀潮游玩,走著走著,他覺得熱了起來,抖了幾下衣襟也不覺涼快,便脫了下來朝跪在路邊乞討的乞丐手中一扔,揚長而去。驚詫中,乞丐發覺自己福從天降。還有一次,冷血突然失蹤了幾天幾夜,急得報館上下、家里人團團轉。忽然一天收到了他的來信,說他告幾天假旅游去了,并未交代他的蹤跡在何處。此時,冷血還是息樓唯一西裝革履、西式短發、標新立異的時髦青年,平時煙斗不離口,狼狗不離身,一部自行車來去自便,我行我素。史量才透過表象,發現他不僅文才出眾,而且視新聞事業猶如生命,便暗中與他洽談好,以高出《時報》一倍的薪水(300元),聘為《申報》主編。
《申報》得了張竹平、冷血這兩位強有力的人物輔佐,報紙銷數扶搖直上,在很短的時間內騰飛起來。

申報新大樓
民國初年,有一位杰出的報人邵飄萍,他那守如處女、動若脫兔、神鬼莫測的采訪絕招,令史量才傾倒。邵飄萍因躲避袁世凱通緝,潛逃日本。為了能聘到這位出色奇才,史量才以《申報》名義聯合《時報》《時事新報》向日本發出電報,特邀邵飄萍回國。邵飄萍被《申報》聘為北京特約記者,每日必發電二三千字,還寫些通訊寄回。讀者尤其歡迎他的報道。邵飄萍以阿平筆名發表的政論鋒芒畢露,真實生動,引起了社會廣泛重視,成為各報效法榜樣。
“九一八”“一·二八”事變期間,史量才被推舉為上海地方維持會會長。出于捍衛民族利益的愛國心,史量才欲使《申報》這一輿論工具發揮喚起國人投入抗日救亡運動中去的作用,遂八方覓尋愛國志士助自己一臂之力。聽說教育家陶行知為躲避反動派通緝而逃亡日本,在那兒得到日本正欲大舉侵略中國的情報,又不顧危險潛回國內,史量才便特地邀請陶行知到自己家里暢談,當場聘請他做《申報》顧問,并將他藏在自己公館內。陶行知怕連累史量才而婉言拒絕,史量才急切地表白心跡:“陶先生為了國家民族連自己安危都置之度外,史某豈能獨惜其身?國難當頭,讓我們同心協力抵御外人侵略吧!”一席肺腑之言,溝通了兩顆愛國心。為不暴露目標,陶的每月顧問費由史量才親自交付,名單不列入報館人員中。
陶行知以不除庭草齋夫的筆名,在《申報》專欄《自由談》連續發表148篇宣傳科學技術、針砭時弊的文章,并結集出了單行本。繼而開辟了《古廟敲鐘錄》專欄,連續發表87篇文章,以講故事方式議論政事,號召國人猛醒。對蔣介石不抵抗政策無情地揭露、斥責,反對蔣介石“先安內”“剿匪”,仗義執言地指出“所謂匪,是求生不得,鋌而走險的勞苦民眾”,旗幟鮮明地表示反對內戰,反對獨裁。這些時評文章在抗日救亡運動中起到了鼓舞民眾、打擊侵略者和反動派的戰斗作用。
為了擴大新聞事業,1932年7月15日《申報》館創辦了《申報月刊》,1933年底出版了開辟中國地圖出版新紀元的《中華民國新地圖》《中國分省地圖》,1933年4月22日出版了《申報年鑒》。為了提高職工和市民的文化素質,他不僅于1932年6月開辦了免費的“申報職工業余學校”“申報婦女補習班”,還在鬧市區大陸商場三樓開設了“申報流通圖書館”,免費供各方愛好看書學習者借閱。
1930年,冷血與張竹平先后辭職離開了《申報》,為了調整充實報館班底,史量才成立了新班子,加強愛國力量。史量才聘請了老同盟會員黃炎培和旅歐歸來的戈公振分別擔任設計部正副主任,聘請馬蔭良為經理,聘請李公樸主持申報職工業余學校和申報流通圖書館,聘請江問漁、葉圣陶、胡愈之任新聞函授學校教授,聘請地質學家丁文江、翁文灝、曾世英編纂《中華民國新地圖》和《中國分省地圖》,為改革副刊《自由談》聘請了留法生黎烈文。成立了新班底之后,在大家同心協力、共赴國難、共圖大業的努力下,《申報》一改過去四平八穩、太上感應、溫吞水的面孔,以嶄新的、戰斗的、進步的、愛國的、正義的姿態出現在世人面前。
史量才除了求賢、任賢,還十分注意培養、選拔人才。史量才發現泗涇好友馬群超之子馬蔭良聰明、機靈,便培養他念完大學,聘為館醫;又發覺他有管理才能,遂提拔為報館經理;報館內青年汪美賓聰慧過人,史量才便送他到美國密蘇里大學專攻新聞學;家中仆人黃炎卿本是專管史量才外出時更換衣帽之類瑣事的,但他不以事小而馬虎隨便,史量才見他做事謹慎、有條理,便提拔他到報館擔任庶務部主任。
史量才懲罰臧否不論親疏,親者尤嚴。堂侄史必富任排字房工長,平時貪杯,以致誤了工作,史量才毫不留情地令其全家搬出公館,遣送返鄉,解除職務,寧可每月支付給他生活費。
史量才辦了22年《申報》,歷經挫折與磨難。辦報初期,曾飛來橫禍——原《申報》館主席子佩誣告之下,《申報》館賠償別人245000元巨款,連同史量才鋃鐺入獄,身陷囹圄達兩月余。重重阻力和壓力沒有使史量才屈服,《申報》在夾縫中求生存,求發展。史量才曾感慨萬分地寫下:“物不變則質不純,人不涉難志不明。”以勉勵自己。他曾在《申報發行二萬號紀念》中寫道:“《申報》一息尚存,亦將奮其老馬之力,一洗無功之恥。”
《申報》的社會影響日益擴大,史量才的聲望也日益提高。《申報》—史量才,兩者成了不可分割的整體。《申報》成了全國最大的報紙,史量才成了人們心目中一位新聞泰斗。

揚州市檔案館館藏1932年元旦《申報》
隨著事業日益擴大,聲望日益提高,史量才的財富也日益增多,從窮秀才變為百萬富翁。他完全可以擺脫“窮酸氣”,過著奢華富足的生活。然而,他仍保持著清貧的本色,一如既往,自奉甚儉沒有變。
史量才從不把自己吃穿列入議事日程,永遠是那樣隨便、馬虎,一生粗衣粗食,即使在風華正茂的年輕時代也沒講究過。據章太炎夫人湯國梨在《太炎先生軼事》中記載:“1902年,我在務本女學肄業,史量才為教師,他自奉甚儉。上課時,常穿一件半舊而經過改造的竹布長衫,由于紐扣位置均已移動,紐扣原有位置痕跡較新,很顯眼。但他講課認真,間或涉及時局的國家大事,則富有正義感。但頗含蓄而耐人尋味。后來聽說,他得秋水幫助,接辦了《申報》。”
平時,史量才和家里人吃同樣伙食,粗茶淡飯,每餐只有三四樣極平常的菜。有客光臨,不論貴賤,史量才一律只令廚房增加一個被人取笑的他家名菜——蛋花湯。史量才從未西裝革履,長衫、長袍的料子都是極其普通,直到他遇難凈身更衣時,翻遍櫥柜都不曾找到一件上好料子的體面衣服。他的一頂西瓜皮帽子,戴得帽檐似乎要冒油了,仍不舍得更換新的。史量才抽煙,但不多。抽的是三九牌進口煙,經常是一支煙要分二三次抽完,煙蒂抽得盡光為止。
1907年,史量才參加了滬杭甬鐵路爭路權的斗爭,擔任鐵路公司董事。他奔走最力,以致患上胃病。每當胃病發作時,除了服藥,就吃糊米茶——江寧人土方,即用未淘洗過的米放在鍋內炒黃,然后加水燒開,吃了養胃,易于消化。史量才事務繁多,每晚都到夜深人靜方能入睡,廚房每晚都要為他備好夜點,這夜點便是粥。所謂改善夜點,只是將秈米改為糯米。下粥菜,由一小碟醬加上一塊乳腐,添一個醬菜而已。

作者龐榮棣(史量才內侄孫女)在量才小學
史量才有一子一女,他對兒子史詠賡要求甚嚴。史詠賡英俊魁梧,很快長成了1.81米的個頭。看著年輕的朋友、同學西裝革履穿得挺神氣、挺瀟灑,他也想買了來穿。史量才得知后嚴厲地教訓道:“大學畢業之前,不準穿西裝、皮鞋!”
在洋貨鋪天蓋地充斥市場時,史詠賡與同學、朋友逛馬路,見一種當時很流行的方底圓頂草帽很便宜,有人便隨手掏錢買了。幾個人都買了,唯獨史詠賡不買。旁邊一位同學問他:“你為啥不買一頂?”另一同學說:“嘿嘿,他呀,肯定拿不出錢!他爸爸不給他零用錢!”一個百萬富翁的兒子沒有零用錢,真叫史詠賡受窘。他不給兒子零用錢,怕兒子從小揮霍成性。還有一個原因,正如居住于愚谷村的聶光墉(史詠賡朋友)所說:“是他爸爸不允許他買洋貨!”聶光墉又說:“史先生是很愛國的。”
1921年是個悲喜交加之年。這一年史量才的老父溘然辭世,無疾正寢,終年84歲。其臨終遺言要史量才將靈柩葬回江寧。在江寧,史量才看見闊別的家鄉依舊貧窮無告,孩子們拖著鼻涕,衣衫襤褸。孤苦無依的老人前來看望他,與他的老父訣別。其中有位大莊頭來的孤寡老太,說與史量才沾點遠親,史量才就一直供給她生活費到她去世。史量才開三天三夜齋飯,讓鄉親們包括過往行人飽食暢飲,還給家鄉辦了一所小學校,校所、師資、孩子們上學費用全部由他出資,并親自選植了兩棵黃楊樹苗,栽種在校園內(后死了一棵),期望孩子們與黃楊一同成長為參天大樹。
史量才貸款1千元,扶植大莊頭周宏慶在南京瀕臨倒閉的“長春堂”,讓他渡過難關。村上告貸無門的困難戶李志成收到史量才寄來的救濟款,一家人感激得連呼“救命菩薩”。秦淮河上的外婆家、姨媽家、妻子家與自己家村上的橋,史量才都出資修過。在荒年,史量才給全村買稻種;發水災時,更是接濟不斷,不僅從上海運來樁木修筑堤圩,還挨家挨戶送上米面錢衣。他還安排家鄉人到自己在滬開辦的“民生紗廠”做工,讓他們有了務工機會和生活著落。史量才與上海劉伯森、江寧陶寶晉、唐云階等組織“湯山興業公司”,集資購地百余畝,造林、筑路、鑿泉井、造屋,為開發湯山盡了大力。還打算在湯山造一大醫院,讓缺醫少藥的鄉親有個看病的地方。不幸的是,此事尚未著手操辦,史量才就慘遭殺害。
1932年,溧陽遭遇歷史上罕見的大水災,1934年又發生旱災,當時京滬兩地慈善機構派人前往發放救濟。翌年,溧陽民眾為表達感激之情,特建塔銘記。《溧陽縣旱災賑濟紀念塔文》記載:“旅滬聞人狄平子、史量才二善士,情關桑梓,輸款尤多。”此塔現完好聳立于溧陽市溧城鎮寶塔灣。鑒于此,該地稱史量才祖籍為溧陽,將其認祖歸宗,竟追溯到東漢時的江南史姓始祖。2002年,中央電視臺《天涯共此時》欄目專題片亦有如是說法。
江蘇海安人韓國鈞(1857—1942)兩任民國北京政府時期江蘇省長。1925年隱退居鄉,以造福桑梓為己任,一度出任全國水利委員會委員、水災善后委員會副主任。1932年秋,大運河決口,蘇北災情嚴重,韓國鈞聞訊急速抵達,親臨指揮。可是,救災款嚴重不足,他心憂如焚,奔走呼吁東討西借之后,便直奔上海,尋求老友史量才鼎力相助。史量才深知水火無情,不能拖延,讓韓在屋內稍候,立即驅車直駛宋子文府邸,告知蘇北多處決口,災情嚴重,急需50萬救災款搶險,懇請宋設法解決。不長時間,史量才回到家里,讓韓國鈞回去等。幾天后,宋子文籌集的部分資金就到位了。
2000年,為紀念史量才誕辰120周年,江寧縣隆重召開了紀念大會,縣委書記出席;在龍都廣場樹立起史量才銅像;將當年史量才出資創辦的楊板橋小學易名為量才小學、量才幼兒園,并在校園內辟了一間教室,門楣寫上醒目的“史量才先生生平展覽室”;將史量才故居掛牌保護。史量才侄孫史有義將史量才故居騰出,陳列了史量才的照片檔案資料,供人參觀。
史量才接管《申報》伊始,便確定了辦報方針:“不偏不倚,言論自由,民眾喉舌。”他身體力行、不折不扣地為貫徹這一方針,堅定不移地與袁世凱、軍閥、國民黨作著艱苦卓絕的斗爭,直至獻出寶貴的生命。
1915年,袁世凱為稱帝造輿論,不惜用贈送宣傳費、著書費或請客送禮等方法,控制、拉攏、收買報人,《申報》也未幸免。9月12日,有人持15萬元到《申報》活動,史量才斷然拒絕了,而且將這一行賄舉動于9月13日公之于報端。
上海美專校長劉海粟為提倡畫人體模特兒,受到上海道尹危道豐、市議員姜懷素撰文登報肆意攻擊、誹謗。為維護藝術的尊嚴,劉海粟不畏強權,著文嚴詞駁斥封建衛道士偽善、猙獰面目。他不顧39℃體溫,將撰寫好的文稿送往史量才府上,懇請予以發表。史量才不以一個當時初出茅廬的小人物膽敢冒犯有權勢大人物而拒絕,相反,他毫不猶豫地收下稿子,很快刊登了出來。官家既已放火,也要允許百姓點燈。史量才在“上尊”與“下卑”之間做到了持論公正。
在黨派紛爭的時代,《申報》不與任何黨派發生關系,不卷入旋渦,采取超然態度。但是,在正義與非正義之間,是有明顯傾向性的。
1928年,南京國民政府為加強對新聞事業的壟斷,建立了龐大的新聞網,大陸商場上的新聞檢查所就是一個方面。另外,當局向各報委派人員,安插在編輯等重要部門。當時各報迫于無奈都接受了派員,連一貫標榜“無黨無偏”的商業廣告大報《新聞報》也接受了兩名派員,按其旨意特辟了副刊《學海》,為國民黨政權吹捧宣揚。史量才面對當局來人毫不含糊地聲明:“《申報》是民史、民口,不為樹一黨一家之言效力,派員決不接受!”對檢查扣押下的稿件,則“開天窗”處理。
1931年“九一八”事變、1932年“一·二八”事變期間,在抵御外侮的斗爭中,史量才旗幟鮮明地捍衛民族利益,無情揭露日軍奸淫燒殺的侵略真相,大膽斥責蔣介石“先安內后攘外”的不抵抗政策。1931年11月底,國民黨左派領導人鄧演達被秘密暗殺,宋慶齡激于義憤,寫下了《國民黨不再是一個革命集團》這一措辭激烈的宣言,指出國民黨諂媚帝國主義、背叛人民,是革命的罪人。然而,在當時硬是找不到敢于發表的報紙。當楊杏佛持稿找到史量才時,史當即義不容辭地堅決表示予以及時刊登。他以日報公會會長的身份召開公會會議,在會上義正詞嚴地提出:“宋慶齡是國父孫中山先生的夫人,她的宣言,我們的報紙為什么不能發表?”繼1930年12月20日《申報》刊出該宣言后,各報都相繼刊登了。
國難當頭,史量才決意改革《自由談》副刊鴛鴦蝴蝶亂游飛的局面,特聘了從法國留學歸來的青年黎烈文擔任主編,要求改變《自由談》這種茶余飯后的消閑錄現狀。黎烈文是有抱負、有才華的編輯,他約請了魯迅、茅盾、巴金、老舍、張天翼等進步作家撰文。《自由談》很快引起當局注意,鮮明的政治傾向使當局大為震駭。不久,當局除了下令逮捕魯迅等人,還特地命令國民黨市黨部頭目、社會局長吳醒亞等登門造訪,強令撤換黎烈文,換上章衣萍。史量才堅定無畏地嚴詞拒絕:“《申報》以報養報,從未領取政府分文津貼,用人的事,我自有主張,不勞局外人操心。”吳等見史執意不換人,便威脅說是奉南京政府的旨意,企圖迫使史就范。不料,史冷冷地說:“黎烈文決不撤換,章衣萍決不聘用。感謝諸公為《自由談》惠臨賜教。我想諸公也未必愿將《自由談》變作‘不自由談’吧。”吳等聞言色變而去。史量才堅定不移,讓《自由談》為我國現代文學史上雜文發展起到不可抹殺的推動作用,也為魯迅的雜文順利地走向鼎盛期創造了條件。
1932年,因《申報》連續發表反對蔣介石不抵抗政策的時評,如《剿匪與造匪》等,觀點鮮明地為共產黨辯護,立場明顯傾向于共產黨。這使蔣介石大為光火。蔣介石一怒之下,親自寫了“申報禁止郵遞”六個紅蠟鉛筆字,使《申報》整整停郵35天。史量才想盡辦法,化整為零向各地分館訂戶用郵包寄出報紙,畢竟還是造成了很大損失。禁郵事件使他更認清了蔣介石兇殘反動面目,因而更同情共產黨。他憤憤地說道:“舉國之匪皆黑暗之政治所造成。”“所謂匪,何莫非我勞苦之同胞,何莫非我饑寒交迫求生不得之良民。”
蔣介石深為《申報》這一全國最大報紙不肯合作而煩惱。硬的碰壁,便來軟的,于是給了史量才一系列頭銜,如:上海市臨時參議會議長、中山文化教育館常務理事、紅十字會名譽會長、國難會會員等。但史量才不為所動,稱病不參加上海市臨時參議會的會議,在國難會上發動66名國難會會員聯合簽名,抗議政府不抵抗政策。
蔣介石對這位軟硬不吃的人一時有點束手無策。據傳在南京某次會議中,蔣介石希望史量才在國難當頭時精誠團結,史量才則希望委員長在國難當頭時一致對外。話不投機,蔣介石嚴肅地告誡:“史先生,我的話你盡可以抵制,可你要知道,我手下有幾百萬軍隊,惹怒了他們是不好辦的!”史量才毫無懼色地對答:“委員長,《申報》有幾十萬讀者,欺騙他們也是不行的!”針鋒相對,舉座皆驚。在強權面前,史量才做到了“威武不能屈”。他常常諄囑同人:“人有人格,報有報格,國有國格。”最終,史量才于1934年11月13日在滬杭公路上被國民黨特務刺殺,為維護人格、報格、國格獻出了生命。